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家想必都心怀梦想，志存高远。请务必坚持不懈地努力，不要轻言放弃！ “谈起重要性，自身的努力首当其冲，但也会有进展不顺利、遭遇挫折失败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时，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倘若没有这种不肯服输的坚强信心，也就无法勇往直前。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要尽量乐观、满怀希望地考虑问题。只有坚信凡事总有解决方法，才会做到勇于尝试。当宇航员即是如此。假如没有信心，等于从一开始便给要做的事情画上了句号。 “不过，有时也会感觉到十分迷茫，这种时候需要跟别人商谈，从朋友那里得到帮助。 “因为绝对不存在仅依靠自身努力便能够得偿所愿的梦想。 “我在成为宇航员之前，在日本从事医务工作。当时发生了东京大地震，我的孩子离开人世……死了。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刚好与大家同龄。 “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要当个宇航员。后来经过很多人的帮助与支持，我最终登上了火星。 “这得益于许多人的帮助，以我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做到。因此，现在我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我那身在天堂的孩子始终从天空的那一边守护着我。他的名字叫做‘太阳’，与天空中的‘太阳’写法相同。奇怪吗？你们觉得这是很罕见的名字？哈哈哈……所以每当我从宇宙飞船上看见真的太阳时，我就会想道：啊，现在太阳正注视着我！ “毋庸置疑，当你的伙伴身处困境时，你们也一定要出手相助，彼此彼此。 “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要不遗余力去做！遇到挫折时要互相扶持！ “这两件事情请大家务必铭记于心。虽然听起来非常简单，但至关重要。” 孩子们的鼓掌声热烈得如同光辉闪耀，画面中穿着NASA蓝色衬衫的他有些目眩般地眯起了眼睛。那时他的肤色十分健康，看上去给人感觉面孔的轮廓线比起现在更有活力。 “好！演讲内容十分有意义。佐野明日人先生今天为了大家，特意从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赶到加利福尼亚来。 “最后，让我们再一次对佐野先生表示感谢，好吗？一起来！佐野先生，非常感谢！” “哪里的话，今天过得十分愉快！多谢你们，再见了！” “大家鼓掌！” ——庭院中，明日人裸着身体俯伏在草坪上。他空敲了两下内含开关的臼齿，关掉了图像。 在隐形眼镜式显示器上播放的，是那次他参与NHK纪实节目“走向世界的日本人”时的录像。 画面后退，屏幕上自动显示出节目标题与内容。 ——佐野明日人二十二岁时毕业于大学医学部，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同年他与年长一岁的今日子结婚并育有一子，迄今为止的人生一帆风顺。然而突如其来的东京大地震使他失去了挚爱的独子，为了摆脱这一痛苦的人生经历，他投入了医疗急救工作，之后致力于航天事业，并将此作为自己的第二人生。人类历史上首次载人火星探测的成功实施给世人带来了无限的梦想与希望。我们将以“心之旅程”为题对参加火星探测的宇航员佐野明日人之半生进行回溯。 明日人再度空敲臼齿后，屏幕消失。那天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开始如同走马灯般依次闪现。 那是在交流会结束之后，明日人被孩子们围着索要签名。他与几个家长用日语闲聊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学校时，刚才演讲时不经意间瞥到的一位女士走上前来，打开笔记本请他签名。这位女士的栗色头发已经染上了白霜。 旁边制片公司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明日人爽快地答应了她，签完字之后合上笔记本，连同笔一起递过去。那位女士说了句“谢谢”，接过来放在包里，然后突然说道： “请您还是要讲实话！” “嗯？” “今天您在孩子们面前并不诚实。您应该讲真话。” 说完她又微微一笑：“这次见到您十分荣幸，希望您以后继续活跃下去。” 明日人与她简单地握了握手。