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格姆第二章◎注定灭亡的胜利者_阿英格姆第二章◎注定灭亡的胜利者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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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格姆——第二章◎注定灭亡的胜利者

第二天清晨琳达没来,取代她的是亨利先生派来的一个老仆人,这让罗诺很不快。老仆格林伍德虽已九十岁高龄,但依旧活泼好动,精力充沛。他脸上的肤色呈泥土色,皱纹满额,浓黑的眉毛又粗又长,脸上总是堆满善意的微笑,千方百计地想要赢得罗诺的欢心。可是,昨晚在得到虚伪的教训以后,这位少年总是竭力保持矜持克制,他心里明白,自己在仆人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尊重的地方,反而是一个不太自然的、需要时时处处提防着的人罢了。因此罗诺在沉思中度过了这一天,根本就没走出过自己的房间。 晚上,亨利先生请少年到他那里做客。面朝巴尔塞龙海边美丽风光的全景窗户是敞开着的:窗外的地中海上空阴云密布,雨下得正急,新鲜的海风和浪涛的喧嚣充斥着书房宽敞的大厅。亨利先生殷勤地接待了罗诺,要他坐到离写字台不远的白色豪华更舒适一点的沙发上。或许他已经猜想到,他们的谈话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所以,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陈列着上个世纪罕见版本书籍的书架前,然后坐在皮沙发上,姿态优雅庄重地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仔细地瞧了一眼年轻的交谈者。罗诺恭顺地坐在沙发上,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沉着冷静,可内心的激动还是让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这使得他透出更多的青春朝气,样子看上去更加得体。双手微微发颤的指尖和越来越加速的心跳表明他心里充满了好奇,对即将开始的谈话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 “现在该给你讲述一下这个神秘游戏的剧情了。这剧情对于不知情者而言非常神秘,而对于那些真正为人类文明担忧的人来说,却毫无秘密可言。后一类人正在帮助人类文明在这个十分艰难复杂、忧心忡忡的时代里存活下来。” 亨利先生言简意赅地开始了自己的演说,“我死后你将获得我的所有财产,成为我的合法继承人。这看起来很容易,但要将我思想的财富传给你,却无比艰难。” 亨利先生说着,用右手食指指了指了自己的脑袋,“我想你能明白,这里面的东西却是不可能在遗嘱中赠送的。金钱、财富和权力⋯⋯或许任何东西也无法与你在埃沙勃勒城堡墙内所学到的东西相比。” 无论这位前地球的统治者如何不愿意让罗诺沉浸在担忧人类未来的心态中,但地球上事件发展的速度是如此惊人并富于戏剧性,以至于给这位勇敢的人没有留下多少选择的时间。 “我将要对你讲述的一切,和你在大学所学到的知识可谓大相径庭,也不会和你对生活、对人、对宇宙的固有观念吻合,可以说这一切都将超出你理解的范围。”亨利先生慢条斯理地说着,又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脸上的神情像是沉浸在了严肃紧张的思考中。 令人难耐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英国最古老贵族世家的杰出后裔正在被矛盾而折磨:从哪儿开头呢?如何才能把如此重要的信息植入到这个还十分幼稚年轻的意识中来呢?这些信息很容易伤害侄儿的心理,给他的灵魂造成创伤。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瞥了少年一眼:罗诺正谦抑地坐在不远处,心焦地等待着叔叔结束他的开场白,因为他根本搞不明白如此冗长的开场白究竟有何意图,而是希望此刻马上就开始谈话。 “很快地球上就会发生就其威力巨大无比,就其实质稀奇古怪的大灾难!”亨利•莫乌迪此时开口道,他的声音坚定、果断,眼神锐利。 “一九九四年舒梅克尔-列维彗星撞击了木星,发出犹如热核爆炸般强大的力量。从那以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岁月,可令人备感遗憾的是人类误读了这个信号,他们未能解读出这个从天上向我们发来的信息。而现在一切都晚了——地球也将遇到同样的事。这一次,地球上人类的命运已经注定灭亡了。” 沉默在持续。罗诺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教导者,呆若木鸡。叔叔的信息令他感到震撼——他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样一个令人惊异的、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消息,在他看来,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可是这样的威胁是不可能存在的!”少年以年轻人特有的激烈脾气和火爆性子说道,他不相信最近的未来居然会是这么一幅阴暗的景观。“所有大型的宇宙物体,像陨星、彗星和行星的碎片,都分布在若干光年半径的范围内。这些宇宙物体中最危险的物体的运行轨道也都经过计算,它们几乎都不可能接近地球。这个问题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被人类解决了。”罗诺满怀希望说道。 “是的,你说得全都对,”亨利先生心平气和地继续道,“你的观点一字不差地重复着过去一些学者的错误结论,这些学者专门在那些接近太阳系危险轨道上徘徊的星体上寻找对于地球生命的可能威胁,但其实根本没必要计算未来诸如此类的碰撞的几率,并因有希望找到排除此类问题的技术上的解决办法而沾沾自喜。 “在爱因斯坦著名的‘能量等于质量与光速平方’的乘积式中,众所周知,光速是常数,但三百年前的科学家认为是真理的,今天已被推翻。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应当能够懂得,光速其实是个变数。人类不可避免地会犯错,这本身不是悲剧,可当人类所犯的错误开始涉及自身精神的发展问题时,而且在长达数百年的漫长过程中,人类始终无法从对科学迷信般的俘虏下解放出来,这样一来,发生悲剧就是必不可免的了。科学还没有发展到能够理解超空间的地步。戏剧性的悖谬之处在于不久的未来,在我们这个太阳系里会发生一种类似于库安德龙这样的未知的世界向真实的、物质的物理质量的转化。到那时,飞向地球的任何天体,无论是陨星、彗星或是行星的碎片,其运行轨道都会发生改变。天文学家虽然能够迅速计算出新的运行轨道,但这也就是他们所能做的一切了,”亨利先生神情阴郁地说,“现在着手研究科学太晚了,灾难注定会发生,人类将受到惩罚。”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罗诺绝望地嚷道,“难道一切都不可更改了吗?” “这不归我管,但时间已经不多了。