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哥!”她没等他说完,很自然叫他哥哥,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也笑了起来,他本来想说她可以叫他四郎的。 “找到了!”她眼睛一亮,看见他从水中捞起她的布娃娃,开心地跳起来。 他把布娃娃递给她:“以后小心点儿,别再被抢了。” “谢谢你,四哥哥!” 她蹲在湖边,他站在水里,正好面对面,她美丽清灵的大眼睛对着他,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睁着眼睛看着她,而她却笑得无比灿烂:“我住在‘景安宫’,四哥哥一定要来找我哦。” 他点点头,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眼睛,看着她站起来,转身跑了一段路,又转过身,对他挥挥手,然后消失,消失…… 他站在冰冷的水中,秋夜的风寒冷刺骨,而他却只感到心中缓缓流过一股奇异的暖流。 后来后来,他知道,她是皇上的十一公主,被父亲遗忘的女儿…… 那年他十二岁,她六岁。 谁念西风独自凉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他在一旁看得几乎沉醉,十五韶华,她就是一朵盛开枝头的海棠花。 自怀中取出玉箫,他眼神执著,追随她快乐的身影,箫声呜呜,那首只为她而作的《踏雪》,在她与他之间缓缓流转,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会随着流转。 她随着箫声轻轻旋转,飞舞的衣角如蝶翅,落花纷纷,也只做了她的陪衬吧,他想,她是美得这样自然,这样不染尘埃。 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1〗〖1〗汴京本是天子脚下,中秋节来临,更是整个汴京城都如在人潮中,熙熙攘攘,喜气洋洋,一派节日的喜庆之气。 大清早,德锦被杨家八妹拉着起床,来到院子里,一眼看见四郎,她高兴地跑过去,说:“我们要去哪儿玩?” 四郎点点她的鼻子,满带着宠爱的口气说:“去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 “什么地方?”她好奇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一脸神秘。 她眨眨眼,知道他是不会告诉她了,只得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四哥四哥,我也要去!”七岁的八妹吵吵嚷嚷也要跟着去,却被后面的七郎一把抱了起来,“今天七哥带你去玩。” “嗯……”她不满地嘟起嘴,“四哥最坏了,每次只带着锦姐姐,不要我。” “小丫头!”七郎点点他的脑袋,抱着她先一步出门了,“你呀,谁要带着你这个小麻烦去呢。” “七哥最坏!你也是小麻烦,四哥也不要你!” “伶牙俐齿,看我今天不打你!” …… 等到两个小孩子的声音消失在门外,四郎才拉起德锦,“走吧。” “真的不要他们啦?”她跟在后面,觉得很愧疚,每年都是她独占四郎,害得他们都要自己去玩! “明天再带他们去玩。”他已经习惯了,两个小孩子要是再长大一点儿就不会整天都缠着他了。 而德锦,他望着她笑了笑,他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 出了城,又走了一段路,杨延朗才停下来,抱着德锦一起下马。 德锦一脸问号,眼前就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地,秋风阵阵,那些枯黄的野草摇摆着细长的身躯,在空旷的天地间起舞。 她还来不及好好欣赏,四郎便拉着她转过一处山丘,绕着七弯八转的山路又走了一段,才停下来,“到了。” 德锦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的面前,已经不是广袤无垠的草地了,而是一片绵绵不绝的花海! 那种开着粉红色小花的树木一棵连一棵,一直仿佛连到了天地的尽头,横无际涯。那些花朵一簇一簇,一朵一朵,互相挨着,美丽妖娆,如云如雾,淡淡的粉色又不失清丽脱俗。一阵一阵的秋风缓缓吹过,那些花瓣跳着优美的舞蹈坠落,打着旋儿,就像无数蝴蝶在飞舞! 她看得呆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画面,那一片看不到边的粉红世界,似乎慢慢将她融进其中,飞舞的花瓣,就是一个个小小的仙女,对着她微笑。 她跑下去,立刻便和这些花瓣融为一体,它们围着她,在她周身舞蹈,盈盈舞姿,催开了她美丽的笑颜。 “四郎,这是什么花?”她对着他大喊。 “海棠花。”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花呢!”她兴奋无比,张开手臂,缟袂绡裳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她在飞舞的花间快乐地奔跑,欢声笑语,花飞花舞,她身边仿佛有雾霭流岚,阳光中,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美。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他在一旁看得几乎沉醉,十五韶华,她就是一朵盛开枝头的海棠花。 自怀中取出玉箫,他眼神执著,追随她快乐的身影,箫声呜呜,那首只为她而作的《踏雪》,在她与他之间缓缓流转,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会随着流转。 她随着箫声轻轻旋转,飞舞的衣角如蝶翅,落花纷纷,也只做了她的陪衬吧,他想,她是美得这样自然,这样不染尘埃。 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旷野高风,秋高气爽,万里晴空。 他立于山顶,山风呼过,吹起他略微散乱的黑发,偶尔掠过的一片花瓣,缠绕着他的发,在空中纠缠不休,他伸手抓住,握在掌心,残残海棠,沾染了她的气息,也仿佛清灵。 远处的她,深深冲击了他的心。 他并非未见过美丽女子,事实上,大辽女子的美,甚至要比大宋烟雨朦胧的女子要美上几分,而他还是被震撼了! 她轻舞在大片大片海棠花中,随着花落,似雾朦花,如云漏月,引得人神魂颠倒,世上竟然有人可以美成这样!他不禁凝神,月度迷津。 莫不是那神女偷渡银河,踏月而来?恍恍惚,神仙中人! 突然,他瞳孔收缩,望向前方。 一曲罢,杨四郎缓步走向她,于海棠花下搂住她,轻声在她耳边:“锦儿,嫁给我好吗?” 她抬起羞红的脸颊,浓密的睫毛向上卷起,望着他,惴惴地,“我嫁给你。” 也许是她太紧张,也许是太突然,她答应他,心中空空,如这一片繁复美丽,无边无际的海棠花海,空有一场惊世骇俗的美丽,却只是很快就过了花期。 她靠在他胸前,轻声细语:“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那一句似是承诺,似是誓言。 山盟海誓,在他耳畔,山风过耳。 耶律寒拉起斗篷的帽子,轻轻遮住阴翳的双眼,隐约透出的寒冷,使这高而远,空旷寂寥的天空徒添一抹黯淡,他转身走下山,嘴角牵起一抹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 这是无法兑现的承诺,他跨上马背,飞驰而去,永远无法兑现! 昏昏沉沉回来,德锦从四郎怀里出来,睁着眼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 “好累呢!”她伸伸腰,“可是我好高兴!” 四郎理了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七郎应该在这里,你要不要跟他说一声,还是现在就要回去了。” “嗯,等等吧,跟他说一声,免得他以后又说我的坏话。” “我把马牵回去,你在这儿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她朝他笑笑,看着他离开。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德锦转过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潘豹!” 潘豹苦笑,百无寂寥玩着手指上的玉指环,“哎,真无聊。” “怎么了?”德锦一脸关切,“不开心了吗?” 潘豹抬起头看她,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狡黠,“今天是我的生辰,可没人记得。” “怎么会?你爹娘呢?”她替他难过,看他虽然穿着打扮都很富贵,可是看起来却好寂寞。 “我娘早就死了,我爹天天忙着他的事,才不管我,我和我妹妹从小就这么过,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他一脸落寞。 “没关系!以后我会记得的,以后呀,每到这一天,我就知道是你的生辰啦,我会给你庆祝的哦。”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 他破颜一笑:“怎么庆祝?” “给你!” 她像变戏法一样伸出手,递过一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微风里,颤悠悠的粉红色花朵。 他突然呆呆看着她,那天真无害的笑容,他忽然觉得愧疚,竟然编出这样谎话来获取她的同情,在她的单纯中,他显得这样卑鄙! “你嫌弃它吗?”她的笑容黯淡下去,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海棠花。 “不不不,我很喜欢,因为我从来都没收到过这么有心意的生日礼物,我很感动,谢谢你。”这些是真话,以往他的生辰虽然都很热闹,收到很多各式各样名贵的礼物,但他心里明白,那都是为了巴结他,讨好他,想从他那里得到好处!只有她,毫无心机,单纯得只是想让他高兴。 “真的吗?”明亮的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我也好高兴。” 他小心接过那支美丽的海棠花,觉得那是这世界上最贵重的礼物。 “过两天你有时间吗?我……”他欲言又止,看着她,有话却不敢说。 “怎么了?” “我想请你去我家,见见我爹。”他说得十分认真。 德锦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傻了啊,我又不嫁给你,干吗去见你爹啊!” “我要娶你啊,德锦,我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我要娶你!”