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说清楚我是谁，好彻底让他们明白我和那个狠毒的小姐不是一回事。 杏花看起来是个好人，说不定还能帮我。 我说道：“我来的地方，讲也讲不清楚。我，基本上说，是个晕头转向的人。本来我该今天成婚……” 杏花立刻瞪圆了眼睛问：“成婚?小姐的夫君是什么人?”女孩子对这种事最关心。我叹道：“一言难尽。我们认识了近二十年……” 杏花惊讶道：“啊?二十年，小姐在那边多大?” 我说：“我二十五岁了，太老了?别这么看我，至少给我留点面子。” 杏花的目光迅速移开，可还是没有隐藏住她脸上的愕然之色。我不由得笑起来：“你的小姐多大?” 杏花还是不敢正视我，说：“今年方满十七岁。” 我喜悦：“太好了!十七岁的青春重来!上苍待我如此之厚……” 杏花打断了我，问道：“你怎么认识你夫君的呢?”哇，她不怕我了，大概觉得我年纪比较大了，也不吓人了。 我轻叹：“我五岁时到了一个新的幼儿园——就是所有小孩都去玩的地方。一开始，所有的孩子都不和我玩。只有一个小男孩走过来，从兜里拿出了一件那时候还是特别新奇的玩具，变形金刚，陪着我玩了好久。要回家时，我把那玩具还给他，他笑着说就送给你了。他说，他喜欢我……” 杏花赞叹道：“小姐真是忠贞，五岁所定之情……”这其中是否有讽刺之意? 我赶快说：“不是不是啦!(我成白痴了我!五岁就是恋情了?)我们住得很近，同岁。从那以后，我们一起玩，一起长大，一起读了十六年的书……” 杏花惊奇地说：“十六年?小姐也读书?”我忙澄清道：“读了也白读，都忘了!” 杏花笑起来，我接着讲：“十八岁时，我们考入同一所大学，学的是商业管理，就成了……你小孩子家不该知道的……” 杏花马上争辩说：“我当然知道!小姐和夫君是青梅竹马，这么情投意合!他是什么模样的?” 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叹气：“是个美男子，英俊倜傥……” 杏花说：“小姐的夫君好看，那不是好事吗?” 我轻轻地摇头。连科学研究都证明了，男人如果太好看了，婚姻不会长久，再加上有钱，更没指望了。你说他们这个研究怎么不早上二十多年，也让我从小就知道这个常识。 杏花疑问：“难道小姐不喜欢夫君好看?” 我叹息：“杏花，如果他不是那么好看，也许我们就少了很多麻烦。但他长得太好看了，谁不想与他亲近?天天都有女孩子们围着他，主动要和他……他如鱼得水，所得芳泽，简直……”我停下，胸中酸楚，尽量专心地给那个人上药，手指轻触着那个人身上不平的伤处，心中也感到疼痛。 杏花想了一下就领悟了：“那他要娶很多人吗?” 我摇头道：“在我们那里，每个人都只能与一个人结婚。” 杏花问：“那些女子，难道就愿意……” 我点头：“她们愿意，因为他好看。与他在一起，那些女孩子会觉得自己也很不错。”这么多年我已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会献身，不仅仅是为了那缥缈的成为他女友的希望或是短暂的恋情，就只是一夜情她们也是愿意的，因为与一个那么英俊的人有一次欢情，对她们的虚荣心是一次极大的满足。他的那些事真很难说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该是名副其实的双赢。 杏花想了会儿，点头说：“那小姐你，可是生气了?” 我叹气：“只能用‘气死了’这种十分俗气的词句来形容自己!可每一次，又禁不住他苦苦相求……” 杏花说：“他能开口求你啊，不像这位谢……他对你必是真心，小姐就原谅他吧。” 我又叹：“原谅了，原谅了多少次!要不怎么能结婚呢!” 杏花问：“他既然要迎娶小姐，一定是对小姐有情。” 有情吗?我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他家里有企业，他接手后，算是赚个金银满堂。他有过那么多的女子，可他总说我是他今生唯一会娶的人，其他的人都是想要他的钱，只有我想要他的人。可惜，”我顿了一下，这算他对我有情?我摇了摇头，“我要的正是他给不了的。” 杏花说：“我听说，有的男子就是这样的……但小姐决定嫁给他，是认命了吧?” 我皱眉道：“我没有。三个月前，我对他说，这么多年了，我不愿再拖下去。