玻璃村庄2_玻璃村庄2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查字典图书网
当前位置: 查字典 > 图书网 > 推理小说 > 玻璃村庄 > 2

玻璃村庄——2

“法官,不要以希恩少校的身份介绍我。” “好吧,约翰尼。”法官平静地说。 他们已经绕过隔开普玛家和潘曼农场的石墙,穿过小农舍朝巨大的红色谷仓走去。一个身材高大、大汗淋漓的人穿着工作服,站在谷仓门口,正在擦脸上的汗。“请原谅我不能和您握手,”当法官介绍约翰尼时,他说,“我正在清理肥料槽。米莉的手艺还不错,是不是,法官?” “很好,很好,奥维尔,”法官回答,“梅里特有消息吗?” “他似乎对海军的兴趣远超过务农,”奥维尔·潘曼说,“一共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在海军服役,另一个懒得一无是处。”他吼着,“艾迪,过来!” 一个高高瘦瘦的十七岁男孩从谷仓里走出来,两手红彤彤的。 “艾迪,这是法官从纽约来的亲戚,希恩先生。” 约翰尼打了个招呼。 “你好。”艾迪·潘曼回答着。他一脸不高兴,一直低头看着地面。 “你明年毕业后想做什么,艾迪?”希恩法官问道。 “不知道。”潘曼家的男孩说,还是盯着地面。 “说得好,不是吗?”他父亲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快乐。你继续把那些挤奶的机器清理干净,艾迪。我马上就过来。” “听说这里明天会下雨,奥维尔。”艾迪一言不发地消失了之后,法官说。 “是呀,可是气象预报说这个夏天是干燥的。”高大的农夫对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皱眉,“再来一个干燥的夏天我们就全完蛋了。去年九月,我们几乎损失了所有的玉米,雨来得太晚了。二期收割的干草也撑不到圣诞节,干草少得可怜。如果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永远不要去做农夫,”他们走回希恩路时法官说,“这是奥维尔,希恩镇的农夫当中,他拥有这附近最好的农场,有优良的瑞士种、英国种及荷兰种奶牛,产奶量大约有十罐,而他能不能再撑一年都是个问题。休伯特·哈穆斯、莫顿·伊斯宾及斯科特家就更惨了。我们在渐渐衰落,约翰尼。” “现在我不能不把这话说出来了,法官,”约翰尼抱怨道,“我突然觉得你对我有所图谋。” “图谋?”法官一脸无辜地问。 “你让我到这里来,像一个洋基大叔一样对我训话,把一些血液灌输到我的血管里。可是你比我还要坏。” “是吗?”法官喃喃地说。 “你差一点儿把我带回尘封已久的盲目爱国主义中。我要扭着你的胳膊,让你看看在上空飘扬的国旗。那是绝不会衰落的,不管你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干旱是短暂的——” “年老和邪恶,”希恩法官反驳道,“才是永久的。” 米莉·潘曼摇摇摆摆地穿过希恩路。她几乎和她丈夫一样庞大,衣服上还有可怕的羽毛装饰。她挥舞大手时,阳光从她的金边眼镜反射过来。 “我帮你们准备了一些燕麦面包,法官,”她经过时叫道,“我会回来准备你的晚餐……黛——比——你在哪里——” 法官轻轻地对着农妇挥手,又重复道:“是永久的。” “你是个骗子。”约翰尼说。 “不,我是说真的,”法官说,“哦,我不断地讲这些花言巧语,但只是因为一个洋基人宁愿投票给民主党,也不愿公开表达他的情感。事实是,约翰尼,你正在一条毫无希望的大街上散步。” “而我在这里,因误以为你是具有崇高内涵的绅士而饱尝痛苦。”约翰尼笑着说。 “哦,我有信仰,”希恩法官说,“比你曾有过的信仰要多得多,约翰尼。我信仰上帝,还有美国的宪法,还有本州的法令和我们国家的前途——相反的,我反对氢弹、神经毒气、麦卡锡主义、前军中情报少校。但是约翰尼,我也了解希恩镇。我们越是贫穷,就越恐惧;我们越是恐惧,就越褊狭、越尖酸刻薄、越不安……这是一篇很好的七月四日演讲稿,没错!咱们去拜访一下彼得·巴瑞,希恩镇里最快乐的人。” 镇里唯一的商店位于十字路口的东隅。一幢破旧的建筑被漆成了脏兮兮的黄褐色,显然是十九世纪的建筑,入口就开在转角上。吱嘎作响的锥形木梯通向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面塞满了园艺工具——篮子、水桶、扫把、天竺葵,还有几百种东西。