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第二章 显锋芒_缚石第二章 显锋芒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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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石——第二章 显锋芒

傍晚的时候,易扬差人来传话,明天开始,我也要每日上天颜殿商讨教中事宜。 他……就这么相信我了?为了我几句话而相信我? 还是那顶红色的纱轿,只是旁边没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路过去,旁边的风景似乎都逊色了一分。 我迈进天颜殿,易扬和众人已经在殿内静候了。我迎着易扬的目光走过去,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底下的人行了礼,这回倒没有再梵唱了。 今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这些日子东边在闹粮灾,原本礼书泉已经通知了当地灵旗和念旗不再对百姓征税,又调了些非灾区的屯粮过去,但是最东边的民众出现了集体迁往大泽平原的现象。而大泽平原,是竣邺山庄的领地。各大门派的主要收入就来自对百姓征收的人头税,当年竣邺山庄崛起的时候没少和玄主教因为领地和百姓打过或明或暗的仗。竣邺山庄的领地没有玄主教这么大,但全是富饶之地,民众最多,所以是最富有的门派。现在出现这等大规模乔迁的现象绝对不是玄主教愿意看到的。 “迁徙过去的也就算了,怕就怕其他地方的灾民也纷纷效仿,那整个鸣河河畔只怕就要这么荒废了。”礼书泉说。 鸣河?有点印象,好像我就是在那条河边被他们捡到的。 水匕銎皱了下眉说:“愚民无知,让念旗封了去大泽平原的路就是了。” 年殇摇了摇头,“若是封了路就可以,礼护法也不用这么担心了。” 礼书泉点了点头,“路好封,人难封啊。” 当菲琳雪明显比较聪明,她直接看向易扬。 易扬想了一会儿,说:“再调些西边的屯粮过去,五旗的粮食也匀些出来。这一次百姓的屯粮被毁,再买些种子耕牛发放出去,这些可以向周围的小门派或者竣邺山庄收购。” 当菲琳雪点点头,“嗯,我圣明军的军粮也可以先匀些出来。” 易扬回过头来问我:“圣女认为如何呢?” “天师考虑果然很周到。”我说。 易扬微微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只是,这调粮的法子固然可以稳住百姓,但是军粮又岂能随意挪用?不用军粮,在西边征粮太多又会有民怨。况且,今年灾荒还尚可拆西墙补东墙,以后若再有天灾又该如何?” 易扬收起了笑容,“那依圣女看,又该如何?” “山不在高,有仙则明;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粮不在多,有情则行。”我顺口胡诌了几句。 “何为有情?”年殇问。 “与其派大批粮食去,不如派一个人去。这人须得在玄主教地位够高;得亲自去为灾民办置粥场,与民同苦,重在显出我们对百姓的重视,让这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我们玄主教以民为本;再带领教众去修葺河堤,根治洪灾,百姓自然能明白玄主教的好,不用散粮也可以万众归心。”一席话说得四大护法加上个天师,全都傻了。 我心里刮了自己个大嘴巴子,不是说当傀儡吗!我在这里充什么神棍啊。 易扬最先反应过来,他说:“圣女的法子固然是很好,只是这人选……” 水匕銎这时像突然灵光了似的说:“玄主教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圣女了。” 此话一出,我和易扬都愣住了。易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圣女的身子……” “我去!”我脱口而出,说完又在心里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轿中,外面跟着不着痕迹的易扬,我心里更加不安。 圣女发话说去了,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很快就定下来明日起程。之后就说了些一般事务,无论易扬说什么我都说好。 易扬还和平时一样,可是我直觉他生气了,很生气。 轿子在院子前停了下来,我虽然万分不想面对易扬的脸,可还是被汀兰扶下了轿。我站在易扬面前,一脸歉然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很平静,可我觉得易火山下一秒就要爆发了。 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说:“圣女早些歇息,明日旅途奔波,肯定十分辛苦。” “是。”