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狩猎 “希沂日后也会成家立室,恐怕要待到那一日才会放手。”他终于含笑看她,“但是,烟络……” 你,却是终其一生无人能替代的那个唯一的女子。 三日后。 睿王府。 晴朗的天际湛蓝无比,棉花糖似的几朵白云轻悠悠地飘浮不定。 庭院深深,一片寂静。 自从太液池回来以后,烟络就已经在屋子里关了三天。这三天里,除了必不可少地照料那一堆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毛家伙,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上了名副其实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圣贤霉”的生活。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死丫头。”一张笑嘻嘻的脸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台。 “顾方之。”烟络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踢馆的大爷是谁,“你又闲来无事了?” 顾方之不理会她的嘲讽,自顾自飘了进来,轻盈地落地。相当自觉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然后,才笑道:“本少爷最近心情很好,就来看看你。” “哦?”烟络挑眉看他笑意璀璨的一张脸,道,“最近心情好的,恐怕不止是顾大人吧。” “对哦。”顾方之含笑看她,有些揶揄,“苏洵那呆子最近心情也很好。他已经板着一张臭脸很久了,也忘了要时不时地请本少爷喝喝茶吃吃饭聊聊天。今天本少爷破天荒地才从他那里回来。” 烟络柳眉微蹙,“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方之悠闲地呷了一小口茶水,问道:“死丫头,那你是什么意思?” 烟络轻轻上前,拿过他手里的茶杯,平静地说道:“茶早就凉了,我去换一壶。” 顾方之眯起好看的双眼,笑着看她,“苏洵得了礼遇,本少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不是。”烟络看他一眼,笑意柔和,“因为你看得比我清楚。” “死丫头,”顾方之突然眼神深邃起来,“你找不着人说说话?” 烟络轻轻一笑,转身出去。 顾方之身形一闪,已经拦在她身前,一手夺过她手里的托盘,笑吟吟地看着她微微惊讶的脸,道:“本少爷现在站在你这边。说吧。” 烟络好笑地看着拦在前方的绯衣男子,道:“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我犯了些傻,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此话何解?”他仍旧在笑。 “烟络谁也帮不了,也减轻不了任何一个人的伤。感情的事情容不得不清净,我明明这样想,却做了相反的事情。”她浅浅地笑。 顾方之专注地看了她好久,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坐回桌边,一手支颐,头一回没有笑地缓缓说道:“本少爷有没有跟你讲过故事?” 烟络含笑摇头,“你只会胡闹。” “哦?”顾方之瞳彩浓重却难掩寂寥的黑眸渐渐现出一丝笑意,“从前有三个人,一个好姑娘和两个好男人,他们一起长大。” 烟络难忍笑意,答道:“顾大人的故事真老套。” 顾方之浅浅一笑,继续慢慢地说:“多年以来,两个男人都很认真地爱着这个姑娘,也都拿定主意将来要娶她为妻,一生相濡以沫,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她其实无论跟了谁,应该都会很幸福。可是,她爹却要让她嫁给另一个妻妾成群的人。但是,新婚之夜,她无故而终,我猜想她也许是被人投了毒……”他说完,神色渐渐飘忽,往日瞳彩奕奕的眼睛也有几许黯然,一贯嘻笑仿佛不经风霜的脸上,不见当日的伤痛,却有更深的心灰。 烟络静静看着他略微黯淡的脸颊,难得见他如此失神,就伸出手去,在他眼前轻轻晃动,柔声说道:“都过去了……” 顾方之蓦地回过神来,瞬间恢复了一贯的璀璨笑意,一手托腮,一手轻叩着桌面,话音愉悦,“是都过去了。生如蜉蝣,又有何事是不能过去的?” 烟络怜惜地看着他含笑的脸,谁会知道这样阳光明媚的笑脸之下,曾经是怎样的心境和过往?她对于眼前的这个男子突然多了一丝敬意。他说的很对,生如蜉蝣,有何事是不能过去的?欢笑悲伤、愿生往死、聚散离别、缘起缘灭的种种,终究都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淡去。 “人之一生,最宝贵的,”烟络微微笑着,话音柔和,“不是得不到,也不是已失去,而是——眼前的幸福。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顾方之闻言含笑,轻轻点头。 烟络侧头看他,想了想,道:“你打算就这样孑然一生?” 顾方之柔和地笑了起来,晶莹的双瞳里泛着细小的光芒,缓缓说道:“不会。我只是在等。” “这样说来,我的运气要比你好那么一点点?”烟络巧笑嫣然。 “也许罢。”