然而在她离开之后，他对残留在手掌中的那种触感有些嫌恶，于是继续将手摊开了几分钟，就好像不知如何处理弄脏的手一样。旁边的制片导演看到之后，有些担心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又是那种经常会遇到的怪人。” “哦，确实有啊，无论哪个会场都会碰到的。” 说着，他又刻意很夸张地皱起眉头笑了笑。 之后又过了几日，那是佐野明日人从休斯敦回来之后的事情。当时他正要去约翰逊宇宙中心里训练用的泳池，没料到刚出电梯，便碰到了宇航员室长伊安•哈里斯。他拍了拍明日人的肩膀说： “内心有烦恼的话可以找个人商议。不过，要仔细考虑好应该跟谁共享问题。明白吗？就是说做出的选择一定要正确。我不说你也明白，对此一定要铭记于心。” 在露天处，四条腿的机器人洒水车正伸展着长长尾巴、摇摇摆摆地来回洒水。明日人一边凝视着它的样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回想着两个人的话中之话。 炙热的阳光照在他整个后背上，似乎要将人烤焦一般。明日人心想自己什么护肤品都没有擦，再晒一阵子一定会掉皮的。太阳本来藏匿于椰树的树阴里，在他低垂着头的期间，却没趣般地逃到了那边。 明日人做了一下深呼吸，闻到一股绿茵的清香，于是他用双手抓住青草，将它们蹭到脸上。 突然他感到鼻尖部位的草叶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个东西猛然间轻捷地跳起来，划着细微的弧线跳到了另一株小草上。原来是个孵化没多久的蚂蚱幼虫。 那轻巧可爱的跳跃行为中也丝毫无法摆脱地球引力的制约，明日人不由得心生感叹。幼虫准备起跳时，那六条纤弱的小腿中蕴含着的能量想必微乎其微，即便作用于人的肌肤都不会使人觉得酥痒。 只是短短一瞬，那个小幼虫随风嗅到了离开大地的解放感，最后又巧妙地乘上返回的轨道跳向目标，紧紧抱住了那里的草叶，接着开始沉思下一个目的地。 明日人感到，自己对于这个小小幼虫来说明显太过巨大，它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明日人趴在与蚂蚱相同的高度放眼望去，只见不足五十平米的草坪上展现出一片广阔平面，同时附近的草叶也赫然呈现出具体明晰的各种形状。自己被簇拥在一片静谧的气氛中，好像随时可以开始新的自由跳跃。 这个小幼虫接下来会去向何方？那威严可敬的后背微微弯曲，虽然肉眼无法看到，但其顶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进行着复杂的信息处理，从而决定这只蚂蚱幼虫应该选择哪里作为目的地。对于这样勇敢无畏、清澈透明而充满生命力的行为，明日人由衷地感到爱惜不已。 “——怎么样啊，NHK的节目？” 蚂蚱幼虫觉察到有人穿着沙滩拖鞋走来的动静，霎那间好像将一切判断都置之度外似地，猛然往旁边跳开了。 被遮挡住的太阳光线在地面上描绘出一个色彩浓重的人影。 今日子蹲下来审视着明日人的脸。 “……有点过于精彩了。” 明日人频繁地眨着眼睛说。他的眼睛是内双眼皮，看上去总是黑幽幽的。 “确实很精彩啊。接受采访的各位也说不错吧？” “……是啊。” “你怎么了？” “嗯？” “昨天夜里的事情……你不会介意吧？” “哦，没有的事……不好意思，昨天我的状态也不好，总觉得好像有点疲倦。” “嗯，没关系。” 今日子觉察到明日人恐怕没有把节目看完，便凝视着他那缄默着盯着草坪出神的脸。她看着他那偏小且有些婴儿肥的五官，心中感到一阵怜惜。当初遇见明日人时，他还是个大学生，是在医学部跳级毕业的优秀人物，相貌却稚气未脱，脸上还长着如同胎毛般的须髯。她一贯认为在智力方面成熟早的人，精神方面的成长相对而言会偏晚。在明日人身上感到的这种不协调感正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倒觉得似乎可以理解。那面孔如今十分憔悴，显得棱角分明。自从明日人回归地球之后，下眼睑的眼袋如同漆黑宇宙的印记般残留下来，一年之后不知为何感觉还更深了些。 今日子想借这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节目制作者们似乎到最后也无法理解他的心境变化，不明白为何当初明日人在做了几个月的医疗急救工作之后突然提出要去宇宙漫游。实际上，就她所知，在那之前他对于宇宙方面的事情毫无兴趣。今日子既没有见他读过那方面的书，也不记得他谈起过那方面的事情。即便有时她看到星星，对他感叹一句“真漂亮啊”，明日人也只不过漫不经心地随声附和一下，然后慌忙挤出笑脸敷衍过去而已。 然而在九年前的秋天，就在太阳死后恰好一周年时，明日人从医院回来后突然把正在酣睡的她唤醒，将她拉到阳台上，指着空中说： “看，那是火星！” 明日人像被鬼神附体一般，开始满怀热情地说个不停。 今日子不会忘记那时看到的火星，如同恒星一样闪烁着火红色的耀眼光芒。