我应了他一声,赶快逃跑。 出乎意料,赈灾的队伍格外庞大。当菲琳雪派了一队圣明军,人数已然不少,易扬又加了一队意旗的人马。四大护法的职责本就是保护圣女,可是当菲琳雪的军队和年殇的天择院都离不开他们,随行的就只有水匕銎和礼书泉。两人浩浩荡荡的部下就更不在话下了。易扬这个天师还要在天颜殿坐镇,听说他原本还想把念旗的人马也加进来,被四大护法给劝阻了。 这么大的一队人去赈灾?我的脸上挂满黑线。这么多人,到哪儿去哪儿就是饥荒,还赈哪门子灾。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易扬,反复开导他说,我们是去树立慈悲的美好形象,这么多武装力量跟过去百姓肯定有心理负担云云。四大护法又在一旁开导我,说江湖险恶,没有天颜殿那么安全,圣女不日就要受封,安全第一云云。 最后易扬终于给吵崩溃了,将事情拍了板,“圣明军就不去了,水护法和礼护法每人挑十个人随行,我带意旗保护圣女安全。” 说完,我和四大护法都呆了。天为证,我宁可把整个圣明军都带去也不想带易扬去。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易扬同行,天颜殿的事务由年殇代理。我还是缠着易扬把意旗砍了一半人下来。 我这百来号人的护花大队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出发了。 礼书泉在前开路,水匕銎断后,我和汀兰坐上一辆宽敞的四马马车,易扬骑马和我的马车同行。 行出了半日,我挑起帘子看外面的景色。汀兰估计也很久没出天颜殿了,兴奋地一指不远的山头说:“主子你看,天颜殿。” 我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整个山头全是天颜殿特有的红瓦屋顶。“天颜殿有那么大吗?”我问。易扬听到我和汀兰的对话,慢条斯理地对我说:“天颜殿只是最高大殿的名字,在天山上有十七个大殿,百来个小殿,二十个校场,房舍过千。” “我怎么不觉得它很大?” “圣女身体不好,怕路上颠簸,所以就住在天颜殿的侧殿。” 什么?!我去天颜殿要二十多分钟的脚程,结果连大殿都没出,只是在殿内转悠!玄主教太腐败了,就是人民头顶的一群蛀虫! 我愤愤地看着易扬。他骑在一匹白马上。白衣,白马。干净,清澈,好像下凡的仙子。看得我都有些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易扬也在看着我。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挂在他脸上,好像在看我的好戏。我脸上一红,赌气地放下帘子。 这么走了一日,晚上我就睡在马车上。之前我说队伍太大,进城就是扰民,所以没有绕道进城投宿,而是直奔鸣河。这样一来,本来要半个月的路程十天左右就可以到达了。不过这可苦了易扬,他有洁癖,在野外根本没法睡,没几天就起了两个好大的黑眼圈。 第五日晚饭前,我们即将抵达广临城,那是去鸣河的必经之地。大家风餐露宿了这么久都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自然加快了脚程。在过一个山头的时候道路变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我宽大的马车很勉强地在上面驰骋,易扬的白马就跟在后面。 可能是马车跑过时路面塌了,我在车内突然感觉车以很快的速度向悬崖的方向滑去。同车的汀兰立时就尖叫了起来。死亡,我突然有了这个概念。时间不多,车子下滑之势很猛。我当机立断挑起帘子一脚把汀兰踢了出去。汀兰原本就坐在靠内的方向,她一出去,车子下滑之势更急。我想跟着跳出去却没有站稳,身子一晃,就要随着车跌下去。 就这么去了也不错,我闭着眼睛想。 手腕突然一紧,我睁开眼,看到易扬两个夸张的黑眼圈,陷在其中的两只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我。他半跪在路边拉着我的手,抿着嘴什么也没说。我看见他在外面露宿四天都没弄脏的白衣服,现在因为跪在路边而脏得一塌糊涂。完了,我想,这回铁定要挨顿训了。 原本该在晚饭前就到达的广临城因为这件事而拖到华灯时分,大家都走得胆战心惊。广临城内有灵旗的驻地,我这一百多人的队伍住了个满满当当。 一进卧房,我就迫不及待地跳到澡盆里。这几天不只易扬,我也弄得浑身不舒服。不喜欢洗澡时旁边站个大活人伺候,我找了个想喝鸡汤的借口把汀兰打发走了。那小丫头感激我今天的英勇表现,肯定会亲自下厨。 我在房里熏着香,泡着澡,真是销魂啊。 房门沉沉地响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快速裹了件衣服,边开门边盘算着再让她去干点什么。 门开了,易扬站在门口。 我只惊讶了一瞬,随即便一脸了然地看着他,退后一步,对他说:“进来说吧。”我可不想他骂我的话让全院子的人都听到。 他走到桌子前,却不坐下。