按照宇宙时间,只剩下短暂可数的几个瞬间了;而对于地球时间而言,确切的最终期限还无法预测。” 亨利先生哀伤地说道,“你瞧,我的孩子,二十四世纪的人类已经在科学技术上取得了完美的成就,尤其是最后的三百年中,科技成就更是异常惊人。这原本应该是一个让我们备感欣喜的成绩,可我们不能在毫不关心人类灵魂的情况下发展文明呀!要知道,在全宇宙中有许多发达文明,他们的技术都要比我们的成就优越好多倍,但对于造物主而言,这种优越性毫无任何新意。造物主更关心的是人为了完善自我选择了怎样的道路;人类的灵魂得到了怎样的发展;信仰和爱的问题在全宇宙任何理文明的演变进化中,是否有奠基作用。而其他‘成就’则可以作为无限小而忽略不计:在造物主正义的天平上,它们不具有任何价值。 “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到医学移植中心就像到商店那么频繁。谁都不愿意认真研究新型疾病的本质,只是不假思索地用人工培育的克隆器官代替受伤器官。这么做的初衷当然都是为了人类的幸福,但现在人们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先前那种健康的红色,取而代之的是不自然的苍白色,这都是因为人类肉体对非自然物质的排斥:神祇所赐予的肉体与人类理性所产生出来的极不完善的机械长在了一起,这难道还不是一种极端的退化吗?你不妨仔细看一看,人们又是如何对待信仰的吧。东正教、天主教和佛教教堂、清真寺、犹太会所,到处都在被关闭取缔,除了个别人以外,人们已经再也无法在祈祷中寻找到上帝的启示了。人类已经不再有让自己的灵魂获得拯救的需求了:他们认为自己是无罪的,在人们身上,虚无主义取代了对上帝和对自己的信仰,逐渐滋生出来。” 罗诺本想予以反驳,可是亨利先生用手势制止了他。“你和我一样,也是这个社会的产物,因此,你拥有一些并不能支持我对现代社会问题之看法的论据,这是完全合乎自然的。我对你的想法都心知肚明,对我来说,你心中那些虚无主义的论调并不是什么新玩意儿,而且现在也不是争执的时候,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假如你觉得我的理由不够充分的话,我们再来详细讨论你的观点。” 亨利•莫乌迪用严厉的、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这使得罗诺有些窘迫起来,继而使他急躁的情绪冷静了下来。这个年轻人不敢打断叔叔的话头,他明智地觉得自己最好还是遵从叔叔的建议。 “遗憾的是,持续至今的这个进程所能导致的悲伤结果就是,”亨利先生继续说道,“使得早在两个世纪以前因太科教授理论的支持者们上台这样的政治错误。他的理念并不很新,其核心理念即说服信教者相信人等同于上帝。因此在人类文明精神发展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其后果十分奇特怪异的转折和变革。 “有关人的个性完善的虚假而又矫揉造作的理论,以及大众批判的潮流,将信仰上帝的基础彻底摧毁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取代宗教知识走上舞台。事实上在上上个世纪所发生的事情,只能被命名为社会的反精神革命,这场革命对于上帝信仰的基础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打击,而革命的推动者们,就是世界宗教。这场革命并未公然与信仰斗争,但它却把人类的精神价值与现代文明的成果结合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而破坏了信仰最基本的原则。我不想宣称这对人类而言是一种下流无耻的行为,它涉及了圣三位一体和基督复活的问题,我只想说一点,即因太科的后继者们都是些偷换神圣概念的凶恶的天才⋯⋯继基督教之后,同样的命运也降临在了伊斯兰教、佛教及其他世界的宗教头上。在因太科虚无主义的沉重压迫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不被粉碎的。 “人们把希望寄托在具有创新精神的最新科学成果之上。人们给宇宙释放了最初一些人造卫星,接下来你也就知道了,凭借人造卫星的帮助,人发现了具有低级理性生活方式的行星,正是这类行星上不同寻常的精神知识为类似的证伪提供了所谓的‘新材料’。因太科理论的支持者们庆祝了自己所获得的全胜。而我刚才给你讲述的那些东西,还不是原因,而仅仅只是结果,实际上一切的一切,当然要远比这更加复杂更加深刻得多。”亨利先生声音里带着几分忧郁地说道。他慢慢离开窗户,坐在面对罗诺的沙发上。 这位年轻人看出叔叔已经疲惫至极了,他甚至感觉到叔叔正在迅速丧失精力,这一点从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能够看得出来。可这个少年甚至就连想都不会想到,在这场谈话中最重要的远非信息——亨利•莫乌迪身上带有一种神秘和无形的知识能量块,而且它早就传承并且储存在了罗诺的潜意识里了,甚至也已经渗透进了他的内心世界中,逐渐把二十四世纪的社会意识形态的教条给排挤和驱逐出去。 年轻人沉吟了一会儿,同样也感觉到一种隐约捕捉得到的疲乏感:他忽然犯了困,因此没发现茶几上忽然冒出一瓶覆盖着尘土的陈年葡萄酒、两个水晶杯和几只盛下酒菜的小碟子。那些在地球上被当做魔法的东西,在库安德龙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它们只不过是思维的简单表现形式罢了,而罗诺所需要的,也只是一次次地对精神的物质化过程及其结果加以印证。 “这是上等的沙陀•拉图尔酒,” 亨利先生打断了他的思维,说出了一个带有浓厚的南部法兰西口音色彩的名称,“我建议你尝一尝这种令人赞美不已的干红葡萄酒,这种酒在美多克的酒窖里已经躺了有七十多年之久了,它能温暖我们的血液,从而能让我们有精力继续谈话。你该适当地分分心了,你的注意力实在是太集中了——这会妨碍你的接收的。”老莫乌迪小心翼翼地给杯子里斟上了红葡萄酒,“在库安德龙想喝到地球上的葡萄酒,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奢华,但在我的酒窖里,” 亨利先生声音里不无几分狡猾,说着还友好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向他眨了眨眼。“没有什么酒是找不到的。在库安德龙保存它们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可是我的葡萄酒酿造大师们自有办法安抚它们,让它们保持固有的、顶尖的和一流的味道,这种味道可以传达法国波尔多省一串葡萄对于阳光明媚和雨意淋漓的日子的记忆和无与伦比的联想。这种高雅精致的葡萄酒保持并能传扬大地新鲜氤氲馥郁的香气。你们这些年轻人们,都喜欢火辣辣的廉价勾兑酒,这样的传统早就被你们丢弃了。 “请允许我先来为你干一杯,我可爱的孩子,我希望你会原谅我的弱点,如果我在表述自己的愿望时,稍稍超前了一点的话。”亨利先生笑了笑,举起茶几上的酒杯,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信心地说道,“一旦你能够理解人的神性本质及其不朽本质的真实含义的话,你自己也就可以获得不朽了。请你相信我,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罗尼,你不妨品尝一下杯中的美酒,我相信你立刻会感觉到神清气爽的。”