他取回她手中的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一贯的怡然自得。然后,他缓缓抬头,迎上她如水的双眸,笑道:“睿王爷是何等聪明的人,迟早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烟络听话地点头,复又问道:“可是,苏洵真的要因此去帮那个实在不怎么样的太子?” 顾方之黑眸微寒,轻轻一笑,“宫廷里的这些事情本来也都无可厚非。我只是觉得,苏洵那样孤傲的人,虽然不曾起过异心,却也不会一直任由摆布。”他抬头看她,眼里笑意深邃,“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 是哦。 烟络乖乖地点头,将来的事又有谁会知道呢? “小姐。”门前忽然响起一个孩子的声音。 “进来吧。”烟络平静地答道,只是不明白清风这个时候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那个清秀的孩子缓缓入室,见了烟络和顾方之倒也不惊,恭敬有礼地跪了下去,“清风见过顾大人。” “快起来。”顾方之笑嘻嘻地答道。 烟络在旁边问道:“清风有何事?” 清风低眉答道:“宫里刚刚传话下来,说是三日后,西突厥可汗来访。皇上设宴于梁山御猎囿招待可汗,请王爷和小姐同去。” 烟络柳眉一蹙,沉默不语。 顾方之笑着替她回了话,“转告王爷一声,她会同去。你就先退下吧。” 清风施礼退去。烟络闷闷地仍不做声。顾方之带着一脸柔和的笑意看着她,说道:“无奈的,不止是你。” 烟络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深意,还是撅起了双唇,“我不过一个平常女子,对老皇帝、对太子、对大多数的人来说,我都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就是因为苏洵、因为睿王爷,老皇帝才会这样一直念着我不放,他不过就是想拿我来让他们两个相互敌对,玩儿他那个权力制衡的烂把戏,好让那个生下来就是太子的人顺顺当当地登基。原先不明白各中缘由还好,想清楚了之后,我就觉得越来越火大。他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把周围的人都当作了什么?对所有的人都这样任意差遣编派?若是当时我告诉了他,我的师父是翠寒仙,他是不是还要气势汹汹地去拆了师父的翠寒谷?”她越说越气,音量也跟着拔高了起来。 顾方之无奈地笑笑,“烟络,我知道你气不过,可是,说这种话也要事先看清场合罢。”说完,他冲门前的身影微微抬了抬下巴。 烟络顺势望去,门前倚着一个修长清矍的男子,一身金色的长衫在正午的日光下熠熠生光。 “王爷。”她避开他深邃的黑眸,微微福身。 “顾方之见过睿王爷。”顾方之忽然正经八百地施礼。 “顾少监不必多礼。”他话音里仍旧透着一如往常的柔和笑意,“今日何以得空至此?” “王爷大概忙得忘了,今日是方之查验王府药房的日子。”顾方之笑意不减。 李希沂想了想,笑道:“本王确实糊涂。三日后,父皇移驾梁山御猎囿一事,还需劳烦顾少监细心打点。” 顾方之笑答:“那是方之的本分,还请王爷放心。”他突然含笑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子,“王府的药材其实大可交给烟络准备。” 烟络微怔,迎上李希沂温和却清冷的目光,他竟是今日入室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李希沂微微抿起唇角,笑意就只到唇边。他淡淡看她一眼,缓缓答道:“顾少监说的不错。” 烟络闻言,轻轻点头,算是答应。 “方之尚且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恕不远送。” 顾方之回头笑看烟络一眼,神情柔和,然后飘身离去。 烟络站在原地,明明知道那个男子没有随后离开,却也不抬头正眼看他,沉默不语。两人于难堪的静谧之中,相对不过片刻时光。 李希沂先行转身,门前忽然传来他低沉动听却清冷疏离的嗓音,“顾少监说的很对。施姑娘刚才那一番话,不可再随意讲出。”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烟络默不做声,静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一切,终于如她所愿的继续前行。那个曾经和气温柔、执迷痴恋的男子,如今一身凌云天下的气势,正在一丝一丝地徐徐浮出幽暗的湖底。那曾经缠绕在他身上纠结不去的寂寥清冷,和常常浮现在他脸上温和舒服的笑容,也正在一天一天地渐渐隐去。他——终究是要做皇帝君临天下的人呵。过往开心的不开心的种种,终究都会如此刻一样,于浩淼的时间长河里慢慢淡去,就像雁过留声,却不留痕。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大家就都可以解脱了吧? 三日后。 梁山御猎囿。 梁山位于长安城的西北部,由南往北一脉相连,前有渭水,后有泾河,西接漠谷,东邻豹谷、泔河,是一处四面环水的山林地带,其林木以松柏为主,成林茂密,远望呈黑色,又称“柏城”。站在梁山上,不仅能够纵览关中平原,而且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因此,梁山虽不及九宗山高大巍峨,也不比秦岭恢弘,但是,因其身为孤山的独特地貌和南临平坦的关中平原的独特地理位置,使其在视觉上表现出不可一世的雄伟和壮阔。 