他忽然拉过她的手,认真说。 德锦慌忙抽回手,低声说:“我已经答应嫁给四郎了。” “四郎?” “就是杨延朗,杨家的四郎!”她老实地说。 “杨四郎!”潘豹握紧拳头,眼睛愤恨瞪着前方,“又是杨家的人!” 德锦看着她突然转变的神情,有些害怕,低声问:“你怎么了?” “告诉我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会再去找你的。” “我……住在景安宫。” “景安宫!你是德锦公主!” 潘府。 “大王千里迢迢而来,下官真是深感荣幸。” “潘丞相不必过谦,他日丞相助我大辽铲除宋室,本王定会禀报皇上,封侯拜相,加官进爵,不会让丞相失望。”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甚至是不带一丝感情冷若冰霜的。 而潘仁美倒也不在意,大辽北院大王的威名他不是没听过,能让他亲自前来已是难得之极了,若还要求什么,只怕惹恼了他,将来的日子也不一定会好过。“大王盛意拳拳,下官定不会让大王失望。”潘仁美举起酒杯,笑意盈盈,“请大王干了这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耶律寒抬起桌上的酒杯,向前略微举了举,一饮而尽。 “哈哈哈,大王果真气度非凡!”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丞相过奖。” “爹,爹……” 潘仁美脸色阴了下来,站起来,看着急匆匆跑进来的儿子,“什么事这么着急,没看见我有贵客吗?” 潘豹没有多理会父亲的怒意,走进来,手上还抓着那支盛放的海棠,“爹,孩儿喜欢上了一位姑娘!” “胡闹,这种事等晚上再说,我现在有贵客在!”潘仁美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希望他能明白。 然而这时的潘豹已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急着说:“爹,孩儿真的很喜欢她,你要替孩儿做主啊!” “好啦好啦,她是谁家的女子,非让你这样胡闹?”潘仁美似乎妥协了,也不管是不是有重要的客人,谁让他从小就宠坏了这个儿子? “她是皇上的十一公主,德锦公主!” 静坐在一旁的耶律寒眼光突然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寒冷,投向正兴高采烈的潘豹身上,忽而又看到他手上的海棠花,眼神幽暗。 “爹,你看,这是她送给孩儿的生辰礼物,孩儿这辈子从来没有收过这样的礼物,孩儿真的很喜欢她!”他举起手中的海棠花,很小心地保护着。 “这……这是什么礼物?”潘仁美不解地看着他手上的一枝花,不就是一枝普通的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孩儿收过的最好的礼物。”他无比小心地将花护在手心里,保护着。 他的眼光斜斜瞟着那枝海棠花,那海棠花海里的一幕还在他的眼前固执地不肯离去,那些美丽纯洁的海棠花像她一样,不染尘埃,无暇又美好,令人向往。 “潘公子那么喜欢德锦公主,为何不直接去向皇上提亲?”耶律寒放下酒杯,冰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尊重她,我要她亲口答应我!” “哦?潘公子倒是性情中人。” 潘豹这才抬头细细打量这名说话的陌生人,他从来没见过他,却分明可以感觉他身上隐约的敌意,就像在与他争夺什么东西?他一双如鹰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无措。 耶律寒冷冷笑了一声,“若是潘公子不介意,可否让本王见识一下那位德锦公主。” “你要见她?”潘豹错愕,“为什么?” “潘公子不是喜欢她吗?让本王见见,说不定可以帮你。”他的目光深邃,看不见底,无法窥知他的用意。 潘仁美眯起老谋深算的眼睛,“豹儿,既然北院大王愿意帮你,你还不快快拜谢大王!” “帮我,你能让她亲口答应嫁给我?!”潘豹有些高兴得过头了,一步跨到耶律寒面前,鞠了一躬,“多谢大王,若大王真能帮我完成心愿,潘豹定当重重答谢!” 耶律寒轻啜了一口杯中美酒,嘴角那抹笑容冷冷淡淡。 “今日中秋月圆,不知大王肯否赏光留下吃个便饭。”潘仁美盛意邀请。 “本王还有要事,下次再答谢潘丞相的美意了。”他站起来,门口的慕胤走进来,替他披上黑色的斗篷,“告辞。” “潘妃娘娘驾到!”门外响起了太监的通报,潘仁美连忙笑意盈盈迎出去。 耶律寒走出去,并不多做停留,门口凤驾迢迢,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进来,车驾鸾轿,数十个宫女手持红灯笼排排站立在两侧。 他像是没看到,踏上那奢华的红地毯,直直走去,那样自然。 “大胆狂徒!竟敢惊扰潘妃娘娘的凤驾!” 潘影抬起秋波流转的眼眸,正好看见远远走来的人。 他就迎着她的面大步走来,眼光冷冽,高大的身材,龙行虎步,阔背宽肩,仿佛扛得起天地的重量。 黑色的斗篷在他周身翻飞,衬得他如天神的威仪! 她渐渐移不开眼,他俊美的面容,刚毅的轮廓,倨傲的神情,王者风范,只有这般的男子,才真正称得上君临天下!眼里心里,此刻她只看得到他! 耶律寒的目光冷冷在她身上扫过,锋芒凛凛的眼眸不泛半点波澜。他擦着她走过,陌生浓烈的男子气息,留在她面颊,挥不开去。 她转过身,看着他伟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她恋慕的视线中,耳畔想起潘豹的声音:“姐,你怎么回来了?” 潘影回过身看着父亲:“爹,他是谁?” 潘仁美奸猾地一笑,拉过她走进屋里:“他是辽国北院大王,这次来是同为父商讨怎么把当今皇上赶下台,将来的大宋,可是要跟着我们姓潘了!” 她没有听完父亲后面的话,只是惊呼:“他就是耶律寒!” “就是他。” “果然气度不凡,爹,他什么时候再来?”她心里盘算着,那样的男子,才是她喜欢的。 “姐,你现在是皇上的潘妃,你还想干什么?”潘豹在一旁起哄。 “什么皇上,爹刚才说了,以后的大宋,可是我们潘家的,我怎么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呀,你说对不对?爹。” “哈哈哈……”潘仁美大笑,“对对,北院大王如今只有一位王妃,他年轻有为,将来你成了公主!宋辽之间,可待你去和亲呢!” 潘影笑容娇媚,靠着父亲的肩膀,眼睛又瞟向刚才他消失的地方,心里不禁蠢蠢欲动。 深夜,德锦坐在窗前,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得地上一片无瑕的洁白,疑心是地上结了霜。 香灵端了茶水过来,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个月饼递给她:“公主,想什么呢?” 德锦接过月饼,轻轻咬了一口,望着香灵:“香灵,你觉得四郎怎么样?” “朗少爷吗?”香灵眨眨眼,“当然好啊,朗少爷人又好,又很英俊,有本事,有才华,多少姑娘都喜欢他呢!我听福安宫的宫女说,七公主也喜欢他呢!” “七皇姐也喜欢他?”德锦不可置信地说,以前七皇姐不是很讨厌四郎的吗?说他不知好歹,怎么会喜欢他呢? “对啊,我也不信呢,可是七公主让皇上为她和朗少爷赐婚,皇上也答应了。”香灵偷偷看了一眼德锦,又说,“其实谁都知道,朗少爷喜欢的是公主你,才不会娶七公主呢!” “别瞎说!”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父皇答应为七皇姐和四郎赐婚?那他们不是…… 突然间心里很难过,白天他的话还在她的耳畔。 “锦儿,嫁给我好吗?” 幽幽月华,落了一地的忧伤,院子里花花草草焉焉欲睡,惟独那从山上采摘下来的海棠花顶着白晃晃的月光绽放,月光里,颤悠悠的红花朵。 “朗少爷对公主最好了!他喜欢公主,才不会娶七公主呢!”香灵吃着月饼,脸上带着天真无害的笑容。 “管他娶谁呢?我才不在乎!”她抓起月饼,狠狠咬了一口,塞得嘴巴鼓鼓的,“我还小呢!” 香灵咯咯笑了起来:“公主才不小呢,等你学会了娘娘的那些诗书礼仪啊,就该嫁了!” “那你也要嫁了!如果我嫁给四郎,那你嫁给谁呢?”她笑嘻嘻地看着香灵,见她羞红了脸,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胡说胡说!香灵才不嫁,香灵一辈子侍候公主和娘娘!”香灵红着脸说完,滴溜溜跑进了屋子里。 “一辈子……”德锦望向窗外,一辈子究竟有多久?她答应要一辈子留在大宋,那是要多少的日日夜夜啊?她已经不再去想那些是是非非,功过名利,可为什么?她心里是这样的惶恐和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曾几何时,天真的少女心中,悄悄占满了愁思? “为什么每次找你出来都那么难呢?”七郎不满地抱怨道,“害得我说谎。” “七郎,知道你最好了,来,给你个冰糖葫芦!”德锦递过一串冰糖葫芦,然后撒娇地拉着他,“七哥,我叫你七哥了还不好吗?” 七郎呵呵笑了起来,他是比她小一个月啦,可是他长得比她高比她壮啊,要是让他叫她姐姐,那不是很没面子! “那不是四哥吗?”七郎突然像见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那边的街上,“那个女的是谁?好让人讨厌喔!” 德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刷地白了。 “七皇姐?”她望着四郎和七皇姐一起走在街上,七皇姐不时说着什么,两人笑了。 “她就是七公主啊,皇上就是要把她赐给我四哥?”七郎一眼就不喜欢她,那个七公主走在街上都让人讨厌,没注意身旁的德锦已经变了脸色,七郎对着那边大喊:“四哥,四哥!” 德锦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见七皇姐瞪了她一眼,拉着四郎就要走,然而四郎却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谁让你乱叫的,讨厌死了!”德锦踹了七郎一脚,走上去,笑容满面:“七皇姐!四郎!” “你不好好待在宫里,出来做什么?”七公主欣宁骄横地问她,她老早就知道四郎和她关系很好,所以更加看她不顺眼! “我没事,就和七郎出来玩。”德锦望了一眼四郎,见他也看她,心里也高兴起来。 欣宁公主见他俩眉目传情,心里气极了,跺着脚大喊:“杨四郎!我饿了,去给我买天香楼的桂花糕!” “天香楼!很远的,你不会吃其他地方的吗?”七郎忍无可忍地大叫。 “七郎。”四郎拍拍他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回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才去替欣宁公主买桂花糕。 “还有你。”欣宁公主指了指七郎,“我渴了,但我只喝大理国进贡的玫瑰花露,你去宫里给我拿。” “宫里?!”七郎惊诧,“宫里更远,你想累死我吗?不去!” “你敢!”欣宁公主指着他的鼻子,“你要是不去,我就告诉父皇,让父皇抄你全家!” “七郎,去啦,求求你。”德锦扯扯他的袖子,她知道皇上宠爱七公主,就算不抄家也会让七郎受苦。 “好啦,算我倒霉!喝死你!”他瞪着七公主,然后对德锦说:“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他们两个人都走远了,欣宁公主才瞪着德锦:“你喜欢杨四郎?” “我……”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欢。 “我告诉你,父皇已经答应让杨四郎做我的驸马,你就不用想了。” “我知道啊,我也没有要怎么样。”她有些微微的失落。 “知道就好,免得以后让我费心提醒你!”欣宁公主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她就是要抢走她的所有东西,谁让她生了一张那么漂亮的脸,让她不高兴! “七皇姐,我们站过去一点儿好吗?这里人很多。”德锦拉着她想让她站过去些,以免挡着行人走路。 而欣宁公主却一把甩开她,高她半个头,也大她三岁,从小养尊处优,虽然没有什么蛮力,却也有足够的力气甩开她。 “我就爱站在这里,你敢管我!” “我不想管你,我只想提醒你,要是待会儿有马车经过会撞到你!”德锦不耐烦地再次提醒她。 “你敢教训我!”她冲过去,不由分说,啪!一巴掌打得她跌倒在地上! 热闹的大街上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围过来观看,两个女子打架,不是为情吧!人们抱着好奇的态度驻足欣赏。 德锦捂着脸狠狠瞪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硬是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为什么打我?!” “哼!我是要让你明白我这做姐姐的厉害,别以为会两下子我就怕你!杨家的人也不是时时都能保护你!”她拍拍手,人群中顿时走出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抱着手等待命令。 “我从小就讨厌你!现在长大了你还敢跟我争!你凭什么本事!不就是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去勾引人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今天就让他们划破你的脸!看你还拿什么去勾引杨四郎!去,把她的脸划破!”她对那几个大汉下达命令,他们立刻气势汹汹地朝德锦走过去。 “你们敢!”德锦站起来,却被两个人左右拉住双手,动弹不得。她纵有一身武艺,却也难逃出两个大男人的钳制! “哼!怎么样?这回谁来帮你?”欣宁公主得意地笑着,手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刀子靠近她。 围观的人也不禁泛起同情心,却没人敢出来说两句。 “我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欣宁公主还来不及看清楚,手里的刀子就被一把打落。 “谁?”她恼怒地看着四周,然后,看见人群里走出一个锦衣斑斓的男子,“你是谁?” “我是潘豹!” “哦,潘仁美的儿子。”欣宁公主轻蔑地笑,“你爹除了会拍马屁还会什么?生出你这个儿子倒还会英雄救美了!潘豹,不是传闻你整天花天酒地,怎么今天有空从妓院出来啦?” “哼,别仗势欺人!你今天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潘豹就宰了你!” “你说什么?你敢说宰了我?!” “说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宰了你!怎么样?” “你你你……”她的纤纤玉指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把他给我抓起来!” 潘豹毫不在意地看着眼前的高大汉子,只几下,就把他们全都制服了,他昂首望着欣宁公主:“怎么样?我还敢不敢宰了你?” 欣宁公主见自己的人都倒下了,吓得脸色苍白。 “算了,谢谢你救了我,不要吓她了。”德锦跑上去哀求地看着潘豹。 潘豹心里狂喜,便答应说:“走吧走吧,饶了你。” “我不会放过你!死潘豹!”她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多做停留,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你没事吧。”潘豹心疼地看着她脸上肿起的地方,“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只是小事,很快就好了。”她的眼睛闪闪亮亮,像盈满了水珠子,晃晃荡荡似是要溢出来。 “以后她要是再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教训她!”他变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认真。 “对了,我带你见一个人!”潘豹说。 “什么人?”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在那儿呢。”潘豹指指酒楼上临窗而坐的一个用黑色斗篷遮住脸的男人,“我带你上去。” 德锦的心突然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身体僵硬,她定定地看着那个人,隔得远她看不清楚,然而她还是觉得很熟悉。 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被动地被他拉着走上酒楼,脚根本不听使唤。 是他吗?是他吗?他不会放过她,他真的来了! “记住了,这是你给我的印记,将来,本王一定会还给你!你是我的!” 他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瞬间,她脸色苍白,脚步慢慢地,慢慢地走上楼梯。 “锦儿!” 就在她的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时,外面传来了四郎的声音。 “四郎!”她如梦初醒,挣开潘豹的手,冲了出去。 耶律寒举起酒杯的动作在空中凝固,嘴角的笑容冻结。他的酒杯放在唇边,冷冷地触碰,只差一点儿,只是一步。她来了,他就不打算再让她回去。 是他太心急了! 可是当看到她被她的姐姐打了一巴掌倒在地上却不敢还手的表情,看到她眼底那种恐惧和无助,他就不打算放手了! 眼睛瞟向窗外,她扑进那个男人的怀里,眼泪瞬间崩溃。她忍了那么久,终于释放的泪水潸然。 坚强倔强的她,从不轻易在人前展露她脆弱的一面,却也会哭着诉苦。 原来她竟也会像个普通的女孩,受了委屈便找人哭诉,只是,那个哭诉的对象,不是他! 他的手指收紧,握紧手中的酒杯,眼光一凝,站起来,离开座位。 “你不等着她上来了吗?”潘豹愤愤地看着街道上她在杨四郎怀里哭泣,心里嫉妒得发狂。 “以后还有机会。”他冷冷地说。 潘豹冷笑:“也是,反正以后她就是我的了。” 耶律寒眼睛转向他,森冷的光闪过。 “我不会娶她,不会。”四郎爱抚地摸着她的头发,他不会娶七公主,绝对不会! “真的么?”她泪眼朦胧。 “我只娶你。” 因为得到了柔妃娘娘的允许,德锦可以住在天波府。 这几天,她心里老是不安宁,她肯定那天看到的就是那个人,而当她再次抬头时,那窗口却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那一刻,她的心中也空空如也。 “锦姐姐,七哥要成亲啦!”八妹乐呵呵跑进来,牵起她的手要往外跑。 “七郎?和谁啊?”她有点儿不敢相信,七郎还没她大呢,怎么可能就结婚了。 “我不知道啊,娘说那个女孩和七哥指腹为婚,现在人家非让七哥成亲呢!”八妹笑得合不拢嘴,脑袋上两个丫髻一晃一晃的。 “哦?我们去看看。”她拉起八妹的小手,一起向客厅跑去。 “我们金娥端庄大方,贤良淑德,最适合为人妻!杨兄还要等什么!早点儿让七郎和她成亲啊!” “杜兄,这……七郎年纪还小,他前面还有几位哥哥尚未娶亲……”杨业企图用长幼有序来让他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好办!杨兄就是要几位公子一同成亲,这个我们不会介意,同喜同乐嘛!”可怜杜老爷学识太浅,以为他们很乐意接受,心里高兴地不得了! “这……”杨业无奈地望望夫人。 杨夫人假装没看见地看向一边,她几个儿子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偏偏他们的爹非要让他们建功立业,说什么“没有国哪来的家”? 可她心里最明白,她那几个儿子,心中都各自有了心上人,要不早早了了这桩心事,只怕她等到头发花白也抱不到孙子哟。 再说那位杜姑娘虽然出身不好,却真的是很讨人喜欢,那脾气像极了德锦公主!娶回来应该会让这个家更加其乐融融! “想不到杨兄这么通情达理,我女儿嫁到你们家一定会幸福的!好吧,七天后就举行婚礼吧!”杜老爷不由分说便决定了婚期,然后推辞有事先走一步。 德锦躲在门后听得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样嫁女儿的啊?” “四哥,我不要成亲啦,怎么办?四哥……”老远的,七郎的哀怨声便传了过来,德锦和八妹跑过去。 “四哥四哥,七哥娶了那个姐姐,你是不是要娶锦姐姐啦。”八妹扑进四郎怀里,撒娇地揉着他的衣服。 四郎看了一眼德锦,点点八妹的鼻子:“那当然,叫四嫂啊!” “四嫂四嫂!”八妹开心极了,她心里最喜欢锦姐姐了,要是她做了她的嫂子,她就可以天天缠着她玩了。 “去,我才不嫁呢!”德锦红着脸转过身。 “你们还有心情说笑!”七郎气得直跺脚,这些人都不懂他的痛苦吗? “好啦好啦,杜姑娘很好啊,你娶了她一定不愁没人陪你玩。”四郎笑着安慰他。 “可是,可是……”七郎瞪着眼睛,“她比我还大一个月啊!” “那就更好了,像我一样又可以当你的娘子,还可以做你的姐姐啊,多好!”德锦也跟着起哄,逗得八妹咯咯笑个不停。 “我去找娘说!”七郎气得没法,只好去找杨夫人了。 “哈哈……”三个人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 然后,天波府真的准备办喜事了,杨四郎敢犯龙颜,拒绝皇上为他和欣宁公主的赐婚,并向皇上提出迎娶德锦公主。 皇上龙颜大怒,而这时,一向与杨家不和的潘丞相竟也向皇上提亲,迎娶德锦公主! 