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茜呆坐在房内,心中愁思不断。窗外朦月暗淡,施茜提步走到窗边,看夜雾浓重,如同烹煮的一盏茶,只是不能饮。月色萦绕其间,仿若一个旅者禅坐于氤氲之上,无所思也无所不思,心飘然悬于虚空,茫然回首,文思骤停。月辉中,往昔的点滴似已成碎片,拈来,便记得,放手,便忘却。 淡淡叹出一口气,衣袂随风扬起,她看着指端的距离,暗思,所有前尘往事,和今后的命途,可否能轻易丈量?自己已经身陷其中,做,也是苦,不做,也是苦。 她笑笑,不经意回忆起过往。小时候爸爸妈妈的怀抱,哥哥的宠溺,曾经这么真实,幼时的无忧无虑如在昨天,然而只是不小心跨出了一步,世界就已经完全不同了。哥哥变成了范蠡,自己做回了西施。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完全不被自己掌控,难道自己生来就是一个要被操纵的人吗?命运的悲剧,莫非是早已注定的? 她仰天大笑。一直以来,自己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吗?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活下去,便不再是自己的欲望,而是顺应历史的轨迹,迎合命运的要求。可就是这样,自己仍然不被理解,救过自己的姐妹,竟然背叛自己,和敌人站在了一起。自己何尝愿意心机算尽呢,自己何尝愿意违心媚笑呢,自己何尝愿意做一个被深锁宫中处处小心的金丝雀呢?该怎么走,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每一步,似乎都只是在遵循既定的规则。但是,自己却坚定地清楚地一步步走了下去。是啊,不能后悔,也无法后悔的。她轻扯嘴角,苦笑一声。既然如此,郑旦姐姐,我要继续走我的路,如果你要挡路,我施茜,也只能和你作对了。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指,轻轻抹掉了眼角即将渗出的眼泪,对自己说道:“施茜,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只能继续,无法回头。坚强,是你唯一的选择。” 她长吐一口气,对自己笑笑,蜷到床上,放下绡帐,逼迫自己安心入睡。 郑旦依偎在夫差怀中,手指轻弹他的胸膛。夫差懒懒地环抱着她,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不知道,她的脚伤好了没有。 “大王,今晚月色很好看,对不对?”郑旦轻轻抚着夫差的面庞,气息掠过他的耳际。 夫差却只是愣神,脑子里仍然是施茜袖舞裙起的模样。她的瞳眸,她的眉目,在他脑中萦绕不去。 “大王?”郑旦见他不答,于是摇了摇他。 “嗯?”夫差这才回过神,看了郑旦一眼,“哦,你先回去吧。孤还有事。” “大王……”郑旦一愣,不明白他刚刚才和她欢乐过怎么现在就赶她走了。 “还不退下?”夫差抽回了环着她的手臂,瞬间冷若冰霜。 “是。”郑旦已经习惯了夫差这样反复无常,然而却从来不怨他,她总觉得,一国之主都是如此的吧,若总是一副阴柔的样子,被美色迷得团团转,也就不能做君王了。 夫差见她离开,站起身来,走到铜镜旁,整了整妆容,便踱步来到姑苏台。 夜晚,风吹杨柳,水面层层涟漪,他站在石阶旁,看向她的寝宫,猜想她恐怕已经入睡了。 顺着石阶,他穿过响屟廊,走到她房前,交代侍女不要出声,只悄悄走进去,站在她床头,看着她熟睡的面庞,伸手撩起她鬓边的青丝。 她嘤咛一声,竟在睡梦中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呢喃着:“不要走……别走……” 夫差心中一颤,坐在她身边,让她握着自己的手,凝视着她的面容,眼中似有一个角落,柔软地化开了。 她在梦中的一颦一笑,都没有被他放过。她蹙眉,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她微笑,他也不自觉微笑。就这样,一夜凝视。 东方渐白,夫差看着窗外,直到感觉床上的人儿动了一下。他一惊,赶紧抽回手,收敛面容,摆出一副肃穆状。 施茜缓缓睁开双眼,然而视线刚刚有焦距,她便看见夫差在自己床头,正襟危坐。 她赶紧下床行礼:“臣妾不知大王驾临,有失远迎,请大王恕罪。” “嗯。”他点了点头,“罢了,孤也该走了。” “走?”