烟络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幅只在书里看过的狩猎出行图。前有轻骑,后有辎重,布局疏密相间。人的呼唤,骏马的蹄声不绝于耳,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过,扬起一片轻尘。烟络睁圆亮晶晶的双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后面不远处的骆驼大军,密密麻麻的驼队担负着整个狩猎队伍的饮食器具等等杂物。 李希沂一袭金色的猎装着身,一手娴熟地牵起缰绳,任赤炼不紧不慢地走着。马上的他背影笔直,隐隐透着凌人的气息。烟络轻轻叹息,放下帘子,又缩回马车里,双手抱膝,蜷在一角。李希沂这才于马上回首,看了马车一眼,转身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小童行至车前,对马夫简洁地低语数言,之后车子的速度就渐渐地慢了下来。 烟络无聊地缩在一角,忽然瞧见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正是清风。只见他恭敬地低眉说道:“山路颠簸,王爷已经吩咐车辆缓行,清风守在这里,听凭小姐差遣。” 烟络揉了揉隐隐胀痛的额角,笑道:“不必王爷费心。” 清风平静地回答:“王爷的吩咐小姐可以不从,清风却不敢不听。” 是啊。烟络无奈地叹息,这个孩子在替他的主子抱不平吧。她轻轻掀开帘子,看了看在马上傲然而立的那个熟悉身影,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已经慢慢不同于那个曾经翠寒谷里的和气男子。其实,也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她既然不能给他回应,就更加不希望他因了她而做出更为疯狂的举动。他若仍旧志在天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她会有这样的希望也是很自私的。很难想象,如果这个男人毅然放弃了权势之争,她会因此陷入怎样内疚无措的局面。然而心里还隐隐有着叫自己更为恐慌的念头——他之所以一天一天变了模样,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独自走去,到底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可能存在的好结局?他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地追逐着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还是,她根本也混在一群人中,逼他走上这样一条孤寂艰难的漫漫长路? “好吧。”烟络放弃挣扎,乖乖地缩回角落里,“我困了。” “清风在外候着。”那个孩子说罢,就迅速退回车外。 烟络再无心情关注山中景致。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能力她从未怀疑,他若执意志在天下,势必是正统继承人的最大威胁,这一次出宫远行,到底会起多少波澜?她也有些不安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烟络跳下车来,惊奇地看见眼前一大片开阔的山谷,不远处一个个大帐正在次第立起。她拎起裙角,迈步绕了一个大圈子,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群山峻岭巍峨延绵,幽谷平坦空旷,水声不绝于耳,却看不见河流,眼下只余一大片墨绿的色彩,浓淡不一,空气中溢满松柏的淡淡清香,香气高远。 烟络禁不住侧头笑看那个脸色清冷的男子,道:“很漂亮呢。” 李希沂静静看她,不语。 烟络尚未察觉他的反常,继续笑道:“师父的谷里虽然也是这样大气,感觉总要柔软一些。这里的气势要霸道一点。这山谷叫什么名字?” 李希沂嘴角微动,仍旧没有回答。 烟络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他的神色比往日疏离。烟络轻轻说道:“王爷倘若瞧着烟络碍眼,何不放了我回去?” 李希沂笑意清冷,缓缓答道:“施姑娘若是回了御史府,苏太尉又如何会听命来制衡本王?” 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男子,烟络满心苦涩,“以王爷之能,恐怕无人能够阻挡得了王爷做任何事情。” “哦?”他挑眉,眼角有一丝游离的桀骜,“施姑娘如此高估本王?你可知道这一番话就旁人听了去,会有何种后果?” 烟络轻笑,“不过一死。但是,王爷不会同意的。” “哦?”他继续挑眉而笑,幽黑的双瞳里眼神始终清冷如初。 “王爷要做的事情,烟络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从不会觉得不妥。烟络此生虽无福与王爷交心,却信得过王爷。”她浅浅地笑,话语温柔,“两年前的事情不知算不算是造化弄人。时至今日,烟络已心有所属,至死不渝。对王爷,只能是无关风月。” 