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肃杀而冰冷,枝翘寒头,劲风掠梁而过。一道身影,在黑夜中倏忽穿过,脚步声轻盈急促,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人心上,在凄寂的夜中显得格外紧张。 一个身影娇弱单薄,衣裙在风中乱点翻飞,如意履擦着地面发出噌噌的响声。 不多时,这个身影便来到石室前。她小心翼翼地伏在墙边,趁左右不注意,一个箭步跨入石室。黑暗中,她亮出夫差的令牌和虎符,递给她眼前的几个人。那几人接过令牌虎符匆匆向外便走,他们的剪影被照路的月光打在地上,如蚯蚓般迅速向前移动。风声呼呼擦过脸颊,而他们由于持有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而她的娇孱身影,则悄悄伫立在他们身后,默然望着他们渐行渐远。 盈盈眼眶中,那绕了几圈的泪水,始终固执地不肯滴落。 风起,吹散一池碎萍。 施茜“啊”了一声,自梦中惊醒。她抚着不停跳动的脉搏,暗想,不对,今夜一定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披上外衣,只觉得忐忑不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探寻。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谁呢?会不会是哥哥?还是夫差?她踏出门,又折回来,再踏出,再折回,就这样反复几次,她不得不坐到椅子上,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人围在她身边,又是问安又是捶背又是倒水,她心弦已乱,只大喝一声:“走开!”吓得丫鬟们四散退去,她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月色。 就在此时,郑旦提步急急而来,未等下人通报,她已经走进了施茜的寝宫。 “郑旦娘娘!”施茜见她神色复杂,急急慌慌,于是站起身迎上去。 郑旦疾步冲上前,一把握住施茜的手,胸部急剧起伏,道:“我放了他们了!我偷了大王的令牌和虎符!我放走了越王和少伯哥哥!西施妹妹……我知道你怪我,其实,我本可以无忧无虑,我本可以嫁给少伯哥哥,但是……呵,我也不多说了。生活,真的让我绝望。我很想一直恨下去,但是这次看到少伯哥哥被抓走,我还是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以前的一切,若你能当作没发生,我们就还是姐妹吧。虎符既然给了他们,吴国便快亡了。下定这个决心,实属不易。我想,也许我会后悔的吧……”郑旦惨然一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如今他们走了,大王一定会怀疑你。吃了它,大王若发现你也被下了药,就不会怀疑你了。” 施茜呆愣了几秒,瞪大眼睛看着郑旦,随即立刻逼迫自己冷静。她接过药丸,咬了咬嘴唇,轻颤着笑道:“好,郑旦……姐姐。”所有的恩怨纠葛,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此刻,她们心中只怀着同样的目标——救出少伯,覆灭吴国! “大王!大王!”伍子胥使劲摇晃夫差,急得团团转,“御医呢,御医在哪里,怎么还不来?” 这时才看见一个身宽体胖的御医蹒跚而来,提着药箱,额上汗珠密布:“老臣来矣。” “你快给大王看看吧,这都日上三竿了,他怎么还不醒?还有,这郑旦娘娘也不醒,而且是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快给看看这是怎么了。” 御医闻言,喘着气搭上了夫差的脉,沉吟半晌,奇道:“像是被下了药,下臣开一副醒神汤,喝下去就能醒了。” “下药?好,你尽快去。”伍子胥蹙眉。有人对夫差下药?那么一定是半夜放走勾践文种和范蠡的人了。这个人会是谁呢?半夜三更能进入夫差寝宫的人,恐怕都是亲近的人了。不是自己,看来,那两个女人脱不了干系。现在他身旁躺着的,也被下了药,暂时可以排除,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另外那个了。 伍子胥这么想着,便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夫差,自己则朝馆娃宫而去。他前脚刚离去,御医便将醒神汤的方子吩咐下去了,不多时,醒神汤便被下人一匙一匙喂入了夫差和郑旦的口中。 