我刚合上门,他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今天路上是怎么回事?”果然来兴师问罪了。 我笑得很虚伪,“意外,完全是个意外。” “是吗?”他的眼睛有点危险地眯了起来,“那你一脚把汀兰踢下来也是误打误撞了?” 我继续虚伪地笑。他果然看见了,我死定了。 “我还以为我们达成协议了呢。你顺我的意,我保你周全,但一个一直想去死的人,我怎么保她周全?” “我这不好好活着呢嘛。” “要不是我手快,你早粉身碎骨了。还把汀兰先推下来,你存心想死吗?” “汀兰还小,死了太不值了。” “你死了就很值了?” “嗯……”我明显底气不足,“我也不想死。” “不想死下回就给我小心着点,该是她一脚把你踢下来,而不是你踢她!”易扬以前一直彬彬有礼,今天明显爆发了,他该改名叫易灿,拆开就是易火山! “这不是都好好的吗,你何必这么生气……”我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 他朝我走近一步,“你问我为什么生气?好,我告诉你。” 下一秒,他的唇便覆了过来。我瞪大了眼睛,只看见他线条唯美的轮廓,他的眼睫毛长长卷卷的,扫在我脸上痒痒的。我脑中闪现三个大字:天蝎座!易扬绝对是天蝎座,闷骚!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他像看出来了,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轻易就把我固定得死死的。 我有些恼,索性放弃抵抗。以往的恋爱经验使我知道最好的拒绝不是抵抗,而是无动于衷。 所以他的舌很轻易地滑了进来。他的唇他的齿都凉凉的,还有扣在我腰际的手。不得不承认,他很有技巧,以前我十来个男朋友跟他比绝对像是在啃猪蹄。唇齿厮磨,舌间缠绵。不知不觉间,我竟像是在回应他。我点的熏香芬芳糜烂,卧房内水汽缭绕,一派春光旖旎。 啪嗒!清脆的声音划过暧昧的空气。我和易扬都侧头望去,汀兰目瞪口呆的表情还僵在脸上,脚边是打翻的鸡汤。 易扬看了我一眼,我脸上一红。然后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轻轻从汀兰旁边走了出去。 “主子,”汀兰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我、我敲了门,看没人应声,门又没上闩,我、我就推开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满脸黑线,你明明就什么都看见了。 晚上睡不安稳是必然的了。 我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易扬喜欢我,但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圣女?难道……之前的圣女和易扬有私情? 一直在床上翻腾,翻着翻着就想起夜了。 我住的是这个驻地最好的院子,为保证安全,水匕銎、礼书泉和易扬也都住在这个院子里。我左边房间住的是汀兰,汀兰左边是易扬,右边房间依次住着水匕銎和礼书泉。 我顺着走廊去最右边的茅房,经过礼书泉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屋里还亮着昏暗的烛光,隐隐传来谈话声。我走近,模糊地听到水匕銎气愤的声音,“易扬那毛头小子靠着色相爬上现在的位置,现在倒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谁!”礼书泉人随声至。瞬间我感到脖子上一凉。 “圣女。”礼书泉看到是我,收起了长剑。果然是个尚武的世界啊,这礼书泉看上去书生气十足,出手却这般干净利落。 水匕銎也看到了我,过来行了礼,表情像是被我捉奸在床了。 “这么晚了,圣女怎么还不歇息,可是有事?”礼书泉显得落落大方。 我指了一下前方的茅房,礼书泉顿时会意。 “那还请圣女早些歇息。”他说完,行了礼转身入房。水匕銎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大体有些模糊的概念,昨日年殇飞鸽传书,说有一队精英少年马上要考试了,询问易扬这批人出师后的去处。易扬想把他们安插进目前实力最薄弱的气旗,而水匕銎的赏罚堂也想要这批好手,两人便起了点冲突。 这些钩心斗角的事一向是他们互相挤兑对完了,把结果通知我,我根本不操心。我关心的是那句“靠着色相爬上现在的位置”。 次日,我坐在新备的马车上,反复琢磨这句话的意思。色相,易扬果然是靠勾引前圣女坐上了天师的位置?但转念一想,虽然易扬美得模糊了年龄,说十七八也行,说二十七八也可,但是前圣女不是在十八年前暴毙了吗?那时候易扬才多大?不太可能。那剩下的高层中就只有当菲琳雪了。易扬和当菲琳雪有私情?虽然我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很别扭,像用沙拉酱拌红烧肉一样,可是说不定人家情人眼里出西施呢?