院子上方有一块退色的红色招牌:巴瑞杂货店。 约翰尼帮法官拉开纱门,老式门铃响起,一股混合着醋、橡胶、咖啡、煤油以及干酪等各种浓郁味道的空气扑进了他的鼻子。 “我愿意再享受这些气味一次甚至五次,”约翰尼说,“在那些发臭的稻草里。” “可惜彼得不知道,”法官说,“不然他会把店里的空气装瓶出售。” 半空中挂着几乎和地面上及货架上同样多的东西。他们在一个挂满商品的丛林中寻找前行的路,穿过整桶的钉子、马铃薯和面粉,一袋一袋的洋葱、煤油炉和牵引机零件,家用计算器、干货,还有各种杂货和廉价的鞋子。一个小隔间上标着美国邮局代办处,甚至还有一个放着平装书及漫画书的展示架。各种写着煤炭、冰块、冲洗胶卷、干洗衣物的招贴海报——似乎没有什么服务是彼得·巴瑞不打算提供的。 “希恩路上的巴瑞修车厂也是他的吗?”约翰尼颇有感触地问。 “是的。”法官回答。 “他怎么能同时处理这么多事?” “哦,彼得尽可能在晚间处理大部分的修车工作,关店门之后。有时艾米丽会帮忙。迪吉——他十岁的儿子——已经能使用瓦斯泵,帮忙跑腿了。此外,凯文·沃特斯还用彼得的卡车帮忙送货。” 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走道走向杂货店的柜台,也就是摆收银机的地方。一个大块头的肥胖男人一边把一条条的面包堆在柜台上,一边和一个穿牛仔服的清瘦少年说话。男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希恩法官碰了碰约翰尼的手臂。“我们等一下。”他说。 柜台边的男孩最后低声说了一些话,彼得·巴瑞笑着,摇了摇头。他大约四十五岁,两颊高耸,脸形随着嘴巴的分合而不停改变形状。那应该是一张透着粉红色的脸,然而,现在它却是令人失望的灰色;本应明亮闪烁的蓝眼眸,现在却透着愚蠢和冷酷。 “那个男孩是谁?”约翰尼低声问道。 “德雷克利·斯科特,厄尔和玛蒂尔达的长子。今年十七岁。” “他似乎在为某事沮丧。” “德雷克利有他自己的工作。因为厄尔和塞斯瘫痪了,农场现在由他经营。他不得不中断自己的学业,”法官耸耸肩,“已经落下一整年了,不可能念完了……早安,德雷克利。” 德雷克利·斯科特慢慢走向他们,双眼低垂。那双漂亮的眼睛下面有明显的眼袋,消瘦的脸庞上长了痤疮,看起来很痛苦。 “早安,法官。” “认识一下我的一位亲戚。” 那男孩抬起眼睛,目光依然很茫然。 “你好,”他说,“法官,我要回谷仓去——” “这几天有帮手吗,德雷克利?”法官问道。 “有几个,现在是老莱蒙,还有从康福特来的杰德·威利特——他答应来帮忙收割南边那块田,并帮我把干草收进来,但杰德要到下星期才能来。”斯科特家的男孩闷闷不乐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典礼时会见到你吧?” “不知道,妈妈会带朱迪参加。”德雷克利·斯科特快步离开了,瘦削的肩膀紧缩着,似乎害怕背后会打过来一拳。 “早安。”彼得·巴瑞大声说,他满脸堆笑,“多么美好的一天,法官!期待你今天的演讲……”他的目光不停地在法官和约翰尼之间游移,灰色的脸像海水一样飘忽变动。 “谢谢你,彼得。”法官介绍了约翰尼。 “真高兴见到你,希恩先生?法官的亲戚,是吗?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 “那太可惜了。你喜欢我们的小镇吗?” “很好,很实在的一个小镇,”约翰尼斟酌着说,“安定祥和。” “那是事实。”约翰尼真希望巴瑞的脸能够静止一会儿,“要在这儿待一阵子吗?” “大概一星期,巴瑞先生。” “那么,呃,那很好。哦,法官,米莉·潘曼前几天记了一些杂货的账到你名下,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关系,彼得。”法官的语气有点儿尖锐。 “可恨的女人。赊账到希恩镇——” “我们不打扰你了,彼得,”法官说,“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只营业几个小时——” “法官。” “怎么了?” 彼得·巴瑞露出故作神秘的表情,倚在柜台上。 “我一直想跟你说……” 约翰尼刻意走到书架边回避,但巴瑞似乎忘了他,雷鸣般的声音继续响着。 “是关于斯科特家的。” “哦?”希恩法官说,“斯科特家怎么了?” “那么,呃,你知道我一直给斯科特家供应……” “欠了你一大笔钱,是吗,彼得?” “呃,是的。