一时之间,德锦公主成了潘杨两家斗争的棋子。皇上碍于情面,自己的爱女嫁不出去,反而最不喜欢的女儿却被朝中两大势力抢着要!只好宣称公主年纪小,不适宜出阁,把两家都推脱了,而私底下,却让人转告两家,这件事情还是他们私底下解决。 “什么私底下解决?锦儿喜欢的是我四哥嘛,为什么皇上不赐婚呢?”七郎不服气,在街上乱喊乱叫。 “原来他真的是潘仁美的儿子,那个整天寻花问柳,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德锦嘟起嘴,她还以为他满腹经纶,行侠仗义是个好人呢! “是你傻啊,那种人一眼就看出不是好东西,你还跟他做朋友呢!” “我怎么知道?” “说我坏话吗?” 德锦和七郎同时转身,看见潘豹站在他们身后,同时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德锦闷闷地说。 “不能是我吗?德锦,你为什么不答应嫁给我?”潘豹横眉竖眼地问。 “我已经答应嫁给四郎了啊!怎么还能嫁给你。”她嚷道。 “杨四郎!”他咬牙切齿地重复这个名字,“是不是没有杨四郎你就会嫁给我?” “你想对我四哥怎么样?我告诉你,就算没有我四哥,她也不会嫁给你!”七郎气冲冲地嚷。 潘豹没有理会他的话,盯着德锦的眼睛:“回答我,是不是没有杨四郎你就会嫁给我?” “什么啊,要看我喜不喜欢啊,我对你没感情,怎么嫁给你?”她小声说。 “我只要你嫁给我,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德锦公主,我潘豹娶定你了!”他眼中飞闪而过一丝邪恶,她浑身一抖。 “你要是敢对四郎做什么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放心,公主,我暂时还不想和杨家为敌呢?我要的只是你。” 他的话语坚定,风过无痕。 他看着她的脸,目光灼灼。 她在沉睡,睡梦中,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眉头紧紧皱着。 “你是我的,知道吗?公主。”他轻轻抚摸她光滑的脸,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他俯下身,深深吻住她的唇,“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我要带你走。” 他的声音痴缠着她在梦中的呢喃,他嘴角浮起一朵轻柔的笑。 “不要……不要……”她在梦中挣扎,一双小手不安分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他放开她的唇,握住她胡乱挥舞的小手,放在嘴边轻吻:“不要什么?告诉我。” 她紧闭的眼睛中开始有晶莹的液体流出,一颗颗,沾在她浓密微卷的睫毛上,轻轻颤动,在这黑暗的空间里闪动着美丽妖异的光。 “不要绑着我,我要回家,不要绑着我!” “你的梦中有我,却只是在噩梦中。”耶律寒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那些咸咸的液体在他的舌尖慢慢扩散,一片苦涩。 她的泪眼睁开,恍恍惚惚,望着他:“我会听话。” “真的么?”他冷冷地笑,知道她还在睡梦中,“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她的头低下,靠在他的胸膛上:“我听你的。” 他沉默良久,她的乖巧在他心里化成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散开去。 “闭上眼睛睡觉。”他轻声命令。 她当真闭上眼睛,在他的怀里重新沉沉入梦。 他把她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吻着她带着淡淡香味的发丝:“要是一辈子这样抱着你,我一定不会后悔,我的公主。” 深秋的夜,寂静寒冷,温暖的怀抱中,她的梦中有花,有鸟,有阳光十里扬州路。 清早的时候,香灵端了洗脸水进来,一进门,便闻见一股陌生的味道,她也说不出那种味道是什么,只是浓烈地让人觉得心里怦怦直跳。 “公主。”她轻轻喊了一句,走进内屋,见她还睡着,不由得摇摇头,“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 德锦睁开眼睛,看见香灵那张清秀带着不满的笑脸,笑了笑:“天亮了么?” “睡得这么沉,只怕半夜里被人闯进来都不知道,你瞧,窗子都没关,这深秋的天气,你半夜不冷么?”香灵无奈地把窗子关好,白天都是那么冷,晚上都快结冰了,她居然还睡得那么沉? “不冷啊,我还觉得好暖和呢!”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放心,你们公主我这么厉害,什么小毛贼敢半夜闯进来啊。” “是是是,你厉害,瞧你,太阳都挂在天上才起床,要不是我来叫你,怕是还要继续睡吧。”香灵把衣服递给她,嘴里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哎,要是朗少爷见你这副样子,看他还娶不娶你!” “去你的!”德锦娇嗔道,“四郎才不像你呢!” “哼,我去告诉他!”说着,她笑着跑出去,一路上笑声呤呤,胜过那春日里树上鸣叫的百灵鸟。 德锦也跟着笑起来,跑下床,跟着香灵出去。 “大王。”慕胤欲言又止,秋意袭人,他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开。 “怎么?”耶律寒冷眼看他。 “德锦公主……” 他眼神转暗:“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本王都不想听。” 他想起昨晚他怀里的她,那份纯真,没有一点儿防备。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沉,那么安心,好像有了她,便是世界毁灭他也不管不顾,只要有她。 若不是今早听见那个小宫女的脚步,他恐怕真的要和她一起睡到中午了。 慕胤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他太明白他了,他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手,不管什么办法!若得不到,宁愿毁之,也绝不让给别人!而他对德锦,已经不是普通的想得到!那种不顾一切的想拥有,让人心里发寒!就像昨晚,他竟大胆得夜闯皇宫,还跑进她的屋子…… 那整整一个晚上,他对她做过什么? 耶律寒冷冷一笑:“本王不会对她怎样,除非……”他顿了顿,“她是本王的王妃。” 慕胤一时之间不能理解,而他却骑着马飞奔而去,留下他一脸迷茫。 天波府。 “潘豹在街上强抢民女呢!”七郎气喘吁吁地进来。 “强抢民女?”四郎站起来。 “对啊,说是要什么打擂台,打赢了就把那个女的给谁做老婆!” “荒唐!”四郎怒不可遏,“我们去看看。” “好!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闹市中,潘豹摆下擂台,抢了一个女的在台上,明文规定:打赢潘豹者,便娶了台上的女子,并且还白送白银五千两!打死打伤,概不负责! 人潮汹涌,各个地方的人都赶来看这场好戏,谁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抱得美人归,还白得五千两!人财两得,何乐而不为! 台上已经有很多人被抬下来,而潘豹却还在台上如生龙活虎:“还有谁?!打赢我潘豹!就能抱得美人归,还有白银五千!来啊!” 坐在台上的女子掩着面轻声哭泣,梨花一枝,沾了那阳春里细雨绵绵,叫人如何不怜? 潘豹走过去,托起她如花的脸蛋,对着众人:“这样绝世美女,就算死在擂台上,能博美人一眼相顾,也值了!” 台下又陆续有人上去,但全都未能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潘豹虽是纨绔子弟,但潘丞相却是武将出身,教导之道,当然免不了舞枪弄棍!于是他学得一身武艺,平日里欺压良民,坏事做尽,却没几个人能收拾得了他! 这时,他抬眼望了一眼酒楼窗口上坐着的人,那人朝他举举杯,潘豹便又继续说:“还有谁?若是没有,这女人就归本少爷了,做奴做婢,伺候本少爷!” “潘豹!”人群里响起一声暴喝,但见一人,轻轻一跃便站在擂台上,“放了这位姑娘!” “这不是杨家四公子吗?怎么,杨公子也对这位美人有兴趣?”他语带讥讽。 “放了她!”他重复着,心中的怒火烧到了极点。 “你若打得赢我,这位姑娘便是你的娘子!台下这么多人都是证人!”潘豹指着台下的人,笑容阴冷。 四郎隐约感觉到这其中的阴谋,然而待他细想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潘豹的拳头已经朝他的脸挥来。 呼呼拳风,四郎匆匆躲开,不容多想,便出招攻击! “四哥打死他,四哥打死他!”七郎在下面卖力地呼喊! 然而不见几招,潘豹居然轻易败下阵来,又是几个回合,已经败相百出。 “你赢了。”潘豹冷笑着看着四郎,没有一点儿打输的丧气样,反而很高兴。他站起来,指着台上坐着的姑娘说:“这位罗姑娘今后就是杨四郎的妻子,在场的各位都是证人!” 忽然之间明白过来潘豹的意图,已经晚了:“潘豹!你耍诈!”四郎恨恨地说,他居然中了他的计! “怎么杨四郎,白纸黑字,你没看清楚吗?打赢的一方便要娶这位姑娘,这是比武招亲,不是和你玩过家家!”潘豹扯下挂在牌子上的纸,扔到他面前。 四郎脸色刷白。 “这位是天波府的四公子,今日比武擂台赢了本少爷,三天后将迎娶这位罗姑娘!各位,这是大家亲眼看见的!” “四郎!”德锦站在台下,人群分开一条道,她站在中间,看着他。 “锦儿……”他看着她,她怎么会出现?她不是应该呆在宫里的吗? “来得正好,德锦,杨四郎娶了罗姑娘,你是不是准备嫁给我?”潘豹喜上眉梢。 “潘豹!你这个小人!”七郎气愤难当!冲上擂台,拿起武器架上的长枪,“有本事打赢我!” “毛头小子!”潘豹对他不屑一顾,轻轻几下,躲开他的攻击。 而七郎越发激动,年少的脸涨得通红,一招比一招凌厉! “七郎!”四郎无法阻止,七郎的功夫还不足以打败他,只会吃亏,然而潘豹像有意与他周旋,他根本无法阻止! 坐在台上的罗姑娘哭着跑到他脚下:“公子,端娘害了你!公子若不愿娶端娘,端娘毫无怨言,愿意长伴青灯,为公子祈福!” “你……”他看了一眼哭泣的女子,又抬头看向德锦。 德锦站在擂台下,一言不发,或者说,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她的四郎真的要娶别人了! 无论他娶谁,似乎他的新娘永远不会是她! “小子!打不过就跪下来叫我声爷爷,我就放了你!”潘豹不屑地看着杨七郎,看他满头大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这个大坏蛋!