目前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个猜测勉强站得住脚。 为了求证我的猜测,我决定套汀兰的话。 昨日过后,我见着易扬就躲,连早膳都躲在房里吃,以免出来撞到他。不为别的,就为那个不知有几分真假的吻。 而汀兰自从看见昨天那一幕,看我的神情一直有点怪怪的。我不能直接问她,免得她又想东想西的。迂回战术! 拿定战术后,我结束了今天的打坐。睁开眼,汀兰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着神。 “汀兰,”我伸着懒腰对她说,“茶。” 汀兰听话地端了盏绿茶来,我让自己看起来像无聊地没话找话,“汀兰,我以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你什么时候加入的玄主教?” “我自小父母双亡,是在玄主教长大的,一直在天颜殿做厨娘,六年前圣女的乳娘去了,天师看我德行还算不错,就安排我过来照顾圣女起居。” “你是天师安排过来的?” “是,不过,当时的天师还是苏沩。” “苏沩?” 她点头,“是,易扬是五年前才做上天师的。” “哦,他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天师不容易啊。”我打算开始套话。 “主子。”汀兰看起来欲言又止。 “说吧,反正这里就我们姐妹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汀兰听我这么说,一咬牙交待了,“我伺候主子时日也不短了,主子虽然从来不说,但是我这小丫头也看得出来,虽然天师一两个月也不来一次,但是您还是很挂念天师,经常望着门廊发呆……” “咳咳……”我硬生生地被茶水呛了一口。 “您没事吧?”汀兰关切地拍着我的背。 我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虽然您病了一场,忘了些事,但是想来,对天师的情意还是在的……” 她这么说,可是把我的套话计划打流产了。我要的话没套出来,倒是把我自己套进去了。 我以前倾心于易扬,那易扬知不知道我的心呢? 正午歇脚吃东西的时候,我在车上实在憋得难受,挑开帘子,看易扬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一张图纸发呆,应该注意不到我,就跳出马车来活动活动。 自从上次马车出了事,易扬他们就格外小心。这不,意旗的少旗主楼一芜亲自给我赶马车。楼一芜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十分英俊,为人沉稳,不怎么说话。 我一下车,楼一芜就跟在我几步远的地方给我保驾护航。晚春时节,山路两边的野花开得最是灿烂,我看着这一片片一团团,心情也好了起来,伸手摘了几朵。 “天师。”楼一芜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愣,抬头发现,自己采得忘了形了,马上就要采到易扬脚边上了。我心中又在抽自己耳光,什么叫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啊。 易扬从面前的图纸上回过神来,看到我行了个礼。 我颇为尴尬,可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微笑着说:“天师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鸣河河畔的地图,圣女说要修葺河堤,所以翻来看看。”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鸣河河堤若要修葺,恐是不易。一来河堤太长,劳民伤财;二来就算修了,也未必可以一劳永逸。” “此话怎讲?” “这鸣河发源于北边大阑山,春夏雪融,常有洪水,又有山上的沙石随水而来。若修河堤,沙石沉在河床上,河床升高,来年的洪水一来,又要加高河堤才行。” 我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之上,越看越觉得眼熟。但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 直到上了马车,我脑子里还盘旋着那幅图。撑开帘子,我向旁边白衣的易扬要图来看。易扬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伸手将图从怀中掏了出来。 我展开,突然就呆住了。我是白痴吗! 手中的地图拿倒了,分明熟悉无比!以前上学时,为了过流体力学的考试,对着这幅图看得要死要活。颠个个儿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了呢? 当晚,汀兰掌着灯,灯下,我对着易扬、水匕銎和礼书泉讲解回旋流理论,“也就是说,首先,要把鸣山凿开引水。”