他说着神气十足地伸出酒杯,与侄子的酒杯那水晶的表面轻轻地一碰,发出“叮”的一声。“为了你的不朽!”亨利先生庄重地说道。他的声音不像是在开玩笑或是在嘲讽和讥笑,相反,他说这句话时,怀着对于侄子温暖的爱,带着只有说这种话时才会带有的真挚和严肃。 罗诺很难理解在这样奇特的祝酒词之后,继之而来的会是什么,可刚刚喝下去的酒对他产生的作用,却要比这位亲戚刚刚说完的话的作用要大得多。以前他可从未品尝过类似的酒,所以,也根本无从把这种精致的沙陀•拉图尔与什么作对比。酒刚一入口,罗诺就觉得他喝下了一种令人发烧的、浑身炽热的、精神饱满的、血液贲张的东西,不知不觉间驱散了他心头隐隐的几分睡意,让他的颓丧一扫而光,霍然精神焕发。 亨利先生说得对:少年果真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一种非乎寻常的热量涌遍全身,让他浑身上下全都包裹在一种香气馥郁、醉意醺醺的氤氲香气里,以致罗诺甚至觉得或许地球实际上具有这样一种非同一般的味道似的。 “嗯,那么好吧,我的孩子,现在让我进入正题吧。”老莫乌迪说道,这段时间里他始终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位侄子的反应,“我们已经开始接近一个最重大的事件了,这些事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时候,那时候这个地球上还没有你我呢。 “总之,为了让你能够理解问题的来龙去脉,我必须先对我的讲述做一些必要的说明和补充。因太科和他的继承者们其实并不完全是人。不不,或许我这个比方也不太适合,”亨利先生急忙更正道,“更确切地说,他们从来就没有也不曾是人。他们的祖先——这一点无须惊奇——曾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明的代表人物。你甚至根本就不会想到,他们是从另外一个宇宙里找到通向我们这个地球的道路的。罗尼,你也知道,宇宙是无比浩瀚、无法穷尽的,宇宙包含着无数匪夷所思的谜,而这一个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谜罢了。地球也是破天荒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即一种智慧生物居然穿透永恒宇宙那如此无穷如此无限遥远的角落,来到地球的核心。可是,他们毕竟来了,而且就在你们的面前,这说明他们的精神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吗?”亨利先生仔细地盯视着少年惊奇不已的目光问道。 “不太明白。”惊奇不已同时又困惑莫名的罗诺回答道,“更确切地说,是根本不明白。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他们的样子不是和人类一样吗?脑袋、腿脚、手臂、说话也和人类一般无二,那么区别何在呢?” “从外形上看一丝不差!他们的样子和他们说的话,都和我们一模一样。为了使你更加易于理解,我不妨打个比方:毛虫在树枝上到处爬,吃树叶,可是忽然有一天,不知出于什么神秘的原因,它死了,变成了一动不动的蛹,为了让蛹能够摇身一变产生新的生物——蝴蝶,它储存了具有贵重价值的营养物质。毛虫转化成为蛹以及再次转化为蝴蝶的自然机制问题,迄今为止对于学术界仍然是个谜。对人来说,可以将这种简朴生活的三个阶段比作三种生物,这三种生物的先后继起,为其不断适应地球环境的变迁而提供保障。它们之间只有相互协调合作才能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而在宇宙间,不同智慧生命之间进行协作和沟通的现象,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所有定居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从历史起源看,都是从宇宙的各个角落里来的,但在这里他们都是人——都是银河的孩子,都在学习如何相互热爱相互接纳。而地球因为被塑造得十分完美,使其成为宇宙间各类智慧生物交汇的最佳地点之一。为了能让这些不同形态的智慧生物能够更好的融合,自古以来就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技术,它能让灵魂转移,并让灵魂化身为我们这个宇宙间任何生命的孤岛上的物质形式中。我用‘技术’这个词来形容它只是为了让你能更直观地理解,实际上在使用这个术语时,我极大地简化了这个过程的实质。那些只是外表像人的外星智慧生物,其实和真正的人类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因此,我才会采用这样一种即使对我来说也相当奇特的比方。”说到此处,亨利先生看了一眼侄子由于惊奇而聚精会神的脸,禁不住发出发自内心的笑声来,“嘬一口,我亲爱的孩子。不必过于震惊,也犯不着感到寝食难安。你不妨把我此刻对你说的一切,都当做是你早就知道的好了,只不过由于阴差阳错、机缘巧合的缘故吧,时间把它们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了而已。” 罗诺神经质般短促地从葡萄酒杯子里嘬了一小口,再次感到一股热浪涌遍他全身。亨利先生的解释这次并没有令他感到奇怪,而不如说与之相反,反倒重新唤起了他对天外来客这个题目的兴趣,更何况关于宇宙间及宇宙之外星球生命的想法,对于他这样一个非常喜欢幻想的人来说总是焕发着无穷的魅力。他把空了的葡萄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自己这位聪明睿智的谈话对手,急不可耐地期待着故事的下文。 “这些生物是一个地外超文明的代表,该文明业已抵达我们这个银河系的边缘,他们来自一个距离我们远的不可思议的另外一个宇宙。外星生物最初发现我们这个星球是早在十四世纪时的事。可在那个时代,他们想要向我们这里移民的企图未能取得成功:由化身为人外星男子和地球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一出生便是死婴。数百年以来,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想要让自己的子孙诞生于地球上的企图。化身的过程本身是一个极其重大的谜,这个谜是凡人所根本无法予以问津的,因此我也只限于获得一些最原始的、只能反映这一过程本质的解释而已:实际上,这是一个把灵魂转移到人类躯体的物质外壳中去的过程。” “这个过程是不是越来越难了?”罗诺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亨利先生狡猾地反问。 “这一切我全都不明白。第一,他们是从哪里找到用作化身用的人体的?第二,灵魂是什么样的,怎样才能让灵魂融入肉体中?”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也没有明确的答案。”老莫乌迪慢悠悠地说道,随即沉吟了一会儿。与此同时,罗诺却利用这短暂出现的静默时机,又及时提了一个问题:“嗯,既然他们都是地外超级文明的代表,那么,或许他们也具有超现代化的技术和飞船吧。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偏偏会大费周章地非得化身为人体,而且还非得是别人的人体不可呢?