李希沂嘴角微扬,笑意浅淡,“风月之外的任何事情,烟络都能够认同?” 烟络迎上他清冷的黑眸,“烟络以前想得不是很明白,一味逃避,累得身处其中的人一同受苦。现在,我想得很清楚。感情的事情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只需各自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而已。烟络选择了苏洵一生相伴,此生此志不改。烟络也很喜欢王爷,也愿意为王爷做力所能及的任何事情,但是却无关风月。” “烟络在逼本王做决定?”李希沂眼神深邃,缓缓问道。 “我不想过这样含混不清的日子。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也不愿这样消耗下去吧?”烟络看定他好看的脸颊,笑意柔软。 李希沂深深看她,良久不语。 山谷中清风徐徐,松涛阵阵,清香袅袅。 这样熟悉的对视曾经是那样美好的开始,而今,结局却是这样无常。 无常?李希沂暗自叹息,心里仍在隐隐作痛,却渐渐明朗。 “希沂日后也会成家立室,恐怕要待到那一日才会放手。”他终于含笑看她,“但是,烟络……” 你,却是终其一生无人能替代的那个唯一的女子。 “王爷?”烟络见他突然不说话,侧头看他。 李希沂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烟络轻轻说道:“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希沂笑答:“烟络不必担心,希沂倒以为这并不难。”她选择了和最爱的人相濡以沫,而和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但是——他的选择恐怕恰好相反。他已经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注定他要与最爱的女子相忘于江湖,却与次爱甚至不爱的女子相濡以沫。 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会不会有新的可能? 其实,他也很明白,纵使再多次的重来,他和她仍然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命运啊,抑或是根本无从选择的罢。 “王爷。” 忽见眼前女子一脸璀璨的笑容,李希沂微微一怔,问道:“何事?” 嘿嘿。烟络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远处,道:“我可不可以去那边走走?” 李希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是一片白色花田,他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谢谢。”烟络笑逐颜开,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之后,蓦地察觉身边的人影,侧头一看,惊讶之中忘了敬称,直接问道,“你跟来做什么?” “烟络,”李希沂微微板起脸,“本王去不得?” “不是。”烟络好笑地回答,“王爷可以换个时间再去啊?”她挂上一脸甜腻腻的笑容。 那个金色猎装的男子完全不予理会,道:“本王就先前的问题已经做了退让,如今不过随意走几步,也不成?” “随便你。”烟络白他一眼,扭头走开。 身后的男子微微一笑,轻轻跟上。一路行去,他柔和的目光从不曾放弃追随她的身影。他承诺过,从今以后,他可以让她忘了那些他曾经为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付出的爱。他不想她把这些记得那样清楚,以至于成为她自在生活的负担。为了她,他可以佯装不曾在意、不曾动心、不曾受伤。这些,也许就是他在这个位子上能够为她做的最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他自己呢?他却如何能忘了那些他曾经为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付出的爱…… 李希沂静静看着她脚步轻快的背影,宁愿她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些他未曾讲出口的深厚心意。如果三人当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后果,他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他自己。时至今日,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还能坚持用这样的感情来对待她。至于以后能延续到多久,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这是野百合耶!” 花田里一袭白衣的清丽女子笑意灵动,正在冲他挥手。那个小小的人影似乎快要溶进花海之中。李希沂蓦地怔住,心头仿佛锐利的银针刺过,良久不能说话。 “王爷。”烟络于兴奋之中,很快察觉了他的异样,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看他。 “很好看。”