你竟敢害我四哥!”七郎不弃不馁,继续出招!杨家枪的招式在他手中还不算熟练,他使得也费力! 耶律寒冷笑着看着底下那出精彩至极的表演,手指捻起盘子里的一颗花生,看着潘豹,眼眸微微眯起。 “小子!还不跪地求饶叫我一声爷爷!”潘豹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支长枪,决定开始进攻,早早了结这个小子! “跪地求饶的是你!”七郎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狠狠打下去! 突然!潘豹举起的长枪在半空停下,脸上的戏谑的神情顿时凝固! 而七郎的长枪已经收不住势,一声闷响,长枪在潘豹头顶上断成两截! “七郎!”看见这幅画面的德锦惊呼一声。 潘豹挺拔的身子直直跪下去,眼珠死死瞪着前方。 耶律寒抬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如同寒冬里深山的寒潭,看不见底。 “她是我的。”他邪笑着,冰冷的双眼瞟了一眼慌乱站在人群里的德锦,又重复了一遍:“她是我的。” 潘豹死死瞪着他,然后,鲜红夺目的血液从他的头颅流下来,染红了他大睁的双眼,染红了他英俊的脸庞,一滴滴,淌红了冰冷的擂台,渲染了秋风萧瑟的画面! 他直直地跪下来,眼睛一转不转地瞪着前方,那个酒楼的窗户。 他听见了! 他说:“她是我的!” 他的眼睛转向德锦,盯着她,缓缓开口:“你是我的!德锦公主!”鲜血随着他的话语流下来,那画面诡异极了! “啊!!”德锦抱着头尖叫,她大睁着双眼,充满恐惧。 “锦儿,锦儿!”四郎跳下擂台,抱着她发抖的身子,“别怕,有我在。” “四郎,四郎……”她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紧紧抱着杨四郎,放声哭出来。 潘豹看着她,露出一个无比恐怖的笑容,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向前倒去,鲜血顺着他的头汩汩流淌。 风无情而过,潘豹身体上,悄悄滚落一颗红色的花生,滴溜溜打了个滚,风一吹,化为齑粉。 “四哥,他死了,潘豹死了!”七郎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擂台上,不敢相信自己竟可以杀死他! 天波府。 “胡闹!”杨元帅大吼,“一让你们出去就闯祸!” “爹,这不能怪七郎,要不是潘豹仗势欺人,七郎也不会上去教训他!”四郎安慰完还在恐惧中的德锦,去向爹解释。 “就凭七郎那点儿功夫也想教训人家!你作为哥哥不会阻止吗?” “爹,当时四哥也傻了,潘豹要让他娶那位罗姑娘!”七郎不服气,却也不想哥哥受委屈。 “罗姑娘?”杨夫人说,“就是擂台上打赢了就要娶的罗姑娘?” “对,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四哥要娶那位罗姑娘!”七郎悄悄瞄了一眼吓得脸色苍白的德锦,又补充一句,“四哥非娶她不可了。” “看你们闹出的事!”杨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潘家虽然可恶,但是潘豹没犯王法,这样杀了他,潘仁美那个老奸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看来,又有一场恶战了! “好啦好啦,事情都这样了,也不能挽回,你现在进宫去看看情况,擂台之上比武死伤都不犯法的,别吓坏了孩子。”杨夫人好言相劝。 “慈母多败儿!”杨业一甩袖子,还是立刻便进宫了。 潘豹在擂台之上被杨家七郎打死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潘仁美痛失爱子,老泪横流请求皇上一定要将杨七郎问罪,一命抵一命。 然大宋律法有规定,擂台之上比武死伤概不负责!皇上左右为难。 此时,北方辽国犯境,蓄意挑起战争,杨家手握重兵,皇上再三思虑,念及杨家战功彪柄,深得百姓爱戴,决定将杨七郎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潘仁美不服,却也不敢违抗皇命,只得谢了皇恩浩荡,回家举办丧事。 “啊!轻点儿!好痛!” “好啦好啦,我轻点儿就是了。” 七郎趴在床上,忍着疼痛让四郎上药。起初他吓得半死,以为皇上一定会砍了他的脑袋,想不到只是打了五十大板,高兴之余却没想到这五十大板有多疼!害得他屁股都开花了! “四哥,你说潘仁美会这么就算了吗?他只有潘豹一个儿子哎。” 四郎眉头一皱,说:“当然不会!以后我们都得小心了,你这次可是闯了大祸!” 七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我怎么知道我那么厉害,我打那一棍下去虽然用尽了全力,可是潘豹躲也没躲,这不是很奇怪吗?难道他被我吓坏了吗?” “是有些可疑?”四郎想着,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是他作恶多端,老天都要惩罚他了。” “是吧,然后给你做了大英雄!” 潘家。 白帐素服,可怜潘仁美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爱子,他突然像老了几十岁,平日里奸猾带笑的嘴脸此刻变得如丧家之犬。 他一个人坐在灵堂前,女儿潘影陪在他身边,两人不发一言。 “我要杨家血债血偿!”潘仁美打翻了装纸钱的坛钵,一时间,潘家灵堂,纸花飞舞,袅袅婷婷。 “潘丞相要怎样让杨家血债血偿呢?” 耶律寒的声音冷冷地在门边响起,潘影回头,正见他取下遮住脸的斗篷,露出他如天神般的面容,如鹰的眼眸射出凌厉精光。 她的心突突地跳,娇颜嫣红。 “大王可愿助下官一臂之力?!”潘仁美握起拳头,愤愤地说。 “本王当然愿意,杨家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吗?潘丞相。”他邪恶的眼光瞟过潘影泛红的脸颊,眼底突然多了一种戏谑的成分。 潘影心中一喜,他注意到她了! “请大王到书房商议,影儿,去备茶。” “是,爹。”她站起来,款步走向他,水蛇的身子擦着他而过,她闻见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不禁心如鹿撞。 耶律寒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随着潘仁美走进书房。若不是“景安宫”里她身边老有碍事的宫女,他可不愿意半夜来这里。 他想起搂着她入睡的感觉,心里开始温暖起来。 德锦连着几天不敢出门,晚上睡觉也要香灵陪着,她害怕一闭上眼睛潘豹流着血的脸就会出现。 “公主,擂台打赢了就一定要娶那位姑娘吗?”香灵不解,为什么打擂台就可以决定终身大事呢? “也许是吧。”德锦歪着头,要不然四郎就不会那么担心了。她开始心事重重起来。 “公主别怕,朗少爷不会娶那位姑娘的,因为他喜欢公主啊!”香灵坐到她身旁安慰她。 “是吗?”她又泛起了疑惑,若真的是那样,为什么她心里开始隐隐不安? 次日,杨业从朝里回来,一脸凝重,接过侍女端过来的茶水,他狠狠灌了一口,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又怎么了?谁惹你了?”杨夫人见他气冲冲的样子,想来肯定又是被潘仁美气的,她走过去,替他捶着背,语气柔柔的,“你呀,就是容易生气,你这不是正中了那个老匹夫的计了么。” “不是,这次不是潘仁美!这几天他带病在家,没来上朝。”杨业叹了一口气,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那是什么事让你这个大元帅这么苦恼啊?”杨夫人也不解了。 “今天上朝时,皇上便说我们四郎在擂台上赢了潘豹,依言要娶那位罗姑娘,还下了旨,三天之后就要举行婚礼!”杨业愁眉苦脸,这位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时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了。 杨夫人听了也大吃一惊,本想着这件事可以慢慢地淡化了,谁想到这半路会杀出个皇上来!这下,四郎非得娶罗姑娘了! “夫人,这事,你去跟四郎说吧,他那倔脾气我是说服不了的。”杨业拿起乌纱帽,溜溜地进了屋子。 “你……”杨夫人气恼地看着他走进去,这时,四郎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见她,叫了声:“娘。” “回来了,见到德锦公主了?”她试探着问。 四郎摇摇头,坐下来,抬起刚才杨业喝过的茶水喝了一口:“景安宫外派了侍卫把守,说是保护公主安全,不让任何人进去。” “皇上会派兵保护德锦公主?”杨夫人皱起眉,联想起刚才夫君的话,心里泛起阵阵疑惑,这事情似乎有些蹊跷了? “娘,您不舒服吗?”四郎看见她不说话,神色也有些不对,出声问。 “四郎……”她欲言又止,“你喜欢德锦公主对吧。” 四郎笑了一声,脸上竟有些微微的红:“这娘不是早知道了吗?” “娘是早知道了,可是……”杨夫人看着儿子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突然不忍心开口了。 “怎么了?”四郎觉察了她神色不对,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 知道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杨夫人才说:“皇上下了旨,让你娶罗姑娘。” 四郎脸色突变,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这……这是真的?” 杨夫人别过头不看儿子充满悲伤绝望的脸,她心疼这从小孤僻的儿子,因为遇见了德锦公主,他才慢慢变得好相处,慢慢有了笑容。她知道要他放弃德锦公主是多么残忍的事,然而她无奈,皇上的圣旨,便是上天也难抗衡!她只怕四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为什么?!是皇上下的旨?娘,娘,这是真的吗?”他像疯了一样,对着自己的母亲也失控了,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青瓷的茶杯在地面上溅起一朵青色的碎花,绽放,一瞬间便凋零。 “四郎,四郎……”杨夫人扶住他的肩膀,“这是皇上的圣旨,你就算不为爹和娘想想,你也该为德锦公主想想啊,皇上知道你喜欢她,若你这次抗旨执意要娶她,皇上会同意吗?那她以后的日子将会更难过了!” “娘!”