难道他们自己没有身体吗?” “孩子,请你听得仔细一点,省得尽提一些多余的问题。”亨利先生轻微地责备侄子道,“问题在于宇宙中的距离是如此之广远,以致你要是坐着宇宙飞船来克服这些距离的话,就和古人坐独木舟横渡大洋般别无二致。因此,智慧生物或迟或早但都必然会寻求在宇宙间移位的新的可能途径。而他们就是通过对其自身独一无二的神性本质的认识而找到此类途径的。我刚才说他们一般是从另外一个宇宙来到我们这儿的,这绝不是我说漏了嘴,但你的理智此时此刻的确还很难理解这件事。而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认为这就是他们与他人的区别所在。外星球生物克服了不可思议的遥远的距离,为的就是把自己的灵魂移植在人的躯体里去。但此时此刻我们是不会去深入探讨这个过程的细节的,如若不然,我就来不及给你讲述最主要的内容了。你只要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就是了。你应该也没有理由不相信我吧?” “当然了!对不起,叔叔,可所有这一切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科幻吧?我都找不到词来形容了,这一切看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了!”罗诺出声地思考道,可他随即就醒悟了过来,于是重又抬起目光,望着讲述故事的人。 “十七世纪初,一小撮外星人的代表终于在地球上定居了下来。他们当中最优秀最强大的人物,甚至得以在彼得大帝时代的俄罗斯降生,但他们的降生得经历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人类有机体的基因与外星人基因的不相融性,对于他们的存活来说简直不啻于一场灾难,会在地球躯体身上引发了一些罕见的、不可救治的疾病。在人类环境中勉强存活下来的外星降生者们饱受疾病之苦,常常活不到老年就都病逝了。” “可是,叔叔,请停一停,您先别急。”罗诺打断正说到兴头上的亨利叔叔,“灵魂并非染色体组的载体呀,所有生物学的东西都与非物质形式没有任何关系的呀。” “罗诺,我的孩子,还有好多东西你不懂。正如我所称之为因太科的继承者的那些庸人们也一窍不通一样,灵魂毫无疑问带有一些特殊的基因,正是这一特点影响着一个人的性格。躯体的染色体组决定着一个人的肉体外壳、禀赋及其与父母的外在的相似性,对此你当然很了解;灵魂的基因从其自身方面说,则决定着一个人精神发展的潜在可能性。例如,灵魂就带有不朽的基因⋯⋯但对于咱们接下来的交谈而言,这个题目就扯远了。 “就这样,在命运的驱使下,化身成人类的外星人们觉得自己是失去身份的人、道德上的畸形儿,所以他们总是处于贫穷和精神空虚的状态下。想想都觉得怪有趣的,一种来自无边无际宇宙某一超级文明的天才们,正在透过被疾病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软弱的人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因杰格罗马季库斯,”亨利先生抑扬顿挫地念道,“如果我们利用人类言语的潜在可能性,按照在这些外星人的家乡对于自己文明的称呼的发音组合,那么大致可以组成这样一个词。如果把这个词的意义翻译过来的话,其意为‘命中注定的胜利者’。因此,你要记住,在我以后的说明中,这一文明的代表我会将其称之为因杰格罗。” “可为什么要说是命中注定的呢,这个名称本身有什么意义呢?”罗诺又一次感到了惊奇。 “意义当然是有的,只不过暂时你还没必要知道:有关因杰格罗的信息是十分有限的。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这个文明具有一种史无前例的强大的技术力量,在其原本的宇宙中可以说是无人可比。这种文明是建立在理性和有关物质的知识的基础之上的:他们是通过物质来深入了解自己的神性本质的,而且即使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也远比我们走得更远。因杰格罗人拥有一种非常鲜明的特点,那是一种对于遥远宇宙异乎寻常的适应能力,他们的的确确很适合在地球上生存。而这样一种规模巨大的事件,居然会在这两个宇宙世界之间的最高权力机构未达成任何协议的情况下发生,简直是不可思议。” “亨利叔叔⋯⋯”激动不安的罗诺打断他的话,由于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信息和新的术语以及他从不知道的概念,更有众多对他来说出乎意料的逻辑体系的意识,他还来不及深入了解这番话的含义。“别急,请您给我讲一讲,和谁签署协议?” “我完全给忘了,你目前还没有习惯于这样一个思想,即有至高无上者的存在,而且还不止一个。在我们的宇宙里,也和在因杰格罗马季库斯宇宙里一样,有一个万神殿,以宇宙之上帝为首,构成了一个神祇的等级制度。任何一种诸如此类的步骤,都需要与上帝最高级的仆人即各个等级的神祇们达成协议。而且,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无疑会是这样继续下去。一个没有至高无上者的宇宙,和一个人没有灵魂一样。” 亨利先生得出了一个简短的结论,并且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罗诺,“咱们多少有些跑题了,既然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就让我继续说下去吧。 “渐渐地,从一个轮回到另一个轮回,因杰格罗出色地运用着自己那长于适应的特长,并且随着时间的迁移,也开始繁衍出了健康的后代。到二十世纪初,他们的寥若晨星的一代后人破天荒头一次在实践中彻底解决了其灵魂与人的肉体不相容性的问题。他们开始认为适应地球的漫长实验总算成功了,现在可以开始为下一个阶段,即大规模乔迁地球做准备了。 “可是该从哪片地域开始呢?他们在思考着。无论听起来有多么奇怪,俄国人以其灵魂无以企及的广阔,受到了因杰格罗人的青睐。是的,是的,可其实这并没什么可奇怪的!”亨利先生充满信心地说道,“请你留意,不是英国人也不是美国人,而恰恰是神秘莫测的俄罗斯人的灵魂,成为最吸引因杰格罗人的东西。至高无上者的意志无所不在,我的孩子,幸运也罢不幸也罢,人几乎注定无法预知历史那蜿蜒曲折充满戏剧性转折的道路,也无法预见到历史每一次急遽的转折和拐点。 “就这样,因杰格罗人做出了选择:充满创造力、灵气勃发的俄罗斯人,对他们的吸引力最大。把因杰格罗人带到太阳系广袤空间里来的,是对知识无以餍足的渴望,这种渴望和我们总是想要了解地球以外星海世界的那种渴望十分相像。对他们来说,人类在灵魂上的完善是一个难解的谜团,而地球人在技术上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他们却毫无兴趣。人类的科技水平与因杰格罗文明相比,简直如蚂蚁般渺小,或许,我们将其比作蚂蚁还是客气的呢,可在情感和情商领域里,在爱情的世界里,因杰格罗人与人类相比,又变成了蚂蚁般的存在。因杰格罗人之所以对人有高度兴趣,原因就在于此。他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因为他们中第一批来到地球的最强壮的代表,就曾因为这种肉眼看不见的能量而饱受痛苦。 “‘命中注定的胜利者’们极其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先驱者们令人哀伤的经验和教训。他们很清楚精神如此不平衡、情感振幅如此宽广的俄罗斯人,肯定不会允许精神上更加弱小的因杰格罗人到此投生的。” “不平衡,这是怎么回事?”罗诺奇怪地看了叔叔一眼,问道。 “我的解释并不会为你提供明确答案的。”亨利先生不慌不忙地说着,可当他看见这位年轻人热切的、带着祈求的神情看向他时,便在最后关头改变了自己的决定。“如果你仔细看一看俄罗斯的国徽,或许你便能有所领悟。国徽上画的是双头鹰,它的两颗脑袋朝着不同的方向——这是俄罗斯人理性和感性的象征,他们并存于俄罗斯人的灵魂中,并以同等的程度影响着俄罗斯这个超等民族对于发展道路的选择。这两种相互对立实际上是互不相容的因素,在俄罗斯人身上引起了极端强烈的情感双向摇摆性。从感性同时也从理性上去认识世界,这就是俄罗斯这个超等民族其巨大的潜能之所在,也是俄罗斯民族在未来走向平衡发展道路的唯一原因。可均衡是很难达到的,俄罗斯人民在这个星球上已经经历过最严峻的考验,他们曾把全人类的十字架都肩负在自己的身上,但均衡仍未实现。” “可为什么俄罗斯人就这么与众不同呢?”罗诺还是不肯消停,竭力想要搞懂亨利先生这番论断的逻辑。 “因为俄罗斯人同样也来自遥远的宇宙,当然,和因杰格罗人相比稍稍要近一点儿。你要知道:整个寰宇就其规模而言是无穷无尽的,越是偏远的地区,那里的生物就越有智慧,因为他们在恶劣环境中进化生存的过程更加地复杂,需要的实践、花费的精力当然获得的知识也就越多。今天人类已经学会了利用本星球的能量,发明了能够克服重力的发动机,这使得人类可以抵达离其最近的星系。未来人类还将会发现在宇宙间迁徙的新工艺赖以运行的法则和规律,并从星星、银河和全宇宙本身中汲取能量。文明取得如此高度和工艺的速度,决定着神性在这个造物主所创造的世界上生存的意义。我刚才给你讲过的俄罗斯这个超等种族的发展速度,在所有定居于地球这个星球上的种族中是最高的。所以,对俄罗斯人就不得不常常采用战争、天灾和无穷无尽的内部冲突来迟滞它的发展,这只是为了不破坏生物圈力量的平衡,赋予其发展动态中的平稳性。这就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它们形成了这个星球上的世界秩序、力量均衡和国家之间的地缘政治学。因杰格罗人所看上的,恰好正是俄罗斯这个超等民族强大的精神,但话说回来,更正确的说法是:全宇宙的等级体制向他们暗示了正确的选择结果。 “我的孩子,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被征服的距离,决定着某种文明发达的水平和程度。这一原则就是在地球上也是有效的。人类的全部历史——从哥伦布时代直到今天就是证明这一点的独一无二的例子。理性生物在这条道路上洞察了自己神祇的本性和造物主创造生命的构思。”亨利•莫乌迪微笑着说,就像一个老师,在和蔼地看着平生头一次未做准备就来到考场上的心爱的学生一样。 “这些全是您的胡思乱想!到现在我也不相信您说的是实话。” “罗尼,难道说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您的建议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听好,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杰格罗人的思维方式是极端实用主义的:既然俄罗斯人有最好的智力平台和精神文化的强大传统,以此为基础,因杰格罗人的灵魂可以获得最大限度的发展。老实说,在‘命中注定的胜利者’这一名称中,本身就有两种无法相互融合的意义在冲突。现在让我们回到你所提的‘不平衡’的问题上来。非均衡态这一点说明那个时代的俄罗斯人不善于在其摆幅的两个极点——即其理性和感性——之间保持均衡导致的。俄罗斯人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被我们笑称之为‘狗熊与芭蕾舞者’。狗熊是一种粗暴力量的化身,而芭蕾舞者则标志着典雅细腻的美。在俄罗斯人的灵魂中,这样的例证可以说是举不胜举。因此,在俄罗斯的国土上建立秩序,按照正义的法则来建设社会,以及教会人们尊重司法法律,是一个超级复杂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只有那些对俄罗斯历史和文化非常熟稔的人才能胜任。因杰格罗人认为自己是这个领域里的大行家,于是着手开始在广袤的俄罗斯帝国的疆域里大规模地实施其让灵魂化身的宏伟蓝图。可是,就是我刚才谈到过的那种俄罗斯人灵魂的宽大摆幅极大地妨碍着因杰格罗人实施其计划的野心。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以排除‘非均衡态’问题。 “因杰格罗文明业已适应环境的代表人物们都具有高度的智慧,而他们的灵魂就是此种智慧的传播者。为了取得朝思暮想的结果,他们得出一个非常实用主义的,但对地球人来说,毫无疑问又是下流无耻的结论。那就是必须降低俄罗斯人精神发展的水平,并对其创造力的摆幅实施监控,这听起来是多么地荒谬啊。经过长久的思考以后,因杰格罗人做出一个决定,该决定有一个非常简洁的名称,叫‘兽笼’。” “兽笼?”罗诺吃惊地问道。 “是的,兽笼!他们想把成千上万俄罗斯人的灵魂都驱赶进这个笼子里。”亨利先生不动声色地说道,“这种笼子和我们这个星球上给稀有野兽居住的笼子在概念上十分类似,有人给它们喂食,喂水,跟在它们后面打扫兽笼,并且为了它们的生存而努力创造‘舒适’的条件,可是,一旦有一天你堕入这个笼子里,就会永远丧失了自由。 “为了创造这样一种‘体制’,他们还缺乏用以实现这一构思的意识形态基础,但天才的因杰格罗人们以惊人的速度解决了这个难题。‘体制’的理念很快被一个站在装甲车上,相貌平常、头发稍稍有些秃顶、精力充沛的人颇有效率地传播到正在对生活怒气冲冲、极度不满的群众中:‘革—革命!革—革命,同志们!’” 罗诺觉得叔叔的情绪焕然一新——他的脸上此刻正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眯缝着眼看着他。 “他是因杰格罗人中最强大的思想家之一,后来好像还成为一个并不亚于理论家的实践家,出色地实现了自己的弥赛亚使命——致使俄罗斯帝国内发生了政变。二月革命后还不到一年,因杰格罗的代表人物们就被要求接管政权,可是刚过了几个月,伴随着胜利他们还意识到了灾难的降临:缺乏足够的能量和能够实施这一宏伟规划的人。在那个时代,因杰格罗的出生率非常低,总数只有数万人,而这对于要在这个规模巨大的国家内掌握无形的权力来说,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为了保持政权,他们断然采取更加严酷的、史无前例的‘贬低行动’。而这,罗尼,恰好就是一个最可怕也最致命的错误。天国之上的任何人也不会想让剧本会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发展。 “在实施这一千奇百怪计划的过程中,因杰格罗人无法准确预见俄罗斯人对于限制其自由的措施会有什么反应,他们对之寄予如此大希望的‘贬低行为’竟然变成了一个无法控制的噩梦般的堕落,其最终的后果是严厉地镇压了沙皇一家。因杰格罗人杀死了尼古拉二世,因为他们把他当做是地球上神祇权力的象征。皇帝事先已被告知有一个外星文明来到了俄罗斯,所以,他不得不心怀痛苦地服从上帝的意志,为因杰格罗人敞开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大路,与此同时,他对于自己家庭充满悲剧的结局和整个俄罗斯人后代的未来一无所知。