那个金色猎装英姿飒爽的男子,脸色苍白,唯独一双薄唇微微泛紫,仍旧勉强地在笑。 烟络静静看他,不语,沉默片刻,她转过身去,低声叹息。 李希沂换了一口长气,缓缓上前,笑若游丝,柔声道:“不过记起了一些往事。” 烟络仰头迎上他深邃无底的黑眸,“王爷当年为何误入翠寒谷?” 李希沂轻轻一笑,答道:“当年与太子、六弟、八弟出宫游玩,途中遇刺,失散了。” “王爷当年是便装出行,仍是未免遭人行刺?”烟络心生警惕。 李希沂只笑不语。 “王爷遇见烟络之前,在翠寒谷里转悠了多久?”她忽然笑了起来。 李希沂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也不免笑出声来,道:“大概一个时辰。”看着身前的女子流露出一脸不加掩饰的惊讶,他笑道,“很久?” 烟络笑答:“王爷果然不是凡人,不知王爷的师父是哪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李希沂微微一笑,道:“本王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父皇称他仲先生。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先生的佩剑上刻着‘仲殊’二字。先生行事素来异于常人。他精于剑术,却不常使剑,对医术也颇有研究,却也从不医治病患。” 嘿嘿。烟络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这个人的死脾气和她的容若师父同出一辙。 “烟络认识这位前辈?” 烟络闻言不由叹气,她那点修为,在这个都快成精的男子面前,怎会经得起折腾?当即乖乖答道:“仲殊先生是师祖。” “哦?”他好看地挑眉。 所以,当年你的命才会这么硬。 烟络偷偷瞄他一眼,那张一贯波澜不兴的脸上终于也有几分诧异。 李希沂轻轻叹气,命运真的是根本无从选择的罢。 “啊——这样说来,”烟络突然大叫出声,“你也算是我的师伯!?” 李希沂好脾气地看着她鼓圆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听着她拔高了声量把话说完,然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烟络错愕地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想了想,然后又抬头看了看一脸笑意的男子,终于别扭地躬身行礼,道:“容若师父门下弟子施烟络见过师伯。” 李希沂笑了起来,话音愉悦,“烟络,你在干什么?” 烟络一脸严肃地看定他,“师父说过,师祖为人谨慎,加之眼光甚高,门下弟子极少。倘若烟络这种辈份遇见了一定要以礼相待。” “你还真听你师父的话。”李希沂突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心生好奇。 烟络抬头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容若师父是烟络的恩人,也是师父,师父只要说一,烟络从来不二的。” “你的容若师父究竟是何等人物?”李希沂忍不住问道。 烟络认真想了想,答道:“容若师父年纪不大,跟王爷差不多。话很少,不爱笑,有洁癖,医术高,剑也舞得很好看,不过没见他实用过。师父对吃穿住行都不是很讲究,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教徒弟的时候却是很严厉,师父总说性命攸关的大事,容不得半点不慎重。我当年为了博得师父一个勉强算是温和的眼神,燃掉了谷里的好几盏油灯,连夜K书呢。”烟络说到此处,仍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片刻过后,又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我最初被师父捡回谷里的时候,师父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是很好,常常生病,常常犯迷糊,师父那时候的记性很差,几乎记不清任何事情,却独独对医术了熟于胸。后来,大概是因为我也是一个迷迷糊糊的人,谷里一团乱七八糟了三个月,自那之后,师父就慢慢比较正常了。”她偷偷吐了吐舌头。 李希沂剑眉微蹙,沉默不语。 “王爷在想什么?”烟络仰头看他。 李希沂微微一笑,“各自都有各自的难处。” 烟络一愣之后,笑道:“师父之前的事情,烟络从来不敢问。”师父当年不是很正常的时候,她虽然好奇地不得了,也还是不敢问。后来,师父总算正常了,却天天板着一张俊脸,她就更加不敢问了。 “你的容若师父任由你一个女子独自出谷远行,就不曾担心?”李希沂岔开话题。 烟络笑意璀璨,从腰际摸出几枚花花绿绿的小丸,道:“这些东西都很管用的。我的药箱里种类更多。” 李希沂笑答:“本王从未听说过翠寒谷会用这些东西。” “嘻嘻。”烟络笑着收好那些药丸,“所以师父叮嘱不可以自报师门啊。” 李希沂静静地笑着,举目远眺,视线所及是一片森然的崇山峻岭,缓缓说道:“此行一去千里,怎会真正放心?” “唔?”烟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片延绵起伏的群山重重叠叠。 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