我在想我能采取什么行动,你是律师,又是法官——” 希恩法官的语气更尖锐了。“你是说你打算送斯科特家上法庭?” “不能一直拖欠下去。我愿意帮助我的邻居,可是——” “他们难道没付过钱吗?” “零零星星地。” “但他们至少在设法付钱。” “是的,可是赊欠的数目越来越大。” “你有没有跟厄尔谈过,彼得?” “跟厄尔谈没有用。” “我想也是,”法官说,“厄尔被困在那张轮椅上。” “我跟德雷克利谈过,可是,德雷克利还算不上半个男人。让一个男孩经营一个农场!在我看来,厄尔该做的就是卖掉——” “德雷克利怎么说,彼得?” “他说他一有机会就会付钱。我不想对他们太严苛,法官——” “可是你在考虑采取法律手段。嗯,彼得,我来告诉你,”希恩法官说,“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内森·巴瑞深深陷在一个洞里,你也记得,那是在大萧条的时候。老塞斯·斯科特当时是个可以用两条腿站立的人,不像现在,是袋双腿撑不住的猪油。塞斯和他的儿子厄尔顶着风雪前进。你的父亲,内森·巴瑞,向塞斯和厄尔求救,是他们救了你父亲的命,彼得——是的,还有你的。要不是斯科特家,你今天不可能站在这个柜台后面!”希恩法官的声音像塞进枪管的弹药一样传进了约翰尼的耳朵里。“如果你能让这些人赊上五年的账,彼得·巴瑞,你就应该这么做并且要感激有这个机会!趁我发火之前,彼得,我要告诉你我对你的货价的看法。我认为你是一个强盗,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利用这些和你一起长大的人,他们不能去别的地方买,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当然,你工作得很辛苦,但他们也是,只不过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展示贩卖,不像你一样!” “不要这么激动,法官,”另一个声音仍带着笑意,“我只不过是提个问题罢了。” “哦,我会回答你这个该死的问题!如果斯科特家欠你的钱少于一百美元,你可以把你的请求递交小型索赔法庭。若比一百美元多,但不到五百美元,你可以去一般诉讼法庭——” “总共是一百九十一美元六毛三分。”彼得·巴瑞说。 “第二个建议,”法官说,“你可以下地狱。走吧,约翰尼!” 约翰尼快步赶上老人,老人的脖子红得像飘扬的法兰绒衬衫,他听到法官喃喃地说:“垃圾!” 法官似乎觉得自己很丢脸。他不停地嘀咕自己怎么会变成一个古怪的老傻瓜,怎么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毕竟彼得·巴瑞有权那样做。当整个小镇都沉到水里,尽力让人们不要淹死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约翰尼不介意的话,他想躺一会儿,思考他的讲稿。 “你先回去吧。”约翰尼说。他看着法官迈着僵硬的双腿,穿过十字路口朝希恩大宅走去,不知希恩镇的居民今天会听到什么样的演讲。 约翰尼·希恩在他父亲的小镇里闲逛了几分钟。他走上四隅路,经过巴瑞家低垂的门廊和那个丑陋的维多利亚式角楼,停在了镇公所破旧的信箱前面,仔细地观察后面荒废的羊毛工厂:一扇窗户都没有,入口的门不见了,地板陷进去……然后,他站在了工厂建筑后面的水沟边缘。到处都是桦树、松树及矮树丛,再往南一点儿,是铝罐和垃圾。 他漫步走回十字路口,穿过路口,走向北隅。他检视了马槽,漏水的水龙头和黏黏的绿色物质。教堂和牧师公馆矗立在杂草丛生的草坪上,小小的牧师公馆被贴在墙壁上的常青藤和紫藤包裹着…… 牧师公馆后方是公墓,不过约翰尼突然不想去探索公墓了。他突然觉得,这个上午他已经见了太多的希恩镇居民了。他转向西隅,绕过玩具大炮、剥落的纪念碑和可笑的旗杆……踏上法官的领地,走上摇摇晃晃的门廊,坐在摇椅上摇了起来。 “刘易斯·希恩是个无赖。你一到他就该把你带过来。”范妮·亚当斯婶婶说,“我喜欢年轻人,特别是有漂亮眼睛的年轻人。”她透过银边眼镜凝视着他,“像晶亮的锡器,”她选了这个词,“干净,看起来有家的感觉。但我相信刘易斯也喜欢。天底下没有比不怀好意的老头儿更自私的动物了。我的吉尔索姆是全卡伯里最自私的人,不过他也喜欢漂亮的眼睛。”她叹了口气。 “我认为,”约翰尼说,“你很美丽。” “你认为,现在?”她高兴地拍拍她旁边的椅子。那是一把高背的山胡桃木椅子,一把美国温莎时代的椅子,能让搜寻古董的人流下贪婪的眼泪。