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就说你呢,小孩儿!背蓝书包那个!”小山有点尴尬,生气地大声说。 小男孩回过头来,大大的黑眼睛里兜满泪水。“干吗?” 小山被男孩的泪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你哭啥?” 小丘觉得小山这话问得太不酷了。可是要是换成他,他也会问这个。 “你管呢!”小男孩不高兴地瞪了小山一眼,转过身继续走路。 “嘿!我让你走了吗你就走!”小山没想到这个刚到自己胸脯高的小崽子竟有如此胆量,气得他黑痦子上的毛都飞起来了。他一把揪住小男孩的书包带,把他拽了回来。 “你想干吗?”小男孩总算如小山期待的那样紧张起来了,但依然泪眼婆娑。 小山一时语塞,抱起胳膊,勉强装出一脸傲慢。“我想干吗?你问他!”鼻子扭向身旁的小丘。 小丘错愕地看了看小山。“啊?问我?那个……那个……” 小男孩困惑地仰起头看看小山,又看看小丘,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要打劫吗?” 小山和小丘的脸像两个突然被插进热馒头的温度计,以惊人之速被灌成大红。幸亏天黑了看不清楚,不然他俩真会在脚底下找个井盖子扒开跳进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小男孩倒是十分冷静,但仍然忧伤。他用胖胖的小手擦擦眼泪,把沉重的书包解下来放在地上,然后从书包侧兜里掏出里面仅有的一张五元钞票。 “给你们吧。反正我要多少钱也没用了。” “怎么的呢?”小山忘记了自己的尴尬,不解地问。 “我今天数学才考了八十分,明天老师要找我家长,今晚回家我爸肯定得揍我。我不想没回家就先挨你们揍。不过我只有五块,不信你们可以搜。” 小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响。鼻子里面呼哧呼哧喷着气,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在他左边傻站着的小丘看上去则又要流眼泪了。 神情低落的小男孩显然没有心思猜测这两个劫匪行为怎么如此奇怪。他默默地把钞票塞进小山手里,自己艰难地重新背上大书包,转身离开。 小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五块钱,突然缓过神来,追到小男孩前面,气急败坏地把钱塞回他的小手里,然后按住他的肩膀说:“谁告诉你我们是抢劫的?胡扯!我们是要问路!你知道这附近有个网吧叫龙门镖局吗?” “不知道。”小男孩疑惑地摇头。 “哦,那没事,我们自己找吧。”小山点点头,“那行,那个……你赶紧回家吧。回家你爸要是想打你,你就这么跟你爸说:你现在打我,我小,我就忍了。等我像你这么大,你就老了,到时候我要是打你,你可别后悔今天干的事!” 这一回小男孩倒是真的被小山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他慌张地点了点头,扛起书包撒腿就跑。 小山在原地傻站了五分钟。他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面在想什么。然后,他闻到了一阵无法抵挡的香味从背后飘来。转过身去,小丘捧着两个热腾腾的鸡蛋灌饼,伸手递给他一个。“趁热吃吧。” 小山看着鸡蛋灌饼,眼神有点恍惚,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里面搁火腿肠没?” “搁了。” 于是两个人回到花坛上蹲着,一言不发地把鸡蛋灌饼吃完。 “太他妈好吃了。”小山吃完,由衷地感叹,然后又去买了两个。 吃完第二轮,小丘擦擦嘴,迷惘地问:“现在我们怎么办?回家?” “回什么家!”小山经过鸡蛋灌饼的滋润,恢复了一些元气,竖起眉毛瓮声瓮气地说,“现在还没到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呢!我们现在回家,岂不是露馅了?怎么也得在外面再待一小时!” 听到还要在外面待一小时,小丘的脑袋泄气地耷拉到胸口去了。“哎哟……还要待一小时,我们可干吗去啊?又没搞到钱……” 还没从刚才的失败里走出来的小山,听到这话,心里的火腾地就拱上来了。可是再一想,从前到后的主意都是自己出的,现在面对小丘的抱怨也无话可说。他气呼呼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思索半天之后说:“咱们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溜达溜 达就知道去哪了!再说也不是干啥都需要钱,五十块钱也能干不少事呢!” “现在还剩四十多了……”小丘黯然补充。 “四十多跟五十没区别!”小山烦躁地打断小丘。“走走走。” 此时的天空已经从深蓝变成了深黑,几条灰色的云彩像抹布一样邋邋遢遢地挂在上面。小山和小丘在昏黄的路灯下并排走着。 “你想过以后干吗没?”