我在地图上点了下鸣山,“山的位置挡住了河水西流,造成东涝西旱,开山引流可以起到分流和灌溉的作用。但因河西地势较高,江水难以流入凿开的渠道,所以必须在上游筑分水堰。把装满卵石的大竹笼放在河心,堆成一个狭长的小岛,河流经此小岛,被分为内外两河。外河仍循原流,内江经人工造渠,灌溉鸣河以西。在分水堰与渠道之间,再修建一条溢洪道,流入外河,以保证内河无灾害。溢洪道前修弯道,河水形成环流,河高超过分水堰时洪水中夹带的泥石会流入到外河,这样便不会淤塞内河和渠道了。” 这是借鉴了我们学流体力学回旋流理论时候的经典案例——都江堰。 我反复讲解,直说得口干舌燥,但天知道他们听懂了多少。 “巧夺天工。”一阵沉默过后,礼书泉慢慢说了这四个字。 “嗯,”易扬也点了头,“如此,西方洪涝和东方干旱都解决了。”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圣女如何想到这凿山引流之法的?” “嗯……我在马车内左右无事,自己琢磨出来的。”我说得特心虚。这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我心里在呐喊,是李冰琢磨出来的! 滂城,上次洪灾受损最严重的城市。当时整座城几乎都被泡在水里了。行了整十日,我们终于在第十日黄昏到达了滂城。当地灵旗和念旗的人马已经在城外十里之处等了大半天了。 圣女,那个过了两次天验的圣女,那个不足百日后就会正式受封的圣女,来滂城了。这个消息在我到达滂城的一个时辰之内传遍了大街小巷。 之前我们都是走的山路,就是在广临城也是天黑进城,天亮就走,丝毫不声张。除了教内的人,一般的百姓都是不知道的。而这次,在与两旗人马会合的时候我就换乘了十六人的大轿,身上也换成大红色的奢华长裙,头发上插了个珠光宝气。在两旗人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进城了。先高调出现,再平易近人,领导人赈灾都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我出现在城外的粥场上。身上是灰色短上衣,简单的白色襦裙,头发只是简单地绾了一下。我亲自为所有饥饿的、肮脏的、普通的民众舀粥。到傍晚时分,慕名而来的人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周围人声喧闹,有灾民的哭声,玄主教人的吆喝声,最多的还是民众的赞叹声。 “那个女子就是圣女?” “嗯,昨天进城时敲敲打打的阵仗好大,不过,还是今天看得真切些。” “玄主教的圣女居然亲自来派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看这个圣女真是把咱们这些普通人放在心上,以后说不定有好日子过了。” “她看起来是挺面善的。” “面善?我就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 我抬起袖子擦汗,看到远处城墙上白衣飘扬的男子。从早上到现在,易扬一直在那里,没像其他人一样过来劝我休息,而是矗立在那里,仿佛是在凝视什么,在思考什么,在陪伴什么,亦或是在等待什么…… 派了一天粥,当我泡在热水里时,简直舒服得都要化在里面了。汀兰照例被我打发去煲汤了。 有人敲门,这回我学乖了,一边披衣服一边问道:“谁?” “圣女。”易扬的声音。 他可真会赶场。可是碍着礼数,我又不能隔着门和他喊话。我开了门,堵在门口说:“天师有事吗?”意思很明确,有事说话,没事赶快走人。 他仔细地看着我的脸,递过来一个瓷瓶子,“这里面是百草香,点香或者沐浴用,可以舒缓身心。” 说完,他便以“不打扰圣女休息”为由离开了。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拔开盖子来,一股清新的草地香腾空而起,重重包围了我…… 第二天,城外涌满闻讯而来的灾民,我们只得在城的另一端也设了粥场,由礼护法负责在那里布粥。 当天下午,在众人的簇拥下,我来到鸣河。河水清澈,川流不息。晚春的阳光在此时分外耀眼,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雾气。 我突然想到木旭。谁还记得那个阳光充裕的下午,谁和谁在河边漫步,谁和谁的亲吻,谁和谁的爱情,谁和谁说的永不分离? 他现在是否陪着谁在重温河边的美好?河水西去,冲走的是谁的过往? 头上突然出现一把柚黄色的伞。易扬说:“日头猛烈,小心被灼伤。”说完把伞塞到旁边的汀兰手上。 我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动了一下,像死了的心脏突然复苏了一样。“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 我侧头看着易扬,他没看我,望着远方,眼里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水流的测量很快出了结果,我边听楼一芜的汇报边拿了个树枝在地面上比比画画。