“你姓希恩,对不对?关于希恩的笑话可不少,你们都爱说笑话。” “如果我有勇气,”约翰尼说,“我会要求你嫁给我。” “你看吧?”她咯咯笑着,再次拍拍椅子,“你的母亲是谁?” 约翰尼深深地为她着迷了。这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双手骨节突出,眼神锐利,闪耀着像是圣诞节阳光下白雪的光,表情严肃,脸上堆满皱纹,像棵苹果树,胸部依然饱满,还有那慈母般的腹部。九十一年的岁月把一切都拖垮了——除了精神,那是使皱纹添上优雅,使衰老的双手保持温暖的精神。约翰尼觉得他从来没见过比这更睿智、更敏锐、更和善的面孔了。 “我不认识她,亚当斯太太。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啊,那不好,”她说着摇摇头,“母亲造就男人。谁把你养大呢,你父亲?” “不是的,亚当斯太太。” “只顾着赚钱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比一只初生的牛犊大。之后他再也没回过希恩镇。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也去世了。” 那双敏锐的眼睛研究着他。“你长着你祖父霍尔斯·希恩的嘴巴,像他一样顽固。而且,我不喜欢你的笑容。” “抱歉。”约翰尼嘟囔着。 “没别的意思。你结婚了吗?” “老天,没有。” “你应该结婚,”范妮·亚当斯婶婶说,“应该有个女人,这会让你成为一个男子汉。你是做什么的,约翰尼·希恩?”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她似乎吓了一跳,“你这样可不对,孩子!为什么,我已经九十多岁了,我还找不到时间去做一半想做的事!从来没听说过像你这样的。你多大了?” “三十一。” “那你还什么都不做?你很有钱吗?” “穷得很。” “你不想去做一些事吗?” “当然想。但我不知道做什么。” “你是被训练成什么都不做的人吗?” 约翰尼大笑起来。“我在研读法律,或正准备读。战争把一切都打断了。我似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有些浮躁,试过一样又一样。朝鲜战争爆发,我又跳进去了。从那以后……”他耸耸肩,“我们谈谈你吧,亚当斯太太。你是个更加有趣的话题。” 但是那抿得紧紧的嘴并没放过他。“你不快乐,对不对?” “快乐得像只云雀,”约翰尼说,“有什么不快乐的?你知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亚当斯太太?” 她把他柔软的手放在她皮肤如薄纸般的双手中间。“好吧,”她说,“不过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约翰尼·希恩。我们需要好好地长谈一次……” 十一点,希恩法官和他一起走在希恩路上,经过教堂,转进亚当斯家的大门,穿过一个充满紫罗兰、玫瑰和山茱萸树芳香的花园,来到朴素的石梯旁,上方是两层楼高的优雅大门和陡峭的屋顶。她就在那里,这位美妙的老妇人,用冷淡的热忱接待她的邻居,对每个人说一句话,最尖锐的那句则留给了法官。 她的房子就像她本人一样——干净、古老、充满魅力。 到处都是色彩,同样鲜艳的色彩也挥洒在她的画布上。挤在前廊的希恩镇居民好像也因此而鲜明起来,变得简单又充满生机。前廊里充满了笑声和玩闹声,处处是浓浓的友情。约翰尼猜测,范妮·亚当斯婶婶开放门户是沉闷的小镇生活里精彩的大事。 老妇人给孩子们准备了许多牛奶,桌上摆满了大盘的饼干,堆得高高的冰淇淋。约翰尼品尝了蓝莓松饼、玉米面包、酸苹果果冻、小红莓果酱、葡萄果酱,还有咖啡、茶和鸡尾酒。她不停地让他吃,仿佛他还是个孩子。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她坐在他旁边,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的长裙,没戴装饰品——只有一块老式玛瑙表,她用一条金链子把表戴在脖子上。他们谈着很久以前的事,她说那时她还是希恩镇的一个小女孩,那时的事是什么样的。看来,回顾过去是老年人都会做的傻事。 “年轻人不能活在亲人的过去里,”她微笑着说,“生命就是试着去破坏计划。