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真的只有短短两个月,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记忆?忘不了,抹不掉,像是刻在了心里一样,誓要跟随他一辈子。 凌晨,从飞机上下来,徐冽头昏昏沉沉的。当他再一次看到这片熟悉的土地时,还是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雪儿的父母就在上怀市,徐冽心里急着回家,也就顾不得雪儿暗含央求的楚楚可怜表情,让司机先送她回家。临下车前,雪儿的手还搭在门把上,肩膀微微抖动着。 在徐冽几乎以为她要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却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一旦不爱了,男人就会分外绝情。我以前不信,现在……终于也信了。” 徐冽半靠在坐椅上,一言不发,身心都疲惫得半死。雪儿终是自嘲地轻叹了一下:“下周有个同学会,欧阳学姐主办的,来的都是当年学生会的人,你去吗?” 徐冽睁开眼本想说不去,忽然对上雪儿水灵灵满含绝望的眼睛,那一个不字终于还是吞了下去,淡淡道:“到时再说吧。” 车子缓缓驶入那幢庞大幽静的宅邸,铁门打开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嘎嘎声,显示出久无人烟的静寂。徐冽在进门前跟父亲通过一个电话,知道他们如今还在欧洲,而爷爷早在四个月前就去了乡下静养。谈了些公司的事,徐天对他突然去美国分公司的事很奇怪,但得知公司运营正常也就没说什么。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徐妈妈把电话接了过去,劈头就问:“伽蓝还好吗?” 徐冽含糊地应了一声,脸有些发烫,心又有些酸疼。 徐妈妈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走那天就看蓝蓝脸色很不好,你还和她吵架,都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子似的和她计较。” 徐冽咧了咧嘴,从玻璃门上看到自己极其怪异的苦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妈妈却还在那边唠叨个不停:“蓝蓝就是太爱你了,才总被你欺负。明明是你不对,她那么差的身体,还非要做了点心去哄你开心……” 徐冽胸口一阵刺痛,太爱……太爱……究竟是谁太爱谁?徐妈妈还在说,声音有些悠远,徐冽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问道:“妈,你说的是哪天的事?” “哪天?”徐妈妈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什么哪天?” “你说伽蓝给我做了点心,是哪天的事?” 徐妈妈恍然大悟道:“还有哪天!自然是我们乘班机离开前那天喽,不看到你们和好,我们怎么有心思去旅游啊……” 手机里只剩下或浅或重的呼吸声,徐妈妈说了半天,才发现儿子一点反应也没有,急切地问道:“冽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半晌过后,徐冽沉声道:“妈,我有事先挂了。” “哦哦,你有事就去忙吧。对了,好好照顾伽蓝,记得……”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徐冽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把电话给挂了。无论是抓着电话的手,还是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都有点冰凉。他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仍是一片迷糊。 妈说,那天伽蓝特地做了点心来哄他,为什么后来演变成与邵俊一厮混在一起?难道,那些点心本来就不是给他,而是给邵俊一的? 不!不会!伽蓝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她会背叛自己,也没理由欺骗妈。可是,之前的冷淡算什么,在公司里与邵俊一私会又算什么? 或者是她在公司看到自己与雪儿在一起,所以灰心失望下…… 一幕幕不堪的景象,和一条条明显诡异的线索在徐冽脑子里绞成一团。他忽然想起那天喝闷酒时,冰烨问他的话:“为什么不去调查?” 为什么不去调查?是啊,为什么不去仔细调查一下事情的真相?这个问题他不止千百遍地问过自己,直到冰烨冷冷地问:“要我帮你?” 他的脑中忽然闪过那张痛苦纠结、却沉沉睡去的脸。在他热情高涨,在他欲望如火的时候,他的妻子却在他身下睡了过去,连半分回应也没有。 “冰烨……”徐冽没有回答,只醉眼蒙地问,“如果小雨爱上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冰烨给了他一拳,冷冷道:“杀了他。” 徐冽瘫在软皮沙发上笑着问:“杀了他小雨就会回来了?” 冰烨斜睨着他,眼神冰冷,满脸都写着不爽,但还是干脆地答道:“会。” 徐冽愣了愣,继续喝酒。冰烨从来都是如此,认定的目标就一定要实现,连打个弯的可能性都没有。因为只有一条路,一个选择,所以他从来都是那么自信,或者说是决绝。 可是,徐冽做不到。不去调查,他还可以在重重痛苦中挣扎着自欺欺人。结果一旦出来,那他就连唯一的幻想也失去了。他害怕自己无法接受真相。他更害怕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感情时,却发现路的尽头只有悲剧。 欢姐开开心心地给他开门,提了他本就不多的行李,把他引入客厅,一边唠唠叨叨着“很累了,应该先吃点东西,睡一觉”。 徐冽沉默地吃完欢姐煮的银耳燕窝粥,脑子中乱乱的,味觉也跟着迟钝,根本尝不出味道。欢姐擦着手正要出去,徐冽忽然开口道:“少奶奶呢?” 欢姐一愣,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少奶奶了。” 徐冽皱了皱眉,只听欢姐又道:“大概四个月前,有个男子来主屋说要收拾少奶奶的东西带走。