如果他不能洁身自好，我们一刀两断。可他对我发了毒誓，说真的已经厌倦了情场，想好好过日子了。他说如果违了誓言，就……(变成太监!但我还是别污染这个小女孩的心灵了)我觉得不该信他，但还是信了他。我年纪不小了，想成家要孩子。除了浪荡外，他在其他方面对我都很好。我……已经习惯了他，还能找谁?我们发了喜帖，定下了上千人的宴席，请了双方的朋友亲属，还有很多他的客户和企业员工。我试好了婚纱……本该是今日婚典……” 杏花扬了双眉说：“小姐，他是不是又……” 我点头道：“我们已经领了证书，已是夫妻。但他说该顺着风俗，婚礼的前夜不能见到对方，不然夫妻不会长久。我在父母家，快子夜时，心中不舒服……就出了门去我们的新房……他们没看见我。我回到家，喝了一瓶红酒，倒在床上……再醒来，就成了你的小姐……”突然觉悟，“对啊!杏花，是不该见的呀!一见之下，真的没有长久……”无奈地叹了一下，“所以我刚才说结亲有什么难，难的是一个人的真情只给你……在这里也不错，多了七八年的青春……” 杏花看着我说：“那小姐你，会不会再回去?” 我打起精神微笑道：“你想让我回去?” 杏花有点羞涩地说：“小姐的性子，比原来真是好得太多了，说话都显出来是好脾气。” 这么说我的人可不止她，几乎所有的人都说我讲话和蔼可亲，而且透着温顺贤良。看来我换了身体，性格还是没换。我摇头：“性子好有什么用，朋友们总说我软弱可欺，到头来，连个老公都保不住。况且，我也有发脾气的时候。”杏花脸色变了，我忙说，“不不，我不会打人的。逼急了我，顶多推一下，表示不满，对你，我不使劲推就是了。”我忽有了联想，“说实话，我有感觉，你的小姐也许比我更适合我的那位夫君呢。” 杏花瞪眼问：“为什么?” 我轻吐出一口气说：“杏花，我纵容了他啊!他知道我的性子，无论他干了什么，只要他求一下，我就受不了，不会狠心对他。你的小姐就不会买这个账，她能治他……”我赶快打住，皱了眉，这不是让我面前这个被董小姐打成这样的人难堪吗?我得赶快说什么话给遮掩过去，就又忙说道：“但在我们那里是不能伤人的，会入牢房的。” 杏花垂眼说：“小姐的夫君是有钱有势的人，能办上千人的婚宴。我的小姐过去自然不敢……”她突然又抬眼说，“我的小姐自幼习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她一向看不上别人，只对这位谢公子……她会不会看上你的那位夫君呢?” 我急忙抓住这个话题：“杏花，我的那位夫君从小弹得一手好钢琴，能字善画，口才出众，头脑聪明，加上人长得好，又有钱，从来人见人爱。他不像你的小姐那么骄傲，他是见人就爱，谁都看得上，说是女的就可亲。他最擅长甜言蜜语，曾说这世上，能抵挡住他魅力的女子不是还没出生就是已经死了!你的小姐一定会喜欢上他的。”说完，我心中懊恼不已，我这还是在夸他呀! 杏花笑了起来，可又忽然止住，看着那个人伤痕累累血迹遍布的背，低声说：“既然原来的小姐过去和你的夫君相配了，那你是不是来与……” 我知道那个人虽然不睁眼，实际上是醒着的，他间或咳嗽。我急忙说：“杏花，这可是不同的!我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的夫君，除了恨他的不忠，我们处得很好，我的夫君还是喜欢我的模样。你的小姐过去了，我的夫君不会讨厌她。这里就不是了，你的小姐这样伤害了谢公子，他见了我的模样大概恨不能把我扒皮抽筋才出得了他的气。” 杏花一哆嗦，那人咳了一下，大概表示赞同。我笑道：“你的小姐应是过去替我报复的，但我过来不是替你的小姐承担报复的……”那个人又咳了一声，接着止住了。 杏花垂眼说：“可小姐与谢公子……”这位谢公子的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 我一声叹息打断了杏花，实在不想多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了，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抹药到了他的腿上，就起身蹲在床边，顺着他的腿部肌肉，把药膏轻轻揉进伤口内，心中发紧，那个小姐可真下得了手……弄不好他以为我还是原来的小姐，编出来这么个故事来接近他!