要说罕见也确实如此，然而她始终觉得很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令他驻足回首、心动若此的呢？不知何时，它成为丈夫变心之谜的标识，不断绽放出妖异的光芒。 从那以来，明日人一开口说话便是关于宇宙的话题。他原本并非饶舌之人，震灾之后二人之间的对话更是贫乏至极。渐渐地，今日子内心开始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丈夫心里是否隐藏着一种她绝对无法容忍的想法？明日人在辞去外科医生的工作、作为医务急救人员恢复工作之前，有一回不小心差点从中央线市谷车站月台上掉下去，幸好关键时刻旁边的乘客伸手相救才免于事故。但今日子得知这件事之后不但没有放心，甚至表示出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激愤心情。理由她并没有明说，但内心却感到以前的不安完全应验了。 与此相比，丈夫能够有其热衷的兴趣所在，无论属于哪方面，必然是个好兆头。为了不破坏明日人的兴趣，她对于丈夫的宇宙热一直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之前福井娘家的父母来东京后，还满怀担忧地提出明日人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些走火入魔。那时她对于一般人不理解遭受震灾现实的事实有些神经过敏，于是摇头反驳说不会的。然而，最后丈夫竟然对她说，自己想去当宇航员。 明日人仰面躺着，今日子在他身旁坐下来。他本想看看妻子的面庞，但她背后的太阳透过身体空隙间投射出耀眼的光线，他被这强光晃得闭上了眼睛。 他在刺目的黑暗中听到一阵蝉鸣声。远处，汽车穿梭在高速公路上的疾驰声不断传来。 他又径直冲着天空睁开了眼睛。只看见质感厚重的云朵从脚边飘过来，好像从内部发出光芒一般。 “居然飘浮着这样的东西……” “你说什么？” “没什么……在湛蓝天空的彼岸，广布着令人绝望的黑暗，它不允许人类生存，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可以……地球就这样完全被死亡包围着，同时——不，也许应该说是因此吧——它孤零零地飘浮在宇宙中，放射出一种其他行星无可比拟的、独占鳌头之美。你能相信吗？” 今日子用手指轻轻拂去沾在明日人鬓角的干枯草叶，顺便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明日人的头发虽然剪得很短，但由于发质柔软，头发好像都倒伏着，其中夹杂着几根似乎从生长出来时就已经泛白的发丝。 回归地球之后，明日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异常饶舌。然而，他所说的内容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是一些触不到本质的话无所适从地在宇宙中飘浮。现在这种印象被他刚刚说过的话所引导，倒让她想起了“云里雾里”这个惯用语。 “……是吗？今日子你在宇宙旅行时也见过的啊。” “嗯，由于当时高度比较低，让人觉得地球真广阔啊。——不过我们还是不说有关宇宙的话题了吧，当时我也害怕得要命。 “向四周望去，无论哪个方位都看不见尽头。只有远方遥不可及的星球闪耀着令人眩晕的亮光……” 明日人的瞳仁突然带上了游移不定的色彩。 “我在宇宙飞船里读过的《英国现代文学选集》里有一篇短篇小说，名为‘爱丽丝奇境历险记’。那也是常见的名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讽刺同人作，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已经步入老境的爱丽丝在姐姐坟墓旁边追忆自己的人生。从仙境回到现实中的爱丽丝把自己的奇遇告诉众人之后，被大家视为异类、怪人。因此在她余生中始终将这件事作为一个秘密藏在心里，只是自己时不时地悄悄想起来回味一下。这样一来，就连她自己也逐渐开始认为那只是个梦而已。她正回顾着自己的人生，突然，那只兔子看着表从她面前跑过，和以前一样‘年轻’。爱丽丝站了起来，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用已经变得十分迟钝的腰腿拼命地在后面追赶。紧接着当她看到那个洞穴的时候，那还用说！她简直忘乎所以地跳了下去。” “然后呢？”今日子好像来了兴趣般地催他往下说。 “爱丽丝感觉十分激动。一切都与以前完全相同，她不停地坠落下去。‘向下——向下——向下’……在此过程中她思考了很多事情。如今已经是重游仙境，因此一定不能够疏忽大意。