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外面鼓乐喧天,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前院。隔着红色的盖头,那个喧闹的世界一如我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格格不入。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当我醒来,面对一个古色古香的世界时,就知道那个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小说中基本是规律的事情发生了。穿越! 问题是,除了知道时间上的差异,我基本上忘了一切关于自身的信息。 我是谁?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住在哪里?父母兄弟几何?所有可以确定我存在的信息都消失殆尽,我甚至无法记住那个烂熟于心的身份证号码。 没有身份,没有过去,不知道未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活下去。 那些围绕在我周围的人想干什么?这些没有来由的婚约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忘了那么多?尤其是自己! 我不想嫁,但是纪夫人哭着对我说:如果不嫁,纪府会面临抗旨不遵的罪名,会被株连九族! 我看着他们的眼睛,泪水浸泡着它们,岁月沉积在里面,好像两口古井,泛着黑色的幽光。我应该嫁吗? 见过嗷嗷待哺的幼兽吗?见过那些失去父母,蹒跚在森林里的幼兽吗? 我的手修长洁白,可是我的心却像那些幼兽,蹒跚在人世的丛林里! 我没有身份,可我还活着。我不想匍匐在冰冷的腐叶下,让秃鹫撕扯我的肉。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转眼就会变成凶神恶煞,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会高举人权和信任。不,我不能拿自己做磨刀石! 我的问题应该是:没得选择! 即使他们“可能”是我的父母! 点点头,我答应下来。嫁谁都一样,只要我活着,一切都好说。 纪夫人有一双温暖的手,保养得宜红润有加:“红锦,娘也知道委屈你了。只是……唉,皇命难违啊!不过,好歹这也是皇上的指婚,杨大人也是当朝一品的大将军,世代三公的贵族子弟。而且,现在也不在边关了。只要把夫君伺候好了,你这后半生也算是有着落了。只要你幸福,娘就放心了。”宝石蓝的绸缎宽袖闪着点点微光,纪夫人的伤心不是假的。 同是女人,有时候直觉会更管用。 我轻轻地点头,这个世界依然是男尊女卑,尽管两者之间存在严重的科技落差,可是并不见得谁比谁更文明。我会用,却不会制造那些高科技的产物,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惜命的无名小卒。也许有一天我会想起来,我是谁?如何来到这里?然后——回家! 迎接我的是一乘宽大的舆车,一人横着跪伏在面前,平展的后背刚好可以做个板凳,车子就在面前。 脚下是红艳艳的绫罗,新做的鞋子雪白的底,纤尘不染。他的衣服同样洁净如新。我犹豫着,脊柱,本是支撑一个人的身体、头颅,进而挺起一个人的尊严之用,现在却要平放下来,和动物一样四肢着地,让我踏在上面——多少让人感觉有些罪恶。我犹豫着是不是可以换个板凳,可是——也许这也是一种风俗? 不可以撩开盖头,不可以踏入尘土,甚至连踏凳都要用鲜活的人?这就是我要适应的世界,和那些隐藏在我身体里的本能截然相反的世界?一阵冷汗沿着脊柱爬上来,我定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唢呐声渐渐低垂,人群中响起嗡嗡声。 那个“板凳”动了动,我下意识地要抬脚,好像那是一只随时能蹿起来咬人的动物。 “怎么?新娘子嫌这不好吗?”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呀,把他拖下去!” 拖下去的命运可想而知!没来过古代,也看过古装片吧?“板凳”一动,我的脚已经踏在他的背上,冷汗顺着后背淌下来。别人说什么,我做什么,千万不可自以为是。谁知道这个“怪异”的社会还有多少潜伏的规矩,那些规矩之后又是多少杀人的理由?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弄死自己,或者别人! 那人反应很快,乖顺地伏好。我却觉得他肩膀的结构似乎不一样。奇怪,我怎么知道肩膀的结构?这个念头一闪而逝,除了仔细地抬起脚我根本没办法想别的。踏在别人的后背上,那一瞬间我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声:“多谢!” 把它视为一种劳动,或许比别的什么略有尊严些。我以为,对劳动的赞美比居高临下的抱歉或许真诚些。然而,声音之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喧闹声里,他又如何明白?自始至终,都是自我安慰吧! 车行平稳。 木制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漫天漫地的唢呐声中,独独这吱嘎声,声声入耳。一如从大梦中醒来时,见到的纪夫人的面容。 即使纪府中的一切都可以忘记,那张脸也无法忘记:“姑妈?” 我记得姑妈是一个中年丧夫的寡居女子,但是她乐观开朗,眼角的皱纹因为经常性的大笑和无间断的微笑弯起甜美的弧度。再一眼,我便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她不是姑妈。 虽然有一模一样的五官,面前的女子眼里有着深藏不化的犹豫和无奈,包括下垂的嘴角和眼角皱纹微妙的弧度差异,这个人绝对不是姑妈,只是一个相仿的人罢了。 “傻孩子,”她轻轻地把我的头发拨开,温热的手和姑妈一样,我心里轻轻一松,只听她蹙着眉说,“这是怎么了,连娘都不记得了?” 