得快快撇清才行，于是我说道：“杏花，我书读得不好，平常连路都记不住，买东西时钱总数不清，可我那边的夫君每次要见重大的客户或谈大生意时，常让我去参加他的会见，你知道为什么吗?” 杏花摇头，我接着说道：“因为我有一些异感直觉，能说出人的好坏和心思。” 我是人们所说的心有灵犀的人，总能了解一些人的所思所想，对不熟悉的人常有直觉，而且我的判断许多时候都让人心服口服。多少人想和我聊天，只为了让我说中他们的心绪和讲讲我对他们的将来的隐约感觉。我不能说自己灵成什么样，甚至不能说我的异觉随叫随到，那些奇异的思绪常常只是片段，有时叫我分不清真假。而且，我一旦和人太熟悉或动了情感，我的感觉不是错误就是根本没有了。最可笑的是，我从没有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遮住了那处我最想知道的秘密。我爸常说，那是因为人的才能本不是为自己服务的。 我对杏花继续说道：“所以我看见谢公子时就知道，你的小姐是喜欢上他才这么折磨他。你的小姐不明白人与人之间要讲缘和分，少了一样都成孽缘，孽缘带来的终是痛苦和遗憾。你的小姐和谢公子之间的瓜葛只会两败俱伤。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但愿谢公子能尽快忘怀往事，宽恕你的小姐，重新生活……”也算是无关痛痒地开导他一下吧，替他们两个人画个句号。虽然不关我的事，但现在我怎么就成这心狠手辣的小姐了呢?他轻咳了一下。我心中忽有所感，脱口说：“我怎么觉得……”我停住，努力捕捉着自己的感觉，“谢公子对你的小姐，也……”是什么呢?牺牲?付出?我说出了最常见的词，“喜欢?” 谢审言猛地动了一下，杏花的嘴张得很大。我把他脚腕的糜烂处和脚上被扎被烙的伤口都擦了药，细致入微，起身说：“反正肯定不是无知无觉……不然为什么谢公子全身从头到脚都伤成这样，还能扛这么久?”我有种感觉：他是努力坚持才让自己活了这么久。如果想死，他早就死了，为什么继续活着受这么多罪?和那个小姐多待会儿?那些狗血小说中，被虐的人居然会喜欢上把自己虐得半死的人，虽然我从来都觉得是胡扯，但生活中一向无奇不有…… 杏花解释道：“小姐说若谢公子咬舌自尽，她就将谢公子的私处割下，给谢公子的父亲寄去，让他知道他的儿子死时如此残缺。” 我哀叫：“你的小姐狠到这种地步了!这还是人吗?谢公子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小姐了。”我一下领悟了，“杏花，我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了!我是来替你的小姐离开他的!不然他就死在你的小姐手里了。”原来如此啊，我大感自己的聪明。 我给谢公子盖上了被子，把见了底的伤创药罐儿放在了床头，又叹了口气。 杏花在一旁说道：“我给小姐梳妆吧?” 我点头：“好，我正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样。”那个人不喜欢这个小姐，是不是因为她长得丑陋? 在妆台前，我看着铜镜中的女子，肤色白皙，柳叶眉，秋水双翦，瞳仁明亮含情，鼻挺唇红，算是美丽。看来他们两个人是性格不和了……说不管他们的事儿了，我还给他们下评语，真是鸡婆!想到此，我笑了一下，只见满镜的笑靥。 杏花脱口说：“小姐笑起来真好看。” 我问：“以前你的小姐没笑过吗?” 杏花答道：“很少。小姐很凶的，虽然小姐的确长得漂亮……” 我轻摇头说：“相貌有什么用处?只是一层皮那么浅。” 杏花轻笑说：“小姐长得好，才会这么说。” 我看着杏花笑道：“杏花说得好对啊，我们有的东西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的才觉得很重要，是不是?” 杏花又瞪大了眼睛说：“小姐，我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笑着：“你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给总结出来了，日后出个杏花妙语录吧。”杏花笑出声来，说道：“小姐真会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