在第一个房间里绝对不能掉眼泪，玩文字游戏也不会输给他们。还有，我得好好劝劝那个傲慢的红桃王后。话说回来，我好像还被宣告了死刑呢。以扑克牌的身份——爱丽丝觉得很滑稽，她放声大笑。对她来说，如此开怀大笑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因此也感到极为欣喜。接着爱丽丝想到了自己的婚后生活，心情又黯淡下来。不过书里并未写明原因。然后她想到了自己的工作、生活，还有自己挚爱的姐姐……就这样爱丽丝不停地思来想去，可是最终也没有到达‘仙境’。几小时、几周过去，爱丽丝最终死去，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抵达任何地方。即便她变成枯骨，枯骨腐朽，甚至她自身完全消失，下落的过程仍然继续着。就这样，她至今还在继续永无止境地落下。在某个地方——在未知的某一个地方……书里描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故事真古怪啊！”今日子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是谁写的？” “我忘记了。好像是个年轻的英国作家，叫查尔斯什么的……也许是亨利？算了，不提也罢。总之，当时我们所有的机组成员都对这个故事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心。因为这本小说拥有引力，我们全被吸引过去了。” “引力？原来如此……” 明日人的眼睛好像触碰到高高的天花板似的，慢慢地坠回到记忆的深渊。 “莉莉安•瑞恩……她试图做出一种独特解释，将其归类于宇宙小说。她把阅读终端上下颠倒过来给大家看，这样的话老爱丽丝看来似乎逆着地球引力，飞向辽阔的宇宙空间。那就应该说‘向上——向上——向上’了吧。这真是很具有讽刺意义，就像她本人的风格，辛辣果断……爱丽丝本应到达仙境，却无论经过多久也抵达不了。那时我们还有心情拿这个故事开玩笑。那大概是我们从国际宇宙空间站出发，以火星为目标飞行了一个月左右的事情吧。进入霍曼轨道后，精神状态也开始放松下来，只有尼尔皱着眉头说我们太不谨慎。喜欢看古典科幻小说的诺诺对她的解释感到十分兴奋。他谈起波尔•安德森的小说《T形坐标原点》，里面描写了宇宙飞船的制动器失灵，机组成员只能永远在宇宙空间中飞行下去的故事。” 说完这些话之后明日人又开始噤口不语。今日子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脸。过了片刻，她伸出双手抚摸了一下他那头发稍长的鬓角，在他毫无出汗迹象的圆润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明日人的表情并无变化。他看起来与其说无动于衷，倒不如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了趟医院，探望了一下诺诺。”他喃喃低语道。 “是吗，他怎么样了？” “情况多少有所好转……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给他看病的医生很不错。恰好那时候诺诺的太太多蒂也在，我们聊了一会儿。她看起来十分疲倦，我有点担心她的健康状况。” “是啊，我也跟她联系一下试试。” “那就联系一下吧，也好给她宽宽心。” “……彼此彼此了。” 机器人洒水车喷出的水雾随风飘过，将二人的皮肤微微润湿。彩虹如同信号不清晰的全息图像一般，在刹那间划出一些不连续的圆弧碎片，之后便消失了踪影。 今日子不经意地将眼神移向别处。她一边站起来一边问道： “莉莉安与全家一起出席活动，支持阿瑟•瑞恩参加总统选举的事，应该是今天吧？” “啊……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你不看电视吗？” “没什么兴趣……” “她已经完全辞去在NASA的工作了吧？” “对，她想干点别的。” “她现在可是大明星了啊。” 明日人好像无法忍耐强烈光线一般，用晒红的右手覆在眼睛上。他感觉妻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提到过莉莉安•瑞恩的名字了。然后，他又回想起昨晚自己与今日子之间发生的事。 为了预防飓风引起的洪水，起居室被建成了干栏式。今日子离开之后不久，从起居室传来了为总统选举游说的声音。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丈夫阿瑟•瑞恩的家庭成员。 这是长女伊利莎白•罗宾逊与其家人，他们是从柯兰农场赶到这里来的。这是她的丈夫汤姆以及孩子安妮、布莱恩、派佩尔。他们天生具有深深的信仰、善恶分明的洁癖式价值观，并且继承了最为优良的传统：朴素、开朗、积极思考人生。