他毫无疑问是一个神圣的受难者,为了一个伟大的国家而贡献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弥赛亚使命是一个难以讨好的使命,人们当中很少有人能对这个有着伟大俄罗斯人灵魂的人所建立的功勋给予应有的评价。”亨利先生沉默了一会儿,飞快地瞥了罗诺一眼,看见侄子关注的眼神,便又沉浸在自己对于历史的独特解释中来,“这样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人类只是在过去才有过这种人,而我正是要从过去中汲取例证,为的是理解我们的现在。 “像罗马皇帝恺撒或伟大的亚历山大那种人,在荣誉的光环中骑着白马奔驰要简单得多,可是,还有这样一些隐蔽的弥赛亚使命,其意义一点也不亚于前者。在创造之途的终点,将不会有臣属们的感恩戴德,而对其付出的巨大劳动和努力,也不会有一个客观评价,狡猾和下贱会成为其毫无名誉的死亡原因。神之子耶稣基督,往往被人们当做强盗并被和强盗一起钉在十字架上;最伟大的音乐家莫扎特是被当做流浪汉安葬的,而且,他的尸体被抛在有众多腐尸的大坑里。这一切从远古时代就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凡人总是竭力想要提前埋葬不朽者。不过你应该正确理解这件事,对优选者的考验并非一条撒满鲜花的大路,对于某些优选者来说,他们不得不戴上荆冠。我的孩子,地球并非供人们节日游玩的地方,它的用途与此完全不同。真正的伟人是那些毫不犹豫地接受天主的任何决断而绝不会对其嘀嘀咕咕的人,伟人的意义存在于毫不犹豫地履行来自上天的使命,正如俄罗斯皇帝尼古拉二世那样。 “全部人类都会因为新政权残忍无耻而浑身战栗的。从那以来,因杰格罗想要在地球托生的美好理念就转变成为全人类文明的一个不可实现的规模巨大的悲剧。”亨利先生带着深深的怜悯感说道。罗诺似乎觉得,对待沙皇一家的悲剧,叔叔的态度犹如他本人也与沙皇并排站在伊帕季耶夫斯基宫,面对着因杰格罗的左轮手枪向纯洁无辜的天使般的灵魂倾泻无情残忍的铅弹,而他们的良心却丝毫也不会为在全人类面前犯下的这一滔天罪行的可怕后果而赧颜。 “所有文明世界都关闭了自己的国界,厌弃地避开‘这帮肆无忌惮的不信神的家伙’,但对于已经投身于地球的因杰格罗来说,这一决定反倒帮了他们的忙,这种残酷性中隐藏着他们想要保持其政权的企图,因为只有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他们才可以毫无障碍地制造用来培育他们自己的同类的孵化器。因杰格罗马季库斯数万代表人物的投身之路现在已经畅通无阻了。” “叔叔,请原谅我,我搞不明白贬低精神水准这个问题,”罗诺胆怯地问道,“精神水准在一个规模巨大的完整国家里怎么贬低又怎么提高呢?嗯,此外还有,说形势变得失控了又是什么意思呢?上帝在哪儿呢?为什么上帝不出面予以干涉呢?”少年情绪明显有点沮丧。 “说到你所提的第一个问题,”亨利先生心平气和地说道,“就不得不再次涉及因杰格罗在地球上化身的问题,不过,还是先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些对你来说还是全新的概念吧。任何国家都有其自己的气场,这也就是一种思维圈,它是由人类理性活动的产品——比一般等级更高一些的精致细腻的无形的能量所组成。我不妨举一个例子:一个国家里天才的诗人、作家、音乐家、艺术家、学者和哲学家越多,思想领域里的水准也就越高,相应地,与之相反,这样的人越少,精神领域的水准也就越低。创造人士多寡是一个民族精神是否走上坦途的一个指示器。地球的思维领域是由国家之间的思维场域的总和形成的,而生物圈又与思维领域有着直接的关系,就像一对暹罗双生子① 。当大地震动,火山喷发时,人类社会往往同时也经历着巨大的变革,”亨利先生神秘地笑了笑,“这和在库安德龙一样,地球人的精神世界对其星球的生活有着非常强烈的影响⋯⋯ “地球上的因杰格罗并非天使,也非魔鬼,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些人而已,只不过他们拥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智力罢了。他们所做出的降低俄罗斯人思维领域的决定,出之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在沙皇一家被杀死以后所发生的每次对于思维领域之基础的例行震动,都是对东正教及其他宗教的沉重打击。教堂被捣毁,持不同政见者也遭到了以酷刑而著称的因杰格罗人的镇压。具有创造性思维的人们以及教堂执事们,还有几乎所有的俄罗斯知识分子都同刑事犯们一起打发进了监狱,慢慢变成了集中营里的尘土。全面彻底的虚无主义成为人们相望中的、被因杰格罗在人们心灵里培育而成的反对精神的果实。虚无主义还是降低思维领域的一个调节器,而且因杰格罗还把思维领域的精神摆幅置于自己的全面监督之下。‘虚无主义的兽笼’曾是一个非常富于效力的理念,而恐惧则是一只用来驱赶成千上万富有才华的人的有力的鞭子。 “至于你所提的第二个问题么,当然了,神祇制度的顶层代表人物已经注意到了这种混乱局面,而且,请你相信我,他们还尝试采用了好多办法以便减轻因杰格罗的侵略性本质,可遗憾的是,这些尝试都未能成功。 “最先尝试的,就是在俄罗斯发动国内战争。高尔察克、弗兰格尔、邓尼金都是真正的俄罗斯爱国者,他们在微弱的支持下,想要恢复业已丧失的政权,但却未能如愿。整个国家那个时候的思想领域都已变得不信神了,而且俄罗斯的将军们也缺乏其在天上的庇护者。随着沙皇死亡和东正教的覆灭,他们就连这种微弱的支持也丧失了。俄罗斯的灵魂被政治纷争的烈火痛苦地灼烧着,俄罗斯的精神基础分崩离析了,在这个行将灭亡的大国那些残留下来的少数爱国者们身上,精神力量也耗竭殆尽了,因为他们充其量也都是凡人。 “在战争进行期间,开始了从俄国逃亡的第一次浪潮。其中绝大多数人被流放到德国、法国和未来的地球超级大国——美利坚合众国去研究民主制的基础。 “另外两次规模最巨大、想要制止这些过程而且对于整个人类世界极其有害的尝试,是在二十世纪中期实施的,两次之间有很长的时间间隔。但今天我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多做逗留了,当你一旦重新对人类的历史燃起了成熟的兴趣时,我们那时必定还会详尽探讨这个问题的。” “可为什么不是现在呢?”罗诺强调道。 “这个问题很复杂,你暂时还对接受真相缺乏准备。” “可我仍然还是很想从你这里知道下文。”少年固执地坚持道。 “罗诺,我的孩子,你现在是在库安德龙,这里可不像在地球上那样,可以把没用的东西尽情抛在脑后,而只记住你喜欢的东西就行。当你从这里离开时,你会将给予你的一切都带走,但也不能超出限度,你所能带走的,恰好等于你的理性所能负载的那么多,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说得够多的了,我们必须接着往下走。”亨利先生严厉地说道,然后便不动声色地开始讲述起外星人是如何耀武扬威地用千奇百怪的方式侵略地球的。 “不久之后,在俄罗斯帝国的领地里建立起一个新的国家——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苏联共产党的领导者们念念不忘暴力革命的理想,而关于俄罗斯帝国的这段历史,任何地方都无一语提及。