车身微微摇晃,两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一股酸麻从臀部沿着脊椎迅速上升,遍及全身,连指尖都机械地颤抖着。但是,我不敢动。车内应该很宽敞,但是每个人的位置是固定的,身体许可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我只能专注地盯着红盖头的边缘,从它晃动的幅度校正自己坐姿端正与否。 那是很小的一个范围。 “红锦,不管别人做什么,咱们女人有咱们的本分。过去后不要争宠,不要使性子。你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不要让人瞧了笑话。”纪夫人的嘱咐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 可是,我心里最害怕的,却是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如何才能算“不争宠”?如何才能算“不使性子”?如何才能算“不让人瞧笑话”?进一步讲,万一我要碰触了这些罪名怎么办? 好像“七出”里有一条是“善妒”。若是我因此被休,纪府是不是会觉得我很丢脸,又有什么样的惩罚呢? 我没敢告诉她们,我忘记了多少,又记得多少。等我想问的时候,她们已经站在红色的门槛后面向我挥手了。一切来得那么快,又消失得那么快。除了随身的草药,我什么也没带来。 那药还是因为我这场大病吃的,也许刚成亲不能吃药吧? 我已经紧张得无所适从了。 下车时,仍然是那个后背,踏上去,已经没有那么紧张。我还记得上车时,曾经从帘子的缝隙里看了一眼,他的脸似乎和别人不一样。但也就是一眼而已。 以后,也许我会很习惯地踏上别人的后背,其实这种生活适应起来并不难。但是下意识地,我似乎不想让自己遗忘本来的出处:“谢谢!” 鞋底很薄,薄到可以感觉那人背部肌肉的骤然收紧。不过,多大的肌肉运动才能从脚部感觉出来呢?还是这个人本来就与众不同? 一阵风从眼底掠过,盖头微微展开。低眉垂目的瞬间,依稀有一双漆黑的眼珠若有所思地从那个宽厚的背上闪现出来。一道明显的伤疤从他的额头划过,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闭上眼,甩掉杂念,我的心中只有自己。 嘴角有些微的湿润,空荡荡的脑子里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人,带着铺天盖地的沮丧与疲惫,好像刚刚躲开一场追捕。 一张红盖头,阻隔了外面的鼓乐喧天。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坐上一乘小轿,越过一个火盆,下轿行礼。接过红绳的一端,另一端已经被人扯住。 “一拜天地——” “二拜师恩——”这个杨大人虽然是贵族,却父母双亡,朝里的太师是他的恩师,而且是他另一个妻子的亲生父亲。 事实上,这次是三个人一起拜堂,红绳的两端是两个女人,中间的男人捧着红色的同心结。 “夫妻对拜!”从脚下的布局看,应该是品字形。 以足尖为点,连成三条直线,是个完美的等腰三角形。如果头部和足部在同一方向,则三个人分别拜往三个方向,所谓夫妻交拜,不过是各拜各的,互不相干。 纪夫人说:“红锦,虽然是皇上指婚,可是太师家的小姐不是咱们能比的。你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知书达理,这新婚第一夜就不要争了。” 送入洞房,前面依然人声鼎沸。静悄悄的屋里,没有人声。 “小姐,您怎么来了?”丫鬟的惊呼说明来人不同寻常。 身边的床榻一软,有人坐下,头盖被有些粗鲁地揭开。映入眼帘的是张漂亮的脸,尖尖的下颌成为我目光的聚集处,她是太师的女儿,今夜的女主角。 “纪红锦,我来是告诉你,杨不愁是我的夫君,是我上官飞花看上的男人,不光今夜他不属于你,以后也不会属于你!” 她的眼睛很大,黑眼人多白眼人少,这样的面相应该是个善良人。下巴高高地扬起,不屑地教训着我,可是绯红的双颊和通红的耳朵让人忍俊不禁。 “好的。你要就给你了。” “啊?”也许没想到这么容易,上官飞花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什么意思?” 前院传来骚动,新郎在向这里走。飞花的奶娘催促着,她终于不甘心地走了。临走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别忘了你说的话!” 我们都是十五岁。 她是孩子,我是老人。 她想的是爱情,我想的是保命。 新郎被簇拥着走向飞花的卧房,两间屋子并排安置在一个院子里。据说这里只是临时的,将来会分居东院和西院。 为什么会并排?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为了体现一视同仁吧?那3P岂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天哪,原来我还有这样的脑子! 房间的隔音效果一般,隔壁的声音隐约传来,好像声音开得小小的电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下了,空荡荡的感觉可以从风的强度体会出来。 “嗵”,又是一声轻响。有人? 我几乎要笑出来,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新郎却不到? “刷”,盖头又被人挑开。这回有什么东西刺到眼睛。 习惯了烛火才发现,自己的红盖头正搭在一把寒光似雪的剑上!刺眼的是剑上的反光,我下意识地想着若是再小一些,再窄一些,再薄一些就好了。那样——我的脑海浮现出一种“武器”:餐刀或者手术刀。 “原来你是这副样子。”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抬起头,看见一个魁梧颀长的身影。烛火打在他的半边脸上,一道红色的伤疤从额头斜着滑向嘴角。 是他?! 人生地不熟,沉默是金。 “跟我走!”那人上来抓我,好像这一切理所当然。