施茜有些讶异,“大王这就走?来找臣妾没什么事情吗?” “啊?哦,对了,最近有个道士来宫中,说可以给孤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你怎么看?”夫差被问得错不及防,于是搓着手,只得随便拣了一件小事拿来说。 施茜一听这话,立刻知晓一定是重金属炼制的丹药,不禁在心中雀跃:太好了,真是天赐良机!她眉开眼笑道:“很好啊!臣妾也希望大王长生不老!” “哦,好,那孤走了。”夫差转身便要走。 施茜却不肯放过这次机会,追上去道:“大王,您一定可以统一中国,若是能长生不老,您就能千秋万世统领这片土地,当然,您不会觉得孤独,因为,臣妾会为您试药,若是您长生不老,臣妾就陪着大王长生不老,永远侍候大王,陪伴大王。” 夫差听罢,大笑起来:“哈哈哈,此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孤一定会认为她是自己想要长生不老,才提出试药的,但是你……孤知道,你不同。”他渐渐正色,道,“孤不会让你试药的,孤不许你出事。” “大王,臣妾要求试药,只是臣妾害怕其他人不如臣妾忠心。长生不老药不比其他,要以身试药,必须服够剂量,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敢服足,便试不出来。”施茜心想,这重金属药丸,是人吃了都要呕血拉血,受尽折磨,如果如实汇报,哪还能成功,非得自己亲自试药不可,这样不仅可以让夫差相信自己,还能让他中毒,一举灭吴。可她转念一想,万一夫差真的相信了自己,开始吃这“长生不老药”,吃死了,可怎么办?这念头一出,她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道:“施茜啊施茜,上次你已经救了他一次了,这次还要犯错吗,千万不能再把他当成刘禅了!” 夫差正在思索她的话,却见她无端敲脑袋,于是问道:“你做什么?” “啊?”施茜一愣,赶紧装作头晕状,“啊……臣妾,臣妾有点不舒服……”说着便要往地上倒。 “哎——”夫差慌忙扶住她,“你怎么样,没事吧?”他将她抱到床上,眉头紧拢,观察她的脸色。 施茜佯装虚弱地摇摇头:“没事,可能是站太久了,休息下就好了。” “那你好好休息,试药的事情以后再说。”夫差替她盖好被子,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对下人道,“好好照顾娘娘。”随后起身,拂袖出去了。 夫差走在路上,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脑子似乎堵塞了,成了一团糨糊,怎么一遇到她,就有意想要隐藏自己的心绪,并且以前对付女人驾轻就熟的能力,竟然就凭空消失了?回头望去,那濯妆池浅,响屟廊深,虽然朱门自早到晚都为自己而开,却仍是有些猜不透门内佳人的心思。按理来说,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可为什么,自己总有一些不踏实呢?他左思右想,仍是理不出头绪,不禁长呼一口气,让自己不去想罢了。 少伯盯着范伯看了半晌,僵直问道:“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见过我?” “是啊,难道你是今天才见到我的吗?”范伯品着茶,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是,我是说是真的很早,在你比较年轻的时候。” “哦。呵呵。”范伯只是一笑。 “你不要再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少伯扑上前去,恨不得打碎范伯的茶壶。 范伯略略一顿,放下茶杯:“好吧。不错,你在吴国撞倒的人,就是我。” 少伯睁大眼睛:“真的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范伯又恢复了他以往难以捉摸的笑容,抱起茶壶,朝卧房走去,“屋贮娇愁锁幔纱,青丝嘶骑醉谁家,因果一线乾坤定,千载高迹皆由他。呵呵呵呵。”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懒懒地止于房内。少伯暗自重复着这四句话,坐在凳子上,兀自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