四郎跪在她面前,激动得连身体都在颤抖,“你知道,没有她我会死,我怎么可能再娶别的女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难过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 杨夫人眼中滚下两行泪水,紧紧把儿子的手抓在手心:“你若是真的爱她,你就应该为她着想,你爱她,那她爱你吗?你想过没有?” 四郎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她……”是啊,他从来只知道他深深爱着她,却没有问过她是不是也同样这么喜欢他! “听娘一句话,就算她也爱你,你就更不能伤害了她,将来你们成了亲,宫里的柔妃娘娘怎么办?那是她的亲娘啊!” 四郎颓然地坐下,手指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而罗姑娘,你也不能害了她啊!”杨夫人继续语重心长地说。 缓缓的,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听见四郎开口,那声音仿若穿越了无尽的迷途又陷入另一个迷途:“我知道了,我会娶她。” 突然间,四郎像失去生命一般,他像是预知了前方灰暗的生命,这一刻,他知道,他们有缘,却无分。 福安宫。 欣宁公主撒着娇在皇上的怀抱里:“多谢父皇,呵呵……” “宁儿啊,你要朕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不是很喜欢杨四郎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要朕把他赐给别人啦?”皇上无比宠爱地抱着心疼的女儿,语气带着骄纵。 “因为他不喜欢我啊!”欣宁公主嘟起嘴,“他喜欢德锦嘛,要是他娶了德锦,我以后天天看着他们两个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的模样,您要叫宁儿怎么有脸活呢?” “朕知道,你是朕的乖女儿,将来呀,朕给你找个比杨四郎好一千倍的驸马!” “那德锦呢?”欣宁眨着眼睛问。 “德锦当然比不过朕的欣宁了!”皇上见她撒娇,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要!”欣宁公主站起来,“我才不要看见她,父皇,当初她被契丹人抓走了为什么你还要让她回来?” “她始终也是你的皇妹,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流落在敌国,受人侮辱,有损我大宋声威啊!” “哼!她那么野蛮,整天跟着杨家的那班男人在军营里,不知检点!早就有损我大宋声威了!” “宁儿说的是,说的是。”皇上赞同地点着头。 “父皇也和宁儿想的一样吗?”欣宁公主笑起来,双手搂住皇上的脖子,“那父皇如何处置她?” “嗯,罚她以后不准出宫!”皇上笑着,把女儿抱在怀里,“总之不要太过了,她好歹是公主,别让外人笑话了。” “那是自然,但是让她不准出宫可不好,她要是不出宫以后我天天都要看见她,烦都烦死了!” “那宁儿拿主意吧。”皇上宠惯了她,什么事都让她如意。 “依宁儿的想法就是,罚她以后天天伺候我,给我端饭送水,做我的丫鬟!”她像想到了绝世妙计一样高兴得跳起来。 “这……”皇上寻思着这事不符规矩,也伤大雅,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父皇不同意宁儿的想法吗?”欣宁公主立刻泪眼汪汪地看着皇上,垂下头去,“要是父皇不同意就算了。” “父皇怎么会不同意呢?父皇是在想,什么时候让她过来。”皇上只当她年少不懂事,却没注意她眼中一闪而过怨毒的光芒。 德锦以为皇上会召见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自从她懂事,皇上似乎没有单独召见过她,而她也没有仔仔细细看过自己九五之尊的父亲究竟是何等的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然而这一看,她不由得失望了。 身穿龙袍,他也显不出天子的威仪,脸上没有笑容,却没有那种不怒自威,只一个眼神,天地失色。他不像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却倒像个最平凡的父亲,就像民间里最最平常不过的一位父亲,岁月剥夺,他老了。德锦鼻子里涌出一阵阵的酸意。 “不知父皇召儿臣有何要事。”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不敢抬头,怕他苍老的容颜刺痛她的眼睛。 皇上正在批阅奏章,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宁儿那里缺了个宫女,她过着不惯,你去那里伺候她两天,回来重重有赏。” 她呆呆愣在原地,抬头看着龙椅上被天下百姓奉若天神的人,那是她的父亲,而他仿佛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以一位父亲的语气还是以皇帝权利在命令她,她突然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 皇上等得久了,没听见回答,不由得有些怒意:“怎么?你不愿意?宁儿是你的姐姐,你伺候她是理所当然的!朕会重重赏你的!” “这是父皇的意思,还是七皇姐……”她不敢相信,声音软软的没有力气。 “是朕的意思。”皇上不耐烦了,正抬起头,却见德锦已经转身慢慢走出去,她口中还幽幽地说着:“儿臣明白,儿臣遵命。” 皇上忽然愣住,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门口消失的人。恍惚间,她悲伤得似乎罩上一层朦胧的雾气,缭绕在她娇小孤单的身子上,竟有了一种沧海桑田的岁月凝结其上的感觉。 那或许是错觉,德锦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皇上揉了揉因为看奏折而酸涩不已的眼睛,在抬眼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大殿外阳光灿烂,懒洋洋的几缕照进来,在黑色花岗岩的地板上沉淀成一种瑰丽的红色。 “今天是天波府三位公子成亲的日子,你们知道吗?杨四郎没有娶欣宁公主,娶的是从擂台上赢来的罗姑娘呢!” “听说那位罗姑娘温柔端庄,美丽大方,天波府的人都很喜欢她呢。” “唉,原先以为杨四郎不娶欣宁公主就一定会娶德锦公主,没想到……” “其实德锦公主好可怜,杨四郎也真是的!” …… 待两个宫女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德锦才从墙后走出来,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四郎……”她低低念了一声,忽然飞快地跑出去。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瞬间消失了,她只觉得一阵窒息,胸口闷得发疼! 他要成亲了!他娶的是别人! …… “锦儿,嫁给我。” …… 他的话语低转在她耳畔,那么坚定,然而一瞬间,却仿佛烟消云散,淡若薄雾,竟是那样不堪一击,抵不住任何的风吹雨打! 若他不打算娶她,那当日为何还那么认真地让她嫁给他,他这是在戏弄她吗?还是只为了让她安心? 不不不,四郎,我不要你的这一句话!我不要你骗我!我已经答应了你,你怎么可以反悔呢?我答应过一辈子留在大宋,留在你的身边,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她像疯了一样跑出去,侍卫和宫女太监都拦不住她。 “德锦公主,德锦公主!” 她什么都不管了,她此刻只知道,她要失去这辈子最依恋的人了! 老远的,她看见天波府一片红光,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前来道贺的人像潮水一样。 德锦跑得身体里最后一丝水分都没有了,胸口要裂开的疼痛折磨着她的心脏,而她却没有觉察,缓缓步上那几级最熟悉的台阶。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四郎就拉着她的手,从这几级台阶上走上去,而现在,她要一个人走上去,去看他的婚礼! 她心里莫名其妙地空洞洞的。 老远的,里面传出了司仪如洪钟一样响亮的声音,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大堂内。 随着司仪洪亮的声音,三对新人进行了最后的夫妻对拜。 四郎缓缓抬起头,眼睛穿过新娘的凤冠霞披,停留在客人中。 忽然间,他的目光停下来,一瞬间的失神,继而平静下来。他望着站在人群中娇小的她,望着她已是泪流满面,清亮的眼眸犹如沾了露水的水晶葡萄。 他对着她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心中却碎成一片,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根本不爱他,她对他的依恋,只是出于一种少女的懵懂之情!所以他克制了满心的疼痛,满腔的爱意。 德锦再也忍不住,转身冲出去,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肆意在她脸上泛滥。 四郎也想跟着追出去,却不料一旁的母亲拉住了他:“既然要放开,就不要去追了。” “七郎,你去看看。”杨业吩咐道。 “哦,我去看看。”七郎连忙追出去,留下满堂宾客哗然。而此时,新娘子却气冲冲地掀开盖头,大喊:“杨七郎!你想去哪里?” 七郎回过头对她扮了个鬼脸,继续跑。 新娘子气得直跺脚,杨夫人连忙去安慰她。 四郎痴痴地望着前方,回不了神。他心里想跟她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可是……说了这些还有用吗?他原本以为他是可以选择一切的,可是现在才发现,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选择,原来全都是别人安排好了的。 他们的命运,都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 “锦儿,锦儿……”七郎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着,而前面的人却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步伐依旧那么稳,而且越来越快。 在终于跑出了有人的地方,德锦才停下来,转过身去,一张脸红扑扑的,汗水顺着流下来,她望着七郎:“你想说什么?” “四哥娶了别人,你伤心吗?”