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他肯定不是新郎。而我还要遵从圣命,嫁给杨不愁。我想,除非刀架在我脖子上,不然我还是要按照纪府的说法去做的。谁知道他的到来是不是一个陷阱呢?纪夫人说了,多少人等着瞧这桩亲事坏事,然后好参纪大人呢! 隔壁的喧闹安静了一下,依稀传来开门的声音。那人顿了顿,一毛腰躲进身后帐子的阴影里。 “你是来破坏婚事的吗?”身后是沉默。 “一会儿挑盖头的时候,他的好兄弟都跟着,你没有机会的。还——”我突然顿住,腰上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透着寒气。 悄无声息,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 唉……我闭嘴。 他用剑顶住我的腰,即使纪大人那里,我也可以说得过去了。我安静地闭嘴,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突然,那人恶狠狠地说:“记住,你拜堂的时候,面向的是我。盖头也是我第一个挑开的!”然后,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什么意思?他是说,他才是正牌新郎吗?问题是,一个“板凳”怎么能进当朝一品大员拜天地的现场? 我只能推测,他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地跟着我。 后背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这场婚姻的背后有多少阴谋和陷阱?我为什么会什么都忘了? 头一次,我对纪家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她们识得第一次睁眼之前的我,难道我真是因为穿越而失忆的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脑子里飞舞,叫嚣着要撬开我的脑壳。 门吱扭扭地响了,这回进来的是新郎。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我看见一堆不认识的面孔,其中一个穿着大红的新郎服。每一张脸上都挂着惊愕的表情,视线的集中地,应该是我吧? “对不起,太热了!”我的脸能煮熟鸡蛋。怎么就忘了把盖头盖回去呢?低头,伸手,盖好盖头,深吸一口气,端正地坐在那里。 神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呵呵,礼部尚书的女儿果然知书达理!”又是那个轻佻的声音。 在陌生的地方要与人为善,人家打你的左脸,你就笑呵呵地递右脸,只当自己没有脸。 “杨四,不要胡说!”这个声音低沉有力,充满了威严,大概就是新郎了。 一根秤杆挑落盖头,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怎么说呢?很典型的武将脸,棱角分明,皮肤黑红。我的视线在那双丹凤眼上停留了片刻,垂下了头。太秀气的一双眼睛,在这张武将脸上,秀气得让我害怕。 他一定有绝好的耐性! 交杯酒,早生贵子,一套程序唱完,他低头吻了吻我的脸:“我明晚过来。” 声音里透着不知名的暧昧,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人如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丫鬟剪短灯芯,屋里暗了下来。“请纪夫人安歇。” 纪夫人?我的另一个身份鉴证。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原来的时代,那么现在这个身份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摸着簇新而冰凉的被褥,耳边仿佛还有那声火热的许诺,这就是我今后的生活吗? “想他了?”拿剑的男人蹿了出来,怒气冲冲。伸手擦了擦我的脸,啐了一声:“呸!不要脸!” 脸颊这回是火辣辣地疼。这个莽汉子,简直就是土匪!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用剑挑掉盖头,还莫名其妙地拐人!现在,又没头没脑地生气。新郎新娘亲热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你掺和什么! 隔壁传来男女的呻吟,我轻轻地向旁边坐了坐。他显然也是坐立不安,伸头向外面看了看,低声说道:“你记住,后天晚上我过来接你,你要是让杨不愁碰你一根寒毛——”他晃了晃手里的剑,森森寒光把他白净的脸衬得有些狰狞,我才发现其实这个人的面相不是特别凶。 “我就宰了你!”他的牙齿雪白雪白的,让我想起狼或者狗,忙不迭地点头。 然后,他轻轻地走出去。外面有丫鬟和仆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还有远处酒宴中人们大声呼喝的声音。难怪他不肯带我走,原来只是带不走而已。 隔壁的呻吟声响了很久,看来这个杨不愁身体不错,上官飞花从开始的哭泣已经变成了享受。我知道自己是过来人,因为这些东西我一听就明白,两股间有了反应。难道这就是故意做成不隔音的原因,生理和心理同时破处? 叹口气,我轻轻地放下帐子。跟谁走无所谓,他们有很多麻烦,我只要解决好自己的就行了。 闭上眼,松开裙带,手轻轻地探进去。花蕊处已是一片泛滥,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好像他的手就在我的身上滑动着。 花丛异常地敏感,轻轻地抚摸几下,便是全身不住地痉挛。紧紧咬住嘴唇,阻止急于出口的吟哦,任酥麻的感觉爬遍全身,将我拖至高台,然后重重抛下…… 呼! 即使戴起面具做人,总要有些时候可以放松吧?比如性,比如床,比如一个狭小的空间,比如一段短暂的失忆。 我仰面躺在床上,呆呆地放纵着自己的思想。 其实,我不是一个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