死亡就是在牵引机的年代里用手犁田。改变没有什么不好。到最后,存活下来的都是同样好的事情——我知道你们会说这是‘有价值的’,不过我喜欢跟上时代。” “然而,”约翰尼也笑着说,“你的房子里却装满了最美好的古董。” ——死亡,他想着,是静静地站在飓风中央。但没有说出口。 她灵活的眼睛闪烁着。“但是我也为自己装了现代的水电,买了冰箱和一个电炉。家具是为了回忆,电炉是用来告诉我,我还活着。” “我也读到过非常相似的说法,亚当斯太太,”约翰尼说,“是关于你的绘画的。” “他们是那么说的吗?”老妇人咯咯笑着,“那么他们比我认为的还要聪明一些。多数时候他们说的话就像中国话一样难懂……以摩西奶奶为例,她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画家了,不过她画的大都是她记忆中的事物,旧时的模样。我也喜欢回忆,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这个小镇里的生活方式,不过那只是讲述。等我手上有了画笔,回忆和讲述似乎都不能满足我了。我喜欢画我看到的东西。若是结果看起来很可笑——波露·普玛的朋友所称的‘艺术’——那么,我期待如此,因为那是我所看到的颜色,事物摆给我看的方式……主要是因为我不懂得‘绘画’!” 约翰尼热切地说:“你真的相信你所看到的是值得看的吗,亚当斯太太?” 但她却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那一刻,米莉·潘曼走过来,在范妮·亚当斯婶婶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妇人便跳起来惊呼:“我的天!冰箱里还有很多,米莉。”她向他致歉后就走开了。等到她带着给孩子们的冰淇淋回来时,约翰尼已经被波露·普玛缠住了。 波露·普玛是个精瘦强壮的女士,正值中年,整张脸好像只剩下了嘴,永不疲乏的舌头不停地拨弄着。她穿着一件入时的浅紫色亚麻装,在一整屋朴素的农妇中间,就像是墙上蒙德里安画中的人物一样格格不入。两个大铜环吊在她的耳垂上,一条蜡染的围巾绑在灰发上,卖弄风情般地垂在一边。 “我可以吗,希恩先生?”波露·普玛说着,把她鲜红的爪子插进他的手臂里。“我一直在等待机会独占你。我要拥抱米莉·潘曼,因为她把亲爱的范妮婶婶带走了。真是贴心!当然,她根本不懂艺术,还大肆宣扬,这是她最奇特的地方,因为她真的不——” “我知道,”约翰尼粗鲁地打断了她,“你卖古董,普玛小姐。” “哦,我偶尔为之。我是有一些很好的水晶和古老的德瑞斯顿瓷器,还有一些有趣的迷你灯,一些殖民地时期和美国早期的东西。如果我能够说服邻居们让我去卖掉它们——” “我会认为,”约翰尼不无恶意地说,“亚当斯太太的这幢房子对你来说算个金矿了。” “我还没有试过,”波露·普玛大笑起来,“不过她确实赚了太多钱了。这不是很令人厌恶吗?范妮婶婶走过的地方,你会看到秃鹰从天而降。她的阁楼里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石板。你知道,新英格兰已经没有多少没被发现的古物了——哦,天哪,怎么这么讨厌……你好!我们的牧师和他的太太,希尔先生和太太。哎,希恩先生?” 趁此良机,他摆脱了那个烫手的山芋。 塞缪尔和伊丽莎白·希尔是典型的传教士夫妇。牧师是个瘦小的长者,脸上带着不安的微笑,他的太太则肥胖而焦虑。两人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警觉感。希尔先生似乎是继承了他父亲在希恩镇的教众,伊丽莎白·希尔出嫁前姓尤里,但那个家族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三十五年来,他们两人分别满足居民们的心灵及教育需求。 他们没有子女,看到彼得·巴瑞的四个孩子时,他们渴切地问:“希恩先生有没有孩子?”“没有。”约翰尼再一次说他还没结婚。啊,希尔先生说,那太可惜了。语气似乎非常真诚,然后搂紧了他太太。约翰尼想,他们是寂寞且痛苦的人,希尔先生的上帝一定和他们非常亲近。他提醒自己星期日去教堂。 约翰尼见到了哈穆斯一家、哈克特一家、莫顿·伊斯宾、德雷克利·斯科特的母亲玛蒂尔达(德雷克利没有来)、年老的乔希·莱蒙、艾米丽·巴瑞以及所有的大孩子和小孩子。他觉得有点儿迷惑和不安,他感到自己是从纽约来的,他不常有这种感觉。