小山问小丘。 “我啊?我想考驾照,然后去婚车公司开车,这样一辈子都能开奔驰。”小丘神往地看着马路上刚刚呼啸而过的一辆奔驰房车,幸福地说。 “看你那样!好像已经开上了似的!”小山拱了小丘一下,也咧开嘴笑了。“不过这主意听起来还凑合。” “那你呢?” “我啊,我想当总统。” “当哪国的?” “嗯……美国的吧!” “做梦去吧!” “那咋的,做梦还不让啊。” 两人你推我搡地在马路牙子上打闹了一会儿,小山突然停下脚步,双眼发光地说:“哎!我突然又有了一个好主意。” “我不信。”小丘哼了一声。 “咱们去做按摩吧!” “啊?你要找小姐?”小丘这回又被惊吓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小山的眼睛。 “找小姐?想得美!就四十多块钱咱俩上哪找小姐去啊!唉!”小山悲凉地叹了口气。 “哦……那是你之前的计划吧!哈哈哈!”小丘觉得猜到了小山的心思,搂着他的肩膀坏笑起来。 “放屁!”小山有点不好意思地甩开小丘,“我是看到那家按摩院才想到这的。”说完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门脸小小的按摩院说。 小丘好奇而困惑盯着那几扇被粉色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窗。“那你以前按过摩吗?” “没有。”其实小山很想说按过,可是他此时此刻有点吹不动牛了。“按了不就知道了!” “可我不咋想按……”小丘扭扭捏捏地说,“谁知道那里面都干啥啊。” “你管他干啥,咱们就按照四十块钱消费呗。本来我还说今天要带你出来享受,结果啥都没享受成!按个摩总行吧!”小山的语气里有着真诚的歉意。小丘听出来了。 “可是……” “别可是了。她们还能吃了你啊,你寻思你多好吃呢?一身馊了吧唧的味儿!”小山说完就拉起小丘的胳膊,朝着粉色大窗帘走去。 小丘觉得自己走路又开始顺拐了。这一晚上让人顺拐的事怎么一个接一个呢。 推门走进美容院的前一秒钟,小山小丘各自对即将看到的景观之想象是很类似的:水晶帘子,绣花地毯,香喷喷的瓶瓶罐罐和水汪汪的大美儿。然而后一秒钟后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只大概半年没洗澡的臭狗,一张破了四个洞还瘸腿的沙发,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瓜子。她身后有一道窄窄的小门,里面是无尽的漆黑。 小山和小丘都愣住了。女人也愣住了。狗也愣了一下,然后就亲热地去蹭小丘的腿。 胖女人上下打量了这两个男孩一阵,不冷不热地问:“想要什么?” 小山没吱声,额头开始渗冷汗。如果说一分钟前他脑子里还有一些有关堕落的小念头,那么现在剩下的大部分是防身的戒备了。 小丘也没说话。他看着胖女人那张还沾着瓜子皮的嚅动的嘴,觉得她长得还不如他奶奶好看。还有这条一身臭味的狗,在自己腿上蹭啊蹭啊,肯定有皮肤病。 胖女人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在这尴尬的空气中嗅出了某些微妙的味道。 “那,小兄弟,你俩有多少钱啊?” 小山看看小丘,小丘看看小山。然后小山有点紧张地回答:“四,四十。” “啥?就四十?”胖女人浑身上下充满轻蔑地一抖,小马扎差点劈开。“四十够干啥的!” 小丘不知所措地看着小山,小山羞赧地看着地板,然后两个人同时转身准备离开。 “哎,等会儿!”胖女人喊住他俩,然后把嗓音提高一个八度朝里屋喊:“丽丽!出来!” 小山和小丘惊诧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把目光齐刷刷投向那扇阴暗的小门。 一分钟后,一个穿着红围裙的年轻女孩懒洋洋地走了出来。实事求是地说,这个丽丽长得还可以,虽然面颊有两坨鲜艳的高原红,但比起胖女人要强出一百倍。 “给他们鼻子去一下黑头!” 丽丽打了个哈欠,用手指了指沙发,示意小丘坐过去。小丘惊恐地向小山投去求助的眼神。他可从没听说过黑头是什么东西。 “没事,没事,坐。”小山从容地指挥小丘,举手投足散发着大哥的光辉,同时一边在心里想,黑头是什么?先看看再说。 丽丽从围裙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镊子,镊子底端有一个小铁圈。她把铁圈往小丘鼻子上随处一按,然后稍微使劲一夹,一个接一 个的黑头就蹦出来了。小山在边上观战,觉得很是神奇。小丘则满头大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丽丽手里的奇怪微型武器。 五分钟后,轮到小山坐下来,小丘站起来。他摸着自己红彤彤的鼻子,怯怯地问丽丽:“为什么要去掉这些个黑……黑头啊?” 敬业的丽丽没答理他。胖女人翻了个白眼,问:“你没觉得鼻子轻快多了啊?” 小丘使劲扭了扭鼻子。好像是比以前轻一点了。 又过了五分钟。小山的鼻子减肥工程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