七郎傻傻地问。 “才不是,他娶了别人我才不伤心!”她冲着他大声喊叫,仿佛可以宣泄心中的不快。 “既然四哥不娶你了,那我娶你啊,我不娶那个凶凶的姑娘了。” “不要!我才不要嫁给你!”德锦气恼地冲他大声嚷,然后转身又跑了。 七郎呆呆地望着,少年的心中,有着轻微的失落。 “很伤心吗?” 头顶上突然响起冷冷的声音,带着嘲弄,带着不屑。 德锦触电般抬起头,一瞬间,瞳孔慢慢扩大,眼中滚滚的泪水像突然被冰冻一样立刻停止。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如玉的脸颊,嘴角的浮起柔软的笑,他望着她,眼神执著。 仿佛苏醒的噩梦又重现,全身的血液瞬间停止了流动,她不能动弹,睁大眼睛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让她不敢面对,想要逃却怎么也逃不开的脸。 天哪!他来了! 耶律寒抬起另一只手抚摸她丝缎一样的黑发,拉起一缕,放在唇畔细细吻着:“我在想念你,你知道吗?” “啊……!”德锦惊叫着逃开,躲过他的手,转身便跑。 他不悦地皱皱眉,上前一步重新抓住她,这次却不再那么轻柔,他狠狠握着她的手臂,揽进怀里,将她圈在他有力的臂弯中。 “四郎,四郎……”她开始哭泣,挣扎中口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刚才深深伤害她的人。 “住口!”他对她大吼,手臂更用力抱紧她。 她抖了一下,立刻停止了哭喊,望着他,眼泪却哗哗流着:“好疼。”半晌,她才说,额头上疼出了细微的汗珠,她蹙着眉,泪眼汪汪的样子让他的心软了下来。 他缓缓松了手,重新抚摸她的脸庞,然后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轻柔的,细细的,辗转缠绵。忽然间,他觉得世界颠倒,毁灭了,只剩他和她,他深陷了。 他紧紧抱着她,她脸上滑过的泪水流淌进了他的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一瞬间回过神,放开她,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脸。 他真的为她心动了! 德锦红着脸躲开他灼热的目光,心如鹿撞! “跟我回去。”他命令她。 “不!”她倔强地挣开他的钳制,“我不走!” “是吗?”他又换上一副冰山的表情,带着点儿嘲弄地说,“杨四郎娶了别人,你留在这里怎么办?” 她晶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不说话。 “小丫头,我说过不会放了你,除非你求我。”他继续摧毁她的希望,她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我不会求你!更不会跟你走!”她坚定地说,眼睛却开始打量这个地方。她才发现,她竟然跑出了城,来到了树林里,四面八方都是树,此刻天快黑了,这了无人迹的地方,她要怎么逃脱? 这时,远处响起了七郎焦急的呼唤:“锦儿,锦儿……” “七郎!”她喜上眉梢,而下一刻,她的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 他凑近她的耳畔,邪笑着:“记住了,你是我的!” 下一刻,七郎便出现了,他看见她,立刻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吓死我了。” “七郎,七郎,他……”她指着身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什么?”七郎大惑不解,看着他手指的方向。 德锦猛地回过身,才呆呆地愣住。 他走了……她应该高兴,然而此刻,她心中却悄悄流过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她甚至感到微微的失落。 “谁啊,你在说什么?”七郎走过来看着她,“你不是气糊涂了吧。” “他来了,七郎,他真的来了!他会把我带走的,怎么办?七郎,我好害怕!”她忽然有些神经质地扯着七郎红色的喜服。 “谁?”七郎依旧不解。 “他……”她霎时平静下来,眼睛望着远处,没有焦点,带着点不让人觉察的失望。 原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七郎心疼地拍拍她的头:“乖啦,别乱想,这里什么都没有,是你看错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七郎……”她似是呻吟,身体中的恐惧慢慢扩大,逐渐便包围了她。 “别怕,有我在呢。”他像个大人一样把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耶律寒靠坐在高大的树上,枝繁叶茂遮住他高大的身材,他带着玩味的目光看着她茫然无措的表情。 “你那么怕我吗?还是恨我?” 她慢慢地远去了,孤单的背影在他眼里化成一句惊叹! 回去的时候,天波府在大宴宾客,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杨家战功彪柄,在朝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次杨家三子一起成亲,皇上大加赏赐,皇恩浩荡,一时在朝野上下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文武百官皆来祝贺。 德锦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是七郎硬拖着她才没让她跑掉。 四郎匆匆从宾客中抽身出来,看见她气鼓鼓地站在红灯笼底下,一张小脸不知是气的还是被灯笼映的,红扑扑一片,眼敛低低垂着,也不抬头看他,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 “锦……”他刚想伸手拉她,而她却一闪身从他身边溜了过去,撅着嘴往后院去了。 “四哥,你回去吧,我去看着她。”七郎看着四郎出神地望着她走的方向,不由得咳了一声。 “不用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你先进去吧,满堂宾客还等着你呢。”四郎转过头艰涩地笑了笑,慢慢地走回去。 月亮升的高高的,挂在树梢,银白的光散落了一地无人收拾。 他注定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是要为别人而活的,所以,他必须放弃她,也必须伤害她! 杨四郎抬起头,看看今晚的月亮,还是那么亮,那么圆,无论人世间怎样悲欢离合,它似乎永远都是那样,一成不变,冷冷的月光笼罩着他颀长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暗影。 德锦百无寂寥地坐在天波府后院的花台上,用手使劲扯着花坛里的花花草草! 她瞪着眼睛看着前院那边红红一片喜气的样子,不禁嘟起嘴:“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娶我,自有人等着娶我!” “这就对了嘛,我们的德锦公主美丽大方,温柔贤淑,想娶的人可是排着队等着呢!” 德锦吓了一跳,转过身,见杨夫人笑眯眯看着她,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从花台上跳下来,站好,低着头说:“我没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哦,看你,真的喜欢四郎吗?还是只把他当哥哥?”杨夫人慈祥地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我不知道,只是一想到以后四郎都不会像以前那样陪着我了,我就好难过。”她口气里带着无尽的失望,也有些少女的醋意,毕竟从小到大她一直认为可以永远和四郎在一起,现在他要到别的女子身边去了,她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杨夫人摇摇头,似是有些神伤:“这怎算是爱?” 她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被德锦听到了,问:“什么爱?” “锦儿,要是你真的希望四郎幸福,就应该祝福他,我知道你是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不会不懂事。” “那以后四郎还会带着我去玩吗?”她抬着头,月亮的光在她眼中凝聚成一种绮丽的色彩,天真无害,有时略带惊慌的骨碌一转,叫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地想疼惜她。 杨夫人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以后四郎有了端娘,就不能再陪你了,他是成家立业的男子,自然不像从前了。” 德锦偏过头,脸上带着不满,嘟起嘴:“都是她,因为她四郎才不要我了!” 杨夫人惊诧,又不禁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傻丫头!” 德锦见她居然再笑,只好无奈地道:“我回去了。” 刚想叫人送她回去,却见她已经走出了好远,杨夫人只好跟了上去。这么晚,她一个女孩子出去不安全。 到门口时,突然听见一声长长的通报声,抬眼正见欣宁公主提着裙摆气冲冲地走进来。 “德锦呢?!”一进门,欣宁公主便大呼小叫起来。 “我在这儿。”这时才想起她是要去给七皇姐当丫鬟的,德锦有些不安地走到欣宁公主身边。 “奇怪了?杨家的男人娶媳妇儿你来凑什么热闹?莫非你还想杨四郎会娶了你做小妾不成?”欣宁公主一向说话刻薄,此刻更是一点儿也不饶人,当着众多人的面便口无遮拦起来。 “没有。”德锦懒得和她多做解释,只好低着头假装软弱。 “是吗?那你还赖在这儿不走想干什么?等着杨四郎来千里送君吗?”欣宁公主骄横地竖起柳眉。 “走吧,我们回宫。”德锦强忍怒意绕过她刚要走出去,却听她尖声大叫:“谁说我要回宫?” “那你要去哪里?”她有些不耐烦了。 “今天有灯会,本公主要去看!”欣宁得意地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去,“跟着来,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公主,是我的丫鬟!” 德锦跟着她走出天波府,回头时,看见杨夫人身边多了一个人,红色的喜服,颀长的身影,因为距离远看不清脸。月光下,只觉得那张脸俊逸非凡,却隐约透着一股苍凉。