他应该感到的是身处希恩镇的亲切感,因为那应该是他血液中的一部分。事实是,约翰尼想着,他跟这些人的亲戚关系已经比他跟韩国人的还要薄弱了。他们是怎么回事?难道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龌龊和怀疑的传递者吗? 哈穆斯一家令人感到不安。休伯特·哈穆斯身材瘦削,讲话用单音节词,满手脏污,穿着他的星期日礼服。他持续释放出令人不悦的能量。他看东西时一定要转动整个头颅,让人觉得他的眼睛无法独立工作。除了下颌之外,那张清瘦的脸纹丝不动。他似乎也总处在警戒中,尽管一直在和其他人说笑,却没有传达任何有趣的信息,想让他改变主意或提供不同观点绝对是做梦。得知休伯特·哈穆斯已经担任希恩镇的第一行政官二十多年了,约翰尼一点儿都不惊讶。 他的太太蕾贝卡——一个像头庞大母牛的女人——满场走动,咯咯地和其他女人说笑,但眼睛总是盯着她的丈夫。 他们的孩子同样十分可怕。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汤米和戴夫,十八岁,肌肉强壮,下颌厚实,眼神呆滞。他们会成为既残酷又危险的人,让约翰尼回想起他在军队中碰到的几件棘手的案子。他们的女儿艾比遗传了家族的眼睛,是个早熟的十二岁女孩,胸部的发育状况与年龄不符,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男孩。 接着是莫顿·伊斯宾和他的家人。伊斯宾家的人有点儿古怪,约翰尼看见他们坐着一辆破旧的农场马车进镇,莫顿的女儿莎拉以及外孙女玛莉安像老鼠一样坐在他旁边。莫顿是个鳏夫,希恩法官说过,莎拉和玛莉安跟他住在一起。法官似乎不愿意谈论他们。 伊斯宾、休伯特·哈穆斯、奥维尔·潘曼和彼得·巴瑞站在一起。法官谈论着天气、农作物和物价。伊斯宾的女儿和她的孩子坐在角落里,仿佛在隔着一道窗看着遥不可及的奢华生活。除了范妮·亚当斯之外,没有人走近她们。老妇人带给玛莉安一碟冰淇淋和饼干,还有一杯牛奶,塞给莎拉一杯鸡尾酒和一块蛋糕。但当老妇人催促她们去和其他人说话时,莎拉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小女孩似乎很害怕,她们仍待在原处。莎拉有一双忧伤的大眼睛,只有看着她的小女儿时,那双眼睛才会发光,但也只是一瞬间。 治安官伯尼·哈克特把约翰尼介绍给莫顿·伊斯宾,那位老农表示知道了,就转身走开了。 “我是不是对伊斯宾先生说了无礼的话,哈克特先生?”约翰尼笑着问道。 “胡说,没有。”哈克特身材瘦削,几乎没有下巴,他有着鸟一样的肩膀,双眼间总有一条深深的沟。“莫顿就是那样。你要在这里住上四十多年,莫顿才会认为你有投票权。” “希恩镇里没有人能算是过着真正现代化的生活,”治安官伯尼·哈克特用鼻音缓缓地说,“但莫顿还停留在麦金利执政的年代。耕作的方式从他小时候一直保持到现在。他比新教徒还不可理喻。他还自己钉马蹄铁呢!” 但哈克特自顾自地讲着,仿佛约翰尼根本没说话。“彼得·巴瑞有一次试图卖给他一个抽水马桶,但莫顿说那种老式三个洞的厕所对他爸爸来说很好用,他自己也觉得真的很好用。事实上,他没有自来水,自己用泵抽水。没有电灯,没有罐装瓦斯,什么都没有。莫顿·伊斯宾应该活在阿萨赫尔·希恩的年代。不过,莫顿是个正直的人,很敬畏上帝,星期日唱圣歌时没有人比他的声音更大了。” “为什么他的女儿——” “抱歉,希恩先生。我母亲有事要找小儿子。”伯尼·哈克特马上说。过了很久之后,约翰尼才知道为什么莫顿·伊斯宾的女儿和外孙女会坐在角落里。 接下来,他和玛蒂尔达·斯科特谈了一会儿。她就是今早巴瑞店里那个烦恼的男孩的母亲,但他发现她过于害羞,这让他束手无策。她是蕾贝卡·哈穆斯的同父异母姐妹,她们原本都是奥克兰家族的人,一个曾经在希恩镇极为兴旺的家族,现在她们是奥克兰家仅存的血脉。斯科特太太的脸被过去的岁月、眼前的苦痛和做苦工留下的痕迹遮掩住了。 “她本是个美丽的女人,”当她去找她十三岁的女儿时,希恩法官说,“德雷克利遗传了她的眼睛。那几乎是玛蒂尔达仅存的特征了。”她看起来足有六十岁了,法官说她才四十四岁。 然后是乔希·莱蒙。老莱蒙是少数留胡子的洋基人,长长的银胡子顺着一头银色长发垂下,像一道瀑布。老家伙既壮实又敏捷,皮肤晒得黝黑。他穿着又破又脏的袍子和破旧的靴子,蹑手蹑脚地走路,仿佛范妮·亚当斯的房子是座教堂。