他说完我也把水的流量算得差不多了。渠道不用开得太大,一个宽50尺、深30尺的就足够了。易扬募集了民工,又抽调了部分当地两旗的普通人马过来开渠,还有不少非玄主教的普通民众主动参与其中。 开渠正式启动,这一天又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 晚上老是想着那句“小心被灼伤”,怎么也睡不着。我出了房门,在庭院中站定,却发现对面的房顶上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繁星的衬托下格外孤单。 他发现我站在庭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天上的星斗好像全部都映在了他的一双美目中,烁烁其华,眼波摄魂。 许久,他才出声,“想上来吗?”我还未说话,他便从屋顶蹁跹而下,白色衣袖翻滚,像绽开的夜莲。腰上一紧,人已被他搂住,心跳就这么漏了半拍。下一刻,我已经在屋顶上站定。看不出来,易扬这么清雅的人居然也是练家子。 他指了指他适才坐的地方,那里垫了张白布。我明白他有洁癖,便在白布旁坐了下来。他明白我的意思,也没说什么,又坐在了白布上。 我们俩望着天上的星星,很久都没说话。 我心里觉得很平静,星空总是给人安稳的感觉。记得以前也有一个人,喜欢在晚上看天空。虽然天空上没有星星,但他总是露出安心幸福的表情。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爱仰望天空,因为天空给人无限的希望。 “冷吗?”清冷的声音。 “还好。”我说,感受着空气中的水雾慢慢在身上凝结。 又是一阵沉默。 “天师。”繁星万里,“一路有劳你了。” “分内的事。” “四大护法只来了两个,其余的还要天师多担待。” 易扬看了我一眼,声音平直地说:“圣女多虑了。” 我苦笑,“我这个圣女虑得已经够少了。” “替圣女分忧就是我的使命。” 我琢磨了半天,决定还是把话说通透,“有四大护法和天师在,玄主教自当无惧其他门派,只是……我这次视察灾区恐怕也是顺了天师的意思。” 他顿了顿,“圣女这么说,易扬惶恐。” “听说走前天师送了批人去育人院,当菲护法的训兵令也是那日在天颜殿下的。” “两位护法身肩重任。” 我低低叹了口气,看来这圣女以前确实不聪明,被别人糊弄惯了。“天师,我若真只是来赈灾,哪里需要天师随行?若天师真不想让我去,我又哪里出得了天颜殿半步?” “圣女哪里话,我不过想保圣女周全。” “水护法和礼护法必是存了同样的心思。” 他淡淡应道:“水护法武功过人,礼护法智谋无双,圣女此行,定无风险。” “嗯,我听过一则趣闻,说与天师一笑。” 易扬侧了下头,示意我讲。 “说是有一户人家,鼠辈猖獗,啃穿了桌椅,糟蹋了米粮。主人用尽了方法,饲猫、投药,都未能根绝。每每是阵仗一过,老鼠又出来作威作福。后来,邻家的顽童想了个主意,捉了十来只在房内乱蹿的老鼠,刮了它们的毛发,把它们泡在粪水里熏臭,又用彩笔把它们画了个五颜六色,最后却又放了它们。老鼠们果然立刻逃回了原来的房屋。当天晚上,房内鼠辈的打斗声、嘶叫声、逃窜声不断,自第二天起,就再没见过一只老鼠。从此以往,这户人家鼠迹消弭。” 易扬听到最后,勾了勾嘴角,终于说:“圣女的故事倒也有趣。” “嗯,万般方法无法赶走的老鼠,最后还是自己赶走了自己。就算外貌变化,气味不同,毕竟同为一类。只可惜,畜生无知,倒让主人家捡了个大便宜。” 易扬转头看天上,他清越的声音过了许久才飘过来,“圣女将玄主教比作一窝老鼠未免也将玄主教看得太过不济。玄主教要是有什么不测,其他门派也绝对别想讨了好处去。” “玄主教自是与一房老鼠天差地别,只希望天师可以手下留情。” 易扬瞥了我一眼,“四大护法,劳苦功高,在教内根基深厚,岂是能轻易撼动的?”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流血。” “那是圣女宽厚仁慈。” “我还有一事不明,希望向天师请教。” “圣女玲珑心思,怎么还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为何是年护法在天颜殿坐镇,而不是当菲护法?” “年护法在教内多年,最熟悉教务,何况当菲护法也不是不过问的。” “我以为你更放心当菲护法。” “的确,可若是让当菲来做主,同行的便只有一个护法了。” 我沉默了很久,“我还有三个月才受封,天师手脚可真快。” “一切都是为保圣女平安受封。” “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看到太多腥风血雨。”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易扬!”我冲口而出,再无法忍受他淡漠的语气,“何必呢,水护法不过是不赞同我而已,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他垂下眼来,还是很冷清的声音,“圣女,水护法背地里都干了什么你并不知情,你知道了也就不会为他求情了。” “易扬,你一直都这么活着吗?”