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慢慢跟在欣宁公主的轿子后,越来越远了,她仍能感觉背后那道目光那么执着。 在大宋,灯会是十分热闹的日子,汴京城是皇土,每一年中秋过后都会举行盛大的灯会。这时候,全城未出阁的闺女就可以出来,手里拿一个灯笼,上面写了灯谜,若是遇上心仪的男子,便可将灯笼交与对方。假若那男子也对女子有意,就可想方设法解开灯谜,前去女子家中提亲。而一般家庭都会认为这是月下老人牵的红线,莫错过良缘,择日便会举行婚礼。因此,在灯会上成就姻缘的男女十分多,每一年的灯会都会吸来自各地的才子佳人、商贾名流。 “看看吧,德锦,杨四郎不要你了,你就在这儿随便找一个吧,反正你的地位嫁个普通人倒也合适。”欣宁公主讽刺地递给她一个红灯笼,一边咯咯笑着从扮成家丁模样的太监手中接过一个锦绣红灯笼,摇摇晃晃地抬腿走了。 德锦低头看看手中的灯笼,撇撇嘴,提着灯笼也跟着上去了。 周围人山人海的,数不清的女子提着各种不同的灯笼走着,或焦急盼望,或故作娇羞,不少小姐手中的灯笼已经送出去了,站在一旁等着回音,一颗心也是惴惴的。 似乎没有多少人真的会互相中意,即使女方送出了灯笼,男方也少有同时合意的。看来,今夜深闺绣阁,会有多少哀怨,多少愁思,只怕这一轮明月,夜幕沉沉,也难以遮掩这样浓厚的深闺怨。 德锦提着灯笼走着,见不少从她身边经过的男子都会把目光放在她手中的灯笼上,那眼神含着期盼和好奇,逐渐的,有意无意跟在她身边的男子多了起来。 她有些不满地回头瞪一眼那些翩翩公子,见他们更是兴味盎然跟着她,只好逃也似的去追前面的欣宁公主。 “七皇姐,我们回去吧。”她口气中有些哀求的味道。 “不!你去一边儿,别碍事!”欣宁公主推开她,继续左顾右盼看着过往的公子少爷,却都不让她合意。 这一次,皇上答应让她自己选驸马,只要她喜欢,无论对方是谁,都是她的了! 德锦无奈只好跟在太监旁边,遮掩自己的身份,至少让别人以为她已经是名花有主了。 走了大半条街,欣宁公主的眉头越来越皱,最后,她干脆站着不走了。 “你们,全都离开我三十步外!不要妨碍我!”她刁蛮地叉着柳腰,让所有人都远远地离开她。 太监和随行的侍卫面面相觑,既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更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可是全部都要脑袋搬家的! 可是,欣宁公主的骄横跋扈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得罪了她,比死还要痛苦,干脆遵命吧,这里人多,他们只要悄悄跟在后面盯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确定后面的人离远了之后,欣宁公主提着锦绣灯笼,款步走在大街上,人潮汹涌,她被人挤得顺着人潮远去了。 慕胤拉了拉头上的斗篷,确定遮严实了之后,才紧紧跟着耶律寒走出酒楼,两抹黑色的人影顿时融入了人群。 他有些担心,刚才他们在酒楼上远远地看见了德锦,他觉察到耶律寒眼中那种强烈的占有欲,那种可怕的想要不顾一切将她得到手的目光,让他此刻依然心有余悸。 之后,他便急匆匆出来,慕胤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会将她带走,而且,就在今晚! “大王。”他犹豫着该怎样劝阻他,可是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也许林家大小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被他看上的女人,即使他将她丢弃,她也不会再属于第二个人,并且这一生中,心中也只能有他,只会有他!他是怎样残忍地对待每一个爱慕他的女子,他最清楚不过! 耶律寒扯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高大的身材占了绝对的优势,即使隔了老远,他依旧可以一眼将她从拥挤的人群中挖掘出来。 有些迫切地加快了步伐,然而下一秒,在他敏捷躲过一个霸道的人影时,他头顶的斗篷被掀了起来,一道闪烁的红光照亮了他天神般俊美刚毅的脸,然后响起一声惊呼:“就是你了!” 耶律寒眯起双眸,凌厉的精光射出来。 欣宁公主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心里陡然生出了寒意,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似乎他浑身傲人的气势让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也瞬间变得卑贱如土。 待看清眼前的人时,耶律寒才慢悠悠地将黑色的斗篷重新遮住脸,然而,她红色灯笼却依旧举着,使得她可以看清他的脸。 她没来由的心跳加快,脸上的红晕几乎胜过了那锦绣的红灯笼。 耶律寒自她手中接过那盏锦绣灯笼,斜着眼睛看着灯笼上的灯谜,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淡漠疏离、有点儿嘲弄的笑:“断桥柳丝春带雨。”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磁石一般将她整个人吸住,使她无法挣脱,只能呆呆仰望他。 “是‘秦’,‘秦’通‘情’,姑娘,这是否为缘?”他冷笑着,眼底一片冰冷,深得看不见底。 “‘秦’通‘情’……”她重复着他的话,痴痴地望着前方,等她回过神时,眼前早已没有了高大俊朗的人影。 “‘情’,这是缘。”她轻咬着嘴唇,脑海中浮现着他如同天神般的脸,周身似乎留下了他浓烈的男子气息,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红霞涌上双颊。 “还不快去找,要是七皇姐不见了,你们可是要掉脑袋的!”德锦焦急地指着那几个太监侍卫,只是一闪神,居然就把欣宁公主跟丢了。 所有人连忙分头去找,德锦也不例外,虽然七皇姐对她不好,可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他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甚至还会牵扯到母亲! 人山人海,她仰着头四处张望,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红灯笼。 耶律寒迎着她的面走过来,他看着她焦急的表情,那双圆转清莹的大眼睛扫过人群,也从他身上掠过,她歪着头,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擦着他的胸膛而过。 他不禁笑起来,世上竟有这样呆傻的女子,可以忽略他看她炽热的目光。 走出了很远,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袭遍了她,德锦蓦然回首。 前方人潮汹涌,只见一个又一个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她想看到的。 她想看到的是什么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此时心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种最重要的东西。 红烛滴泪,大红喜字寂寞凄凉。 红色的盖头遮盖着娇艳美丽的容颜,纱帘垂地。 端娘含羞低头,瞅着自己相互绞着的手指,她好紧张。 歪斜的脚步声缓缓接近,她心如鹿撞,一张美丽的脸涨得通红。 这是梦吗?她竟然和天波府的杨四郎成亲!杨四郎,他那么优秀,那么遥不可及,他居然会娶她! 黑色缎面的鞋子停在她眼前,喜帕遮蔽她娇羞的容颜。 “好好休息。” 黑色的鞋子突然往回走,她忙掀开了盖头:“公子!”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身子有些踉跄:“什么事?” “今日是公子和端娘的大喜之日,端娘不敢奢望公子垂青,只想请公子留下休息,端娘自会出去。”她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眼睛不敢看他。 “是四郎无福与姑娘共结连理,四郎对不起你,但愿来生,能让四郎好好报答姑娘。” “公子重情重义,端娘早就听闻公子深爱德锦公主,公子肯同端娘成亲,端娘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她兰心惠质,他虽不爱她,可她却无怨无悔,能与他做夫妻,她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端娘……”四郎回头看她,心中不忍。 端娘放下手中紧握的喜帕,走到他面前,替她宽衣:“若是德锦公主知道你的一片深情,她一定会感动的。” “这一生,四郎辜负了你。”他握起她的手,“你应该嫁个好人家。” “都是因为端娘,所以公子才不能和德锦公主在一起,端娘愿意用一生来还公子的大恩大德。” 他望向她,两人相视一笑,这个笑容,足以让彼此的心灵互通。 相敬如宾,夫妻,也是知己。 宫里。 欣宁公主异常激动地向皇上诉说着在灯会上遇见的男子,那表情,叫皇上见了也忍不住失笑:“宁儿,那男子有那么好吗?” “当然有!”欣宁公主猛烈地点着头,生怕别人都不相信,她甚至想立刻就让所有的人都看看他,看看他那如同天神般的威仪!“她是宁儿见过的最英武,最好看的人!” “公主这样喜欢他,那为何不将他带回来。”潘影慵懒地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托着一颗晶莹的葡萄,送到皇帝口中。 “我……”她一时结巴,“他解了我的灯谜后就走了。” “看来他只是对公主的灯谜感兴趣,不是对公主感兴趣哦。”潘影带着些许的嘲弄和不屑看着她。 皇上喜欢这位欣宁公主,她可不喜欢!只不过为了暂时讨好皇上,她只好装着对她好。否则,将来欣宁公主的母亲,也是现在执掌凤玺、管理后宫的淑妃可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谁说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说谎骗你们吗?”欣宁公主恼怒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一脚踢到外面去,省得她施展狐媚功夫勾引父皇,让父皇对她和母妃也冷淡了不少! “臣妾怎么敢呢?”潘影满脸无辜靠在皇上胸前。 “宁儿,父皇信你就是!”皇上不得不出来做中间人,每次这两个人碰面,总免不了一场暗战,看来欣宁是该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