他避开成人,一直待在小孩堆里,孩子也接纳他,好像他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希恩法官给约翰尼讲莱蒙的事:“乔希原来是四隅路上一个富有的农夫,住在伊斯宾家旁边。一天晚上,他和他妻子吵了架,就带着一夸脱威士忌去了谷仓。他喝光了酒,摇摇晃晃地走到一片牧草地上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谷仓和房屋成了一片火海。很显然,他把烟斗丢在谷仓里,点燃了干草,强风助长了火势。等消防车赶到时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烧光,并防止火势蔓延到树林。他的太太和六个孩子都被烧死了。莱蒙上了圣山,钻进一间废弃的小屋。此后,他一直留在那里。我们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过活的——他不肯接受帮助,天知道,范妮婶婶和我都试图帮他——大概是设陷阱打猎吧,我猜。当他需要现金时,就下山来给农人干活,就像他现在为斯科特家做的一样。或许这是他今天出现在这儿的唯一原因。人们常常连续几个月见不到他,就算见到了,他也不会跟他们说话。” 另外还有凯文·沃特斯,他在人群的外围闲逛,一脸茫然,棕色的嘴唇上有一些蓝莓松饼的碎屑——亵渎,约翰尼想着,游荡的亵渎……还有艾米丽·巴瑞,商店老板的太太。她瘦得像钢琴上的弦,邋遢的头发往后梳成一个棕色的发髻。那件昂贵的孕妇装被她穿出了廉价的感觉。她的声音尖锐,跟其他女人说话时就像是对着尘土一样。约翰尼一找到机会就从她身边溜走了。 那些大男孩呢——哈穆斯家的双胞胎、乔·哈克特和艾迪·潘曼——已经溜到屋外了,太无聊了,放起了鞭炮…… 让约翰尼感到高兴的是,法官终于看看他的表,叹了口气,然后宣布:“时间到了!” 就这样,希恩镇的居民步伐一致地踏出范妮·亚当斯婶婶的大门——法官告诉约翰尼,缺席的只有斯科特家的三代男性成员和梅里特·潘曼——沿着希恩路走到十字路口,转向西隅,那里有大炮、旗杆和阿萨赫尔·希恩的纪念碑。男人走在前面,女人和孩子们分成两列跟在后面。然后,大家都坐在伯尼·哈克特和‘大笑的沃特斯’从镇公所搬来的折椅上,排成三列挡住了路,两边立着保护他们的交通警告,但路上根本没有车。希恩法官登上纪念碑的基座,取下巴拿马帽,在七月的烈日下用手帕擦拭着他的头皮。每个人都很安静,连最小的孩子都一样。 法官说:“我们将用例行方式展开我们的年度典礼,向国旗致敬。”他转身面向旗杆,希恩镇的居民从折椅上站起来,所有的男人都摘下帽子,举起右手。法官带领全镇宣誓效忠美国国旗:“国家不可分割,自由与正义全民均享。” 再度落座时又是一阵骚动,接着,法官说:“现在我们转向上帝,由我们的牧师带领我们祷告。” 瘦削的塞缪尔·希尔站到了基座上,他的表情不再是不安的微笑,而是带着庄严的责任感。他低下头,法官低下头,所有的人都低下头。牧师用响亮的声音说出祈祷文,似乎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权利,不再觉得害怕。祷文是感谢上帝赋予他们自由,降下甘霖使田里的果实生长,让老年人得享平静,生病的人恢复健康,诸善降临,不论尊卑。然后,希尔先生祈求国家安全,能够抵抗外侮;祈求美国总统及其幕僚拥有智慧,祈求世界和平。接着,希恩镇的居民低声说:“阿门。”牧师走下来回到他的座位,重新挂上那不安的笑容,众人顺从地抬起了他们的头。 法官笑着说:“朱迪·斯科特,明年就将从我们的中学毕业了。现在,由她来宣读独立宣言。” 玛蒂尔达·斯科特的女儿朱迪站起身,她黄色的发辫在阳光下闪耀,双颊因为兴奋而染上了粉红色。她紧张地走到希恩法官身旁,举起了白色的纸卷,纸卷微微地抖动着。她蹙着眉,用高亢紧绷的声音诵读,独立宣言里偶尔掺杂了几声短促的尖叫…… 约翰尼看着法官的同乡,他从来没有看过比这更一致的集体发呆,只有范妮·亚当斯是个例外。那些高雅的文句就像泉水涌上石头一样流过人群——一滴也无法渗入,一会儿石头就干了。那又如何呢,约翰尼想着,这有何不可呢?不就是律师那些欺瞒、嘲弄、迷惑的话语吗?除了刘易斯·希恩这样的老人之外,还有谁会听呢? 他发现,当朱迪·斯科特如释重负地走下台时,伊丽莎白·希尔给她捏了捏肩膀,她母亲则投给她充满爱意的一瞥。希恩法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连他都发觉了那种无聊。 接着,法官开始了他的演讲。 