我看向他,“钩心斗角,好累。” 他没有说话。 “兴许,没了我这圣女反而太平。”我突然间只觉得心灰意懒。 “我很奇怪,为何圣女大病一场后会像换了个人一样。” 我心里一惊。 他没看我,继续说:“且不说玲珑剔透的心思,就那凿山引水的法子,就算让我再想个一年半载也未必想得出。但偏生变得安静了,有时候甚至看起来有些忧伤,让人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我十分别扭,“那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总是在努力想。” 他扫了我一眼,“过去了就过去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没必要强求。” 我突然想起木旭,强求?有时候,就算强求也是没结果的。过去的,就像用橡皮擦过的铅笔字,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已逝之爱,如今只剩我一个人留恋,可有来者? “就是这样的忧伤,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回过神,看到易扬正定定地看着我。 “我在想什么时候会死。”我脱口而出,随即也是一呆,看着易扬。 “不用想,人总是会死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的唇封住了口。没有攻城略地,没有翻云覆雨,只有他微凉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软软的,轻轻摩挲。 “我突然明白了,”我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吻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你希望我爱你,让我心有牵挂,不再轻易寻死,好好做你的圣女。不过,你完全不用这么做,直接告诉就可以了。”最后一句,我用几乎虚弱的声音说,“我会听话的。” 之后,我们都没再说话,静静坐在屋顶上。易扬望着天空,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眼中有说不完的忧伤,像鸣河的潮水,吞噬了身旁这个仙子般的人物。 第三天,上午在粥场忙碌,下午,我又来到鸣河边。一看工程进度,立刻大失所望。鸣山的山石巨大,石质坚硬,靠人工开石,慢之又慢。我走过去,轻抚着一块鸣山的巨石。“玄主教可有烟花?”我想了想,问旁边的汀兰。 “有,每年庆天都会放的,主子你还很喜欢看的。可是想看了?”汀兰应着话。 “那可有火炮炸药?” “那是一种炮竹吗?”汀兰迷惑地问。 我不语,想用炸弹炸山石开渠。可是我努力回想黑火药的方程式,却发现已经记不全了,何况记起来了也不见得真的能制出来。 我抚摩着巨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我转过身,向随行的水匕銎说:“一个人把这样的大石碎成可搬运的大小,要多久?” 水匕銎打量了一下,说:“普通人月余日,五旗的人十来日,若是当菲护法,只怕就是一击之功。” “当菲护法?” “主子,”汀兰在一旁小声地说,“当菲护法是教中神力,当年一人胜了三千人马,苏沩天师才破例升她为握兵的护法。”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说:“这个速度下去,明年洪涝期前必是无法修完的。” 易扬神色不变,“愿闻圣女妙法。” 我一呆,这个易扬,居然猜出我想出了法子,果然是个精明得有点过分的家伙。 “妙法倒谈不上……楼少旗主,能麻烦你去运两车干柴来吗?”没办法,我身边除了汀兰外,只有楼一芜地位最低,只好让少旗主去干小厮的工作了。 楼一芜呆住,看向易扬,易扬一摆手,意思是去吧。 不一会儿,楼一芜就带了几个穿意旗服饰的教众运了好几车柴过来。我估计他们以为我要用杠杆或者是滚木的方法,那几车哪里是柴,明明是木材! “把柴都绑在石头上,不只是下面,上面也全绑满。”我吩咐道。 绑好后,我又下令:“放火。” 我也吃不准这么大的石头要烧多久,就干脆把那几车柴火都烧完。看烧得差不多了,我对汀兰眨眨眼,“看主子我给你变戏法。”又指挥那几个教众,“去取鸣河的水来浇石头,越多越好。 鸣河的水乃北边大阑山雪水融化而来,流到此处后依然冰凉。一大泼河水扑在烧了半晌的石头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水雾冲天! “再泼!”我说得很坚定。 几泼水下去,石头开始发出奇怪的碎裂声,不一会儿就看见石头上出现裂痕。轰的一声,一块巨石就这么分崩离析了。 我看见汀兰目瞪口呆的表情,笑着对她说:“好看吗?” “主子……”她结结巴巴地说,“您太神了……”不是我神,是你不懂热胀冷缩的道理。我转头对一脸钦佩的楼一芜说:“把此法传授下去,可缩短一半工期。” 