因杰格罗人是些有洁癖的家伙,他们小心翼翼地抹去了自己在历史上留下的黑色印记。现在做这一切都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们也是人类的继承者,如今谁还会追究谁身上流淌着的是什么人的血液呢。对于类似理念迷恋的时期不会持续很久的,过了不多些时候,他们终于认识到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原来竟然是毫无意义的,于是,他们想出了征服全人类世界的更加精致的机制。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苏维埃联盟最重要的、执掌因杰格罗马季库斯意识形态之源泉的大人物的去世,严酷管理这个国家的必要性也就不复存在了,与此同时,对这个世界的适应性也就变得越来越迫切了。我们必须恢复人身上曾经被因杰格罗无情地予以消灭的因素——即恢复对上帝的信仰,也就是要提高苏维埃社会人身自由的水平,把因杰格罗人打造的虚无主义的笼子的小门悄悄掀开一条缝儿。因杰格罗必须让自己的黄口小儿们都能得到完善,成熟到能走上世界的舞台,为此他们拟定了一个非常成熟的天才计划。而第一次‘解冻时期’就是这样出现的,她为国家推出了那一代所谓的‘六十年代作家群’。在此期间诞生了许许多多的创作界人士,而在他们当中也还是有一些非常非常罕见的精神宝珠,在这些罕见的人才身上,终于发生了自从因杰格罗来到地球以后首次出现的奇妙无比的灵魂突变。人的基因矩阵经受住了考验,并未受到因杰格罗灵魂的污染,一个新的人种产生了,他们身上带有人类精神遗产的印鉴和因杰格罗人超高的智慧。这样的人总共只诞生了几个,而这也已然是真正的奇迹了。再到后来,他们竟然成为其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人质,为了争夺他们的灵魂,在两种文明之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终于爆发了,同时,在天上也发生了紧张到不可思议的重大事件。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下次再谈吧。”亨利先生忽然出乎意料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罗诺原本一直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还时不时地打着哈欠,目光在书房的墙壁上游移不定,可当话题涉及不一般人的出现时,他浑身陡然一激灵,就像一只猛然看见鼻子底下有一粒瓜子的麻雀一般。出于好奇,他全身绷得紧紧的,面朝着讲话者,竭力不放过说话人说的每一句话。当亨利先生在话说到最有趣的地方却戛然而止时,罗诺连忙从安乐椅上一跃而起,脸上满是失望和沮丧的表情,和狂热的球迷看到他们最崇拜的前锋居然射空门而不入时所流露出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为什么非得下次呢?!”他惊奇地喊道,双手笨拙地抓紧桌腿,桌上的葡萄酒、高脚杯和下酒的凉盘噼里啪啦地反扣在地板上。罗诺呆若木鸡地盯着地板上的水渍——那不是普通的水渍,而是收藏多年的葡萄酒名品——还有散落在他身边被打碎的物品和碎玻璃碴。他开始为自己的极度笨拙而尴尬,直到彻底感到过意不去,于是便在无言的慌乱中重新落座在安乐椅上。 “犯不着如此为难,罗尼。”亨利先生对他说道。奇怪,始终在观察着这一场面的他,脸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满足感。“这恰好是可以更正的。”他抬起右手,忽然出乎意料地打了个响指,宽宏大量地说道。转眼之间,只见桌上重又出现了刚才被打碎的那些东西,和先前一样完整,这使得侄子的脸上现出极度惊讶的表情。 “你的激情使我感到安慰,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即你全心全意地使我这个老头感到极其安慰。而假如我此刻就告诉你,根本就不曾有过任何超人的话,”亨利先生神秘莫测地微笑着说道,“看着你的眼睛,我能从中看出一种郁闷的神情。让我想想,我怎样才能让我的孩子罗尼摆脱此类令人感到分外郁闷的念头呢,于是,我便信口开河地编了一段故事给他听。嗯,对此你有没有要对我说的呢?” “亨利叔叔,这怎么可能!这是个玩笑,是吗?”这位被搞得糊里糊涂的少年万分恳切地盯着叔叔问道,他对这一番出乎意料的声明感到万分震惊且手足无措。 “罗尼,说实话,我可没时间开玩笑。”亨利先生换了一种语气,相当严肃地说道,“这些信息非常重要,你应当把它们连同其所有最微小的细节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可我却看出你脸上神情恍惚,睡意蒙眬。你在想什么呢?要聚精会神,要甘于忍耐。我可再也不愿意在此看见你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目光!” 罗诺就这样既未得到“是”也未得到“否”的回答。而亨利叔叔也再没有回到这个话题上来,致使这位少年处于完全手足无措的地步。 “早在那时,苏维埃制度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亨利先生语调平静地继续说道,“它不符合因杰格罗人新的发展战略。距离这个巨大国家的垮台还剩下不到五十年的时光。因杰格罗人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开创了原子动力学,并且还创建了强大的军事-工业体系。可是,人们的生活水平及其精神需求则依然和以前一样,发展缓慢。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短短几年中,苏维埃联盟最资深的领导者们相继离开人世,因杰格罗则为更加年轻、善于在生活中贯穿其最新战略的新的领导者们清理了道路。 “因杰格罗以此角逐为其在地球上生存的最重要的阶段之一,随后,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治世能人,他有一张招人喜欢的宽脸,着手实施‘改革’和‘新思维’进程,后者完全符合因杰格罗最野心勃勃的计划。五年后,帝国的统治訇然倒塌了,成百上千万因杰格罗人成功地离开了自己的老巢,移居到文明社会。罗尼,要知道这里隐藏着他们的一个既狡猾同时也非常杰出的计划,这是一个用来取代未能付诸实施的有关全球革命的理想的。他们根据自己的预算可以前瞻数百年之久,而作为一个遥远的以技术统治为主要特色的文明的代表而言,其特点也正在于此。 “所有发达国家的政治家们全都在为胜利欢呼喝彩,一个个仿佛小孩一般。你简直想象不到他们犯了多大的错误,整个世界都应当从这种悲伤的经验中汲取自己错误的教训,可是他们非但没有忏悔,反而还拿笨拙的俄国熊取乐,用俄国熊的蛮力来吓唬其他整个世界。人类酒足饭饱无忧无虑、天真幼稚、愚蠢至今令我感到惊奇⋯⋯沙皇俄国的灾难应当让定居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民族,在面临因杰格罗人威胁降临之际团结起来。 “俄罗斯人让西方领先了七十年,以便能在与命中注定的胜利者相会前有足够的准备,可是,西方人却非但没做准备,反而在此期间极大地巩固了其民主制度,在星球上建立了新的秩序。而且,还对建设徒有其表的道具式的立法院情有独钟,以致根本未能察觉正在逼近其历史疆域边界的可怕威胁。 “迁徙者潮水般向西方涌来,已在俄国有所适应的因杰格罗没费多大力气,就为自己创造出了面向整个世界的孵化器。他们像石磨一般在俄罗斯人的灵魂里无情地碾压过一番以后,便不用特别费事地轻易将世界整合在了一起。二十世纪末先是在美洲,然后是在欧洲和俄罗斯的家庭里,继而又在整个世界开始涌现出一些非同一般的孩子,人们都叫他们是“因季果”。关于这件事人们写了数不胜数的文章,把这类人的出现与星球上气候的变化还有鬼知道的什么东西联系起来,但所有这些解说方案其实都是在把人类的理性引到一个错误的方向上去,并不能提供真正确切的答案。因季果是已经适应和归化了的因杰格罗人亲自培育出来的,他们已经成为出色的记者、学者、外交家和教师。他们才华横溢地曲解了信息,而到二十一世纪初,积累的解说方案已经到了无以数计的地步,其作者不是教授就是科学博士。其结果是这些方案搅乱了社会,使这个社会丧失了对于真理和谎言独立自主进行判断和分析的能力。宝贵的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从指缝里溜走了,而被放任的疾病则像癌瘤一样,从人类的有机体上汲取着生命的原液。 “我想从我的讲述中你当能明白,即因季果和因杰格罗是一回事了吧。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定居在地球上的因杰格罗人所占地球全部人口的比例还不到百分之一,从理论上说,保卫人类文明的可能性还有一线希望,人类还有可能对于正在进行的事件实施某种干预,或是对外星人进行某种监控。可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形势显著恶化了,因杰格罗人在地球上的化身已经有了新的一代,这代人在儿童时期一般来说并未显现出任何不寻常的能力,而且也与其同龄人没有任何差别。他们身上没有任何非同一般的思维特征,也没有任何奇特怪异之处,一切的一切都和所有人一般无二。一旦有了人的肉体,因杰格罗人的基因也就得以保存下来了,所以,也就再也不需要适应和归化了。被保存下来的基因的揭秘是在成人之后,所以,同样也难以为人所觉察。因杰格罗人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本性,他们明白他们是不同的物种,可是,和他们的前人有所区别的是,他们极其明智地不告诉任何人关于他们的非地球上的往昔。这些人中有许多天才人物,其中一位就是后来当上了哲学教授、物理-数学科学博士的恩斯特•因太科——宇宙多维模型理论的创始人和奠基者。他得以在自己周围团结了一大批因杰格罗文明强有力的代表人物,这些人已经在一系列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中执掌政权。凭借他们的支持,他首次在世界范围内对于爱上帝和信仰上帝这些最基要的问题提出了质疑。这位教授利用数学公式极其优雅地推出自己不同凡响的理论。在因太科那里,所有的证明都是完美无瑕的和逻辑自洽的。以后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到二十二世纪末,‘命中注定的胜利者’已经引导其文明走向对于人类而言完全而彻底的胜利。” 继之而来的是短暂的沉默。 罗诺被听来的话折磨得十分疲倦,连他也没有察觉自己居然沉入梦乡里了,他是在亨利先生开始讲述因杰格罗人大获全胜时被睡梦捕获的。在沉沉昏睡中,叔叔的说话声他似听非听,一种空虚的感觉攫住了他的内心,脸上也不再现出惊奇的表情,问题都消失不见了,在他的意识里,现在是一片清晰或彻悟,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绝对不具有任何实际意义。罗诺忽然感觉自己身上浮漾着欢乐喜悦之情,感觉灵魂轻飘飘的非同寻常。一种说不上从何而来的非地球所有的力量,犹如两只翅膀,负载着他内心的平衡,他的灵魂能够感觉得到一种古老而又睿智的精神的存在,这种精神就站在他的灵魂之后,以其不朽的呼吸温暖着他的灵魂⋯⋯ 可短暂的幻觉很快就消失了,当他醒来时,看到亨利先生关注的眼神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叔叔笑了笑,眼睛里储满了善意和爱意,丝毫没有任何谴责的意图,他犹如父亲一般关切地给罗诺已经空了的高脚杯里斟上了酒。 “罗尼,你个小甜食鬼,该醒醒了!”罗诺听到自己这位亲戚满意的声音,“甜点已经上桌了。” 直到此时罗诺才意识到,他刚才真的就坐在安乐椅上睡着了。自己显然漏过了叔叔讲话的某些重要的内容,或许叔叔正在为此而生他的气呢,而叔叔本来就对他那种吊儿郎当、心不在焉的状态很不满意了,一想到此,罗诺就觉得很不自在。 “你不妨尝一尝天然黑色巧克力,是我不久前从地球上带来的。” 亨利先生委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的氛围。他说话声音很小,以致给人一种印象,似乎他提议要罗诺取用的甜食是非法偷渡过来的。 “而且正如你所猜测出来的⋯⋯”可他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罗诺便出乎意料地附和了他的想法,甚至在语气细节上都模仿他这位好客而又好为人师的教导者的声音,“这在库安德龙可是最奢侈的东西了,但在我的地窖里任何东西都是可能有的!”他狡黠地眯着一只眼一口气说完。 “嗯,不是在地窖里。罗尼,更确切地说,是在我的储备室里。”亨利先生宽宏大量地看了侄子一眼,两人发出了富于感染力的大笑,笑声竟然把书房对面墙上挂的一幅肖像——莫乌迪家族的奠基人之一——给震掉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亨利先生以堪比闪电的速度,魔法般将那位罗诺并不认识的德高望重的祖先的肖像复归于原位,然后看着侄儿笑了笑。随后他起身走到窗前,手里端着一只透明的高脚杯,里面斟满了酒,酒色如火焰一般流光溢彩,使得书房里温暖如春、舒适怡人,而窗外则是温暖的九月之夜。 “纯种的人类几乎都没有了,或许还有个一二百万。这些人虽然为数不多,但却善于深刻体验这个星球上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尚能为一些小小的事情——如夜莺的歌声和玫瑰叶瓣上清晨的露珠——而感到喜悦。正是在这些人身上,带有莱奥纳多•达•芬奇、莫里哀、莎士比亚、普希金和列夫•托尔斯泰灵魂的基因。 “现在的因杰格罗人只是些没有理智的流浪儿,是在没有人类关爱的情况下,在地球上的互联网上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他们弄不明白自己所干的究竟是什么事!星球并不需要这些飞来飞去的一堆堆铁块!”亨利先生用手势指着窗外,夜空中正飘浮着难以计数的发光天体,“地球就像一个母亲般把自己的全部爱都交给了人类,换回来的却是成千上万不幸的孩子们那残破不堪的灵魂。地球再也无力忍受这场噩梦了,她的外空间业已空旷,只有形体巨大的因杰格罗人的机械在那里游弋,吞噬着人类文明之子们残余的爱和信仰。”亨利先生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浑身神经质地一颤,斟满红酒的高脚杯也从他抖抖索索的手里脱落下来打得粉碎。罗诺眼含惊恐地注视着亨利叔叔脸上出现的死神一般的惨白色,而且这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也逐渐黯淡了下去,他浑身上下越来越僵硬,看样子很快就要失去平衡了。罗