向听众致意之后,他开始讲述记忆中自己儿时镇里的独立纪念日典礼,在座的有些人也还记得。那时,小河流经希恩镇,所有的房子都是白色的,到处是老树的树荫。从各方前来参加庆典的车流使得路上尘土飞扬。人群——全都是希恩镇的居民——挤满了四隅路和周围的道路。那时的人口很多,还有一支负责振奋人心的鼓号队奏出悦耳嘹亮的音乐。镇里的自卫队鸣响旧式步枪,典礼开始,他们祷告、朗诵、演说。在他父亲的孩提时代,这尊大炮曾经轰出响亮的炮声,接着,面包、乳酪及鸡尾酒被发给每一个人。演讲者激昂地讲述他们的祖先是如何为了自由而奋斗,而流血牺牲。他们是自由的,但为了维护这份自由,必须随时准备牺牲生命。他们喊叫、呼啸、开枪战斗,因为他们要让这份自由继续年轻、扩大、兴旺,并继续满载希望。他们无所畏惧,不认为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会比整个镇的自由更重要。 法官俯视着麻木的脸,那些麻木的脸仰望着他。 然后,他突然说:“今天,我们再度庆祝七月四日。而流经我们镇的那条河现在被称为空河,我们还向它倾倒垃圾。原本雪白的房子,现在已经变得肮脏灰暗、摇摇欲坠。我们只剩下了如今这些人。九个孩子在上小学和初中,三个在康福特的高中;四个农场都在尽力挣脱警长的魔掌;一个老人喋喋不休地谈论自由。你们问自己:‘自由?什么是自由?变得更穷吗?失去我们的土地吗?这是我们的子女渴望的自由吗?是被炸毁的自由,还是像鼹鼠一样死在洞穴里,看着我们的骨头在黑暗中像蜡烛一样发光的自由?’这些问题不容易找到答案,我的邻人,但我将试着回答。” 众人开始骚动不安。 众人骚动起来,而法官则谈论着自由和专制的巨大冲突,以及这种冲突造成的争斗是如何影响了美国的自由。某些权威人士借此机会,攻击和惩罚那些与他们意见相左的人,以至于若有人持反对意见,不论他对美国多么忠贞,在法律之下,却被剥夺了平等的正义。为何这些人的父亲或姐妹都和他们分道扬镳。为何有些人只是因为受到牵连,甚至是很久之前的牵连,就被判处重罪。为何自首的叛国者宣誓之后就会受到礼遇。为何今日的控告已取代了证据,而被告却不能够交互讯问原告,他们常常连原告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情况甚至愈演愈烈。到底这种诉讼的本质是什么。 “你问我,”希恩法官说着,双臂向下一挥,“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各位邻人,这和你大有关系!谁要当穷人?但如果让人在贫穷的自由人与富裕的奴隶之间选择,谁会犹豫?失掉土地难道比失掉捍卫自己的权利更好吗?那些拿起步枪抵抗农场围篱外英军进攻的农人,是为了保卫他们的贫穷,还是为了保卫他们独立自主的权利而战? “对自由人的攻击总是从攻击保护自由的法律开始。那么,专制暴君是如何攻击那些法律的?首先是这样说:‘我们要暂时把这些法律搁置一旁——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这样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的权利就被一项一项地剥夺了。很快,你就没有权利也没有正义了,你丧失了你的精力和人性,变成了一个工具,只能思考和从事你被允许做的事。在纳粹德国,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俄国也是如此,你要让这里也变成那样吗?” 希恩法官擦着脸上的汗,然后喊道:“没有正义就没有自由,不是对所有人都同样平等的正义就不是真的正义。对同我们持反对意见或持相同意见的人都一样,对穷人和富人都一样,对拥有外国姓氏和本国姓氏的人都一样。对待天主教徒如同对待新教徒,对待犹太人就如同对待天主教徒,对待黑人如同对待白人。这些不仅是口号,各位邻人,不是挂在墙上的美好标语。这是捍卫你们的自由的盔甲。如果能未经正当的法律程序而剥夺一个人的自由、财产和生命,那么,我们每个人的自由、财产和生命都有危险。把这些告诉你们的国会议员和参议员,让你们的声音被听到……趁现在还来得及!”

展开全文


推荐文章

猜你喜欢

附近的人在看

推荐阅读

拓展阅读

《玻璃村庄》其他试读目录

• 1
• 2 [当前]
  • 大家都在看
  • 小编推荐
  • 猜你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