我本来不让,可是……可是那个男子很生气地拿出了少爷你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所以,我只好……” “是吗?”徐冽钩起嘴角笑着,“是怎样一个男子?” 欢姐看着少爷的笑容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诡异,脊梁骨直冒冷汗,结结巴巴地回答:“高……高高大大,长得挺斯文……” 啪的一声,徐冽放下碗筷,道:“给我在三楼准备个房间,我要休息。” “啊?”欢姐一愣道,“少……少爷,你不睡二楼的新房吗?我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少奶奶她……” 欢姐看着徐冽径直离去的背影,把后面的话吞进肚里,不解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往三楼走去。 半夜三更时,徐冽莫名其妙的就醒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能入睡,脑中满满的都是欢姐那句话。 他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手终于握上门把的时候,他轻轻抖了下,掌心微微出汗。 门被缓缓推开,恍惚中,他看到一个穿着薄薄的绒线衫的女子跑了出来,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兴奋地道:“徐冽,你回来了?” 她一边拖着他进门,一边开心地道:“我今天和薇夜去逛书店买了最新的食谱回来,点心刚刚做完还是热乎乎的。我尝过了哦,味道很好的。” 女子仰起脸,额上的头发微微有些汗湿,小脸红彤彤的,鼻尖还沾了点脏东西,神情既羞涩又得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太甜的,所以只放了很少的蜂蜜。尝尝看好不好?” “好……”徐冽低声应道,双手如着了魔般伸了出去,想要抱住那小小的身躯。然而,脚下一个趔趄,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空荡荡的房间,一股寂寥感扑面而来。 他猛地握紧双拳,咬紧牙关,才勉强将心底撕扯般的痛压制下去,一步步往里走。她穿着他宽大的衬衫,露出洁白修长的腿,赤着脚踩过厚而轻软的绒毛地毯,一路走来淌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水渍,看得他口干舌燥。她却用无辜又抱歉的眼神看着他说:“徐冽,我……我忘记拿睡衣进去了。” 长形的书桌上,她如乖顺的小猫般蜷缩在他身边,微眯着眼,一声不响地等自己忙完。然后,等到他终于可以关上电脑喘一口气时,才发现她已经枕着手臂沉沉睡去,口水流了满桌。 柔软的大床上,夜夜抱着她入睡。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总喜欢蜷着自己,寻找最温暖的地方缩进去。只要一睡眼迷蒙,她就会自然而然地缩进他怀中。 柔软的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上。徐冽想起难得的假日,自己要带她去做身体检查,她缩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末了,她索性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很委屈地看着他道:“我不是伽蓝,我是一条被子。”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加了一句,“徐冽,你也来做被子吧。” 徐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恨不能把她搂进怀里狠狠“惩罚”。他正沮丧地暗骂自己疯了,准备跳上去做被子的时候,妈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冽儿,你和蓝蓝快起来吧,太阳大好的,让欢姐把被子和床单都拿出去晒晒。” 徐冽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斜睨着被子里的人道:“你还要继续当被子吗?” 伽蓝眨了眨眼,哧溜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开始穿衣服…… 爱过才知被爱的幸福,伤过才知受伤的痛苦。 徐冽看着那整齐叠放的被子好久,僵硬的笑容才慢慢退去。 痛啊……为什么会如此疼痛?不似当初雪儿离开那样撕心裂肺惊涛骇浪,却像蜘蛛丝一般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就一点一点缠住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痛入骨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地颤抖,因为痛苦,因为镌刻得那么深的爱恋。 两个月,真的只有短短两个月,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记忆?忘不了,抹不掉,像是刻到了心里一样,誓要跟随他一辈子。 徐冽的目光忽然凝在梳妆台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有一抹细小却遮掩不了的光芒反射出来,刺得他瞳孔一阵阵发疼。 徐冽几乎是颤抖着将东西从盒子里取了出来,看着看着,随即笑了出来。他听到自己干涩的笑声,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痛恨,还有隐藏得极深的绝望。笑声戛然而止,徐冽大步走出了这个卧房,木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卧室的化妆台上放着一枚精致小巧的戒指,铂金的指环镶嵌着一颗不大的钻石,样式简单,看上去却很朴素典雅。那钻石闪烁着银白而刺眼的光芒,不经意间看去,就如命运对世人的嘲笑,冰冷而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