夫差睁开眼睛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闷闷道:“怎么会头晕?” 此时郑旦也幽幽睁开了双眼,紧蹙眉头道:“大王,怎么回事啊,我好难受。” 御医在一旁欠身答道:“大王和郑旦娘娘被人下了药,相国正在着手处理这件事情。” “下药?!”夫差和郑旦异口同声。 郑旦觑了御医一眼:“谁下的药?” “微臣不知,这要问相国了。微臣暂且告退。” 夫差抿着唇,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手陡然探上腰际,脸色顿时一沉:“孤的令牌不见了。” “啊!”郑旦佯装吃惊,“怎么会这样!难道被偷了?” 夫差额头紧蹙,忽然长叹一口气,随即冷笑:“昨晚……她给孤倒了一杯水……” 听到这话,郑旦心中一惊:他怀疑西施妹妹了! 正在此时,伍子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夫差已经醒转,喜不自禁:“大王,你总算醒了!昨晚你被人下了药,勾践文种和范蠡都被放走了!适才下臣去向西施娘娘问安,却见她也被人下了药。” ? 夫差闻言,眯起眼睛,只不说话。良久,他忽然大笑起来:“哼,枉费孤如此保护她,她竟这样报答孤!相国,烦劳你拿醒神汤去给她喝,然后将她带来。” 郑旦闻言,费解道:“大王,何出此言啊?”西施妹妹明明也被下了药,他怎么会这样咬牙切齿? 夫差眉梢一挑:“相国大人,你是否被下药?” 伍子胥摇头。 “这就是了,来人是要偷孤的令牌,下药只需下你我二人,相国不曾被下药,西施又怎会有事?除非是自己心虚,故意服药。”此话出口,夫差寒瞳一闪,冷光溢出,“相国,你去吧。” 郑旦听夫差这么说,暗叫失策,本想保护西施妹妹却害了她,早知道就不给她吃药了!若是西施妹妹听到夫差这番推论,定然认为自己是故意害她的!郑旦看了夫差一眼,强颜欢笑:“大王所言极是。” 夫差见伍子胥离去,蓦地转头盯着郑旦,半晌不语,稍顷,忽然伸手扼住她的手腕:“拿出来。” “什么?”郑旦一愣。 “药。”夫差眼神笃定。 “啊,大王……” “够了。相国走了,御医不在,你可以拿出来了,别告诉孤不是你,孤不是傻瓜。” “大王……”郑旦一脸愕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丝毫没有防备。 “昨夜能下药的就只有你和西施二人,西施给孤倒过水不错,但孤并没有喝,方才孤故意那么说,其实是试探你的反应,见你眼神一动,便知你心中慌乱了。你与西施素来感情不好,方才孤怀疑是西施的时候,你并没有如以前一样的欣喜,反而是强挤笑容,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是你救走了他们,也是你让西施吃了药,若孤怀疑她,那么她便会怀疑你,你的一切计划就泡汤了。”夫差盯着她的眼睛,扼住她手腕的指端暗加力道。 “大王怎么能随便猜测?”郑旦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孤没有随便猜测,西施也被下了药就是你们见面过沟通过的证据。”夫差浅笑。 郑旦闻言,沉吟片刻,只是定定地看着夫差。良久,泪水,自她的眼眶一滴一滴舒缓地滑落:“不错,是我。” 夫差正欲作色,却见伍子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王!您的虎符可还在?” 夫差闻言,立刻奔向方桌,打开木匣,已是空空如也。夫差脸色骤变,陡然转身,怒气冲冲,大步走到郑旦面前,衣袂呼呼带出风声。他一把捏住郑旦的下颚,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虎符呢?!” “令牌在哪虎符就在哪。”郑旦别过脸,淡淡答道。 “大王,现在文种手执吴国虎符,范蠡与勾践调兵来攻,文种假扮使臣,已拿着大王的虎符假传口谕,调走了兵将啊!”伍子胥跪在地上,急得大汗淋漓。 夫差闻言,陡然松开了捏着郑旦的手,冷笑一声,踉跄两步,回身看了看郑旦,幽幽道:“想不到,竟是你,竟是你……” 郑旦看着夫差这副模样,不禁紧闭双眼,阻隔自己的视线。她在心中泣道:大王,你又怎么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丝毫不假…… 铁骑嘶鸣,万马奔腾,文种站在一旁,看着为首将领高举虎符,对吴国将士喊道:“如今范蠡勾践大举入吴,我等要速去与之决一死战!” 霎时士气高涨,旌旗蔽日,吴兵喊声震天,浩浩荡荡向夫椒山进发。 就在文种调虎离山之际,少伯勾践已快马加鞭赶回越国,此刻趁吴国内部虚空,他们率领陆军,悄悄逼近虎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