我没有看易扬,但我知道他正注视着我。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上午去粥场,下午来视察工程进度,晚上打坐练功。每晚临睡前,都能看到对面屋顶上坐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望着天,不说话,像在等待什么,可是我却再没出门去。 还有就是,虽然易扬和水匕銎没有说话,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火药味,看来他们两个分歧越来越大了。 又过了几日,灾民已经安抚下来,听闻甚至有奔去大泽平原的人又折返回来的。所以易扬决定起程回天山的玄主教,留下了礼书泉和他的随行处理余下的琐事。出城那日,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一直延到城外好几里,若不是有本地两旗的人马开路,我怕是根本别想出城去。不少妇人甚至哭出声来。我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自己也没想到反响这么大。 回来的路上就轻松多了,每天晚上都会去最近的城池乡镇投宿。五六日后,我们行到一处叫白桥镇的地方,包下了三家客栈。意旗的人马住满了其中两家,我、易扬、水匕銎和随行,还有些意旗的高手住在最好的一家。 用过晚膳,我正打算去继续练功,易扬就来找我。 “带你看样东西。”易扬说。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淡然。走出房门,我刚想问他看什么,他就揽住我的腰,跃上了客栈的屋顶。 夜幕初降,天上的星星像没睡醒的眼睛,眨啊眨的,却亮不起来。 “看什么?”我问他,非常狐疑。 话音刚落,就听嘭的一声,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 是的,烟花。闪亮的,绚丽的,烟花。 接着,无数烟花绽放了开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易扬,他也看着我,表情宁静,眼睛深处却好像有波涛涌动。我在鸣河边随口说的一句话,易扬居然记在心间。 我只觉得心里很软,抬头看向天空。木旭离开以后,我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不给别人温柔,也狠绝地拒绝别人的温柔。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知道其实我是软弱的,我是遍体鳞伤的,我是只要给一点温柔就会哭出声来的人。 我总把冷漠挂在脸上,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没有心的漂亮姑娘。男朋友送我昂贵的礼物,把我领到朋友面前炫耀。可是,我在内心里,仍然是个渴望被人呵护的小姑娘。所以我总是沉溺在木旭过去的温柔中,尽管我知道,那不是给我的温柔。 易扬的声音在无数烟花的爆炸声中响起,“喜欢吗?”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看天。 “我为之前的作为向你道歉。”易扬的声音缥缈而来。 可是我听到了。我分明听到刺猬的外壳在那一刹那一溃千里。那么长时间的委屈,那么长时间的孤单,那么长那么长时间的思念,不为人知的彷徨,不可告人的恐惧,无处发泄的失落,我一个人那么久那么久,却像在这场烟花中找到了安慰。 “虽然很唐突,但是……你可以抱抱我吗?”我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似乎有一点惊愕,但还是伸手轻轻环住我。 我只是累了,没有其他的,只是很累。放下过去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我总希望有个温暖的怀抱可以让我忘记孤单,忘记我是被遗弃的,想用这个可笑的事实证明我不是没人要的。让我放纵一次吧,假装不知道他的企图,假装没发觉他对我的真真假假,假装我忘记了木旭。就在这个烟花灿烂的时刻,让我放纵一次吧——让我在这一刻爱着他,爱着那个在夕阳中为我遮光的他,那个站在城墙上陪伴我的他,那个在鸣河畔为我撑伞的他。只在这一刻,这烟花灿烂的时刻。 易扬没说话,静静环我在怀里。 我留恋他安稳的怀抱,微微起伏的胸膛,身上凉凉的体温。这些让我很安心,很平静。 时间流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格外刺耳,“天师果然厉害,从苏沩的娈童爬到玄主教天师,现在又勾引到了圣女,可喜可贺啊!” 水匕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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