而孩子们是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女性的一部分，是我们的骄傲。 次女莉莉安•瑞恩是宇宙飞船“曙光号”的机组成员之一。共和党哈政权的丰功伟绩之一就是使人类首次踏上了火星的土地。这是希望，是未来！而美利坚合众国的民众就是人类的代表！这绝非偶然，同时也非必然，而是他与下一届总统候选人基钦斯一起实现的。 莉莉安在空军服役时就满怀着爱国精神并且勇于献身，之后又参加了这一项极富荣誉感却非常严酷的任务，并且十分出色地完成了它。她同样是我们家的骄傲。 在这个国家，只要每个人勤奋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是什么让她踏上火星的土地？又是什么让她坚强不息、毫不服输？那就是美国的开拓精神！所谓自助者天助之。美利坚合众国是一个公平、平等的国家，在这里所有诚实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例子。 担任科罗拉多州州长的副总统候选人阿瑟•瑞恩与夫人莫迪•瑞恩以高亢的声音煞有介事地进行着演说，每一句的结尾语调都抑扬有致。 明日人又用隐形眼镜式显示器调出图像，以臼齿进行操作，点击了“抵达火星”的题目。 ——2033年1月6日上午10点17分，人类终于踏上了火星的土地。崭新的大地，崭新的天空，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瞬间！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太棒了！实在、实在是太令人激动了！ 自此时起，人类成为了又一颗行星的所有者。让我们干杯吧！为了这第二个世界！ 在画面上，宇宙飞船船长玛丽•威尔逊头盔上装载的照相机将火星的天空与现在明日人仰望着的天空重叠在一起映照出来。火星的天空中布满了红色雾霭，看上去好像是透过墨镜拍摄的镜头。 这一场景人们通过自动勘察机器人发回的图像早就了然于目。然而，当通过人类的眼睛真正实现这一切时，整个世界都尝到了一种视觉燃尽的兴奋滋味。 人们十分惊叹，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没有堕落为媒体素材的现实，它令人震惊地彻底保留着原始状态！ 地平线从巨大而无限延展的圆弧两边凸显出来，将还未尝被世人染指的纯粹之美以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方式展现出来，给人感觉激烈而震撼。被远古之海抛弃的大地经过数十亿年的岁月，如今还是一片新鲜娇嫩的废墟。在这颗行星那被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的肌肤上，镌刻着强风巡回肆虐的无数痕迹。流逝的时光在这片土地上随心所欲地游戏玩耍，厌腻之后，打个哈欠便将其抛了出去。经过数百万年、数千万年的搁置放任，地表留下缓缓的起伏，就像有褶皱的衬衫般妖艳水灵。 ——它是雄伟“创造”的中途放弃，令人感到甚至是一种亵渎！这是《圣经》第一页上描述的“创世记”中第二天即被放弃的“创造”！ 人类恍惚觉得自己有权利像上帝一样发布命令：“地上要种上青草和各种能结果实的树木！”…… 屏幕上对踏上红色土地、逐步前进的脚步做出了特写。紧接着场景变换，显出了那天明日人自己的身影。他沿着地平线踯躅前行，缓缓地回首凝望，只见身着纯白色宇航服的其他队员正从登陆用的火箭上走下来。他们被温和的重力欢迎着下着台阶，脚步好似在跳跃一般。 队员们的表情隐藏在头盔的视窗后，他们拥抱在一起。画面不断地颤抖，这也许是草坪上的明日人由于重新回想起那个场景而感到心潮澎湃的缘故。 画面一侧除了对“梅里迪亚尼平原”“宇宙飞船‘曙光号DOWN’”“霍曼轨道”等有关术语的说明之外，还排列着“宇宙事业基金会”的广告、“S&O制药”“本田”“李化学”“哈利公司”“洛克公司”“德文公司”等赞助企业的名称，甚至还用一览方式显示着《摩羯星一号》（1977年）、《全面回忆》（1990年）、《青与赤》（2021年）、《火星爆发》（2025年）等电影的名称。 屏幕下方的信息栏滚动显示着“莉莉安•瑞恩会参加演出好莱坞制作的电影《爱之行星》吗？导演是以《军神的飨宴》而闻名的……”等字句。 明日人站了起来，一边用手轻抚草叶，一边向自己家中瞟了一眼。在昏暗的起居室里，大约年届五岁的太阳正天真地叫喊着，在沙发周围来回跑动。 “——一切都很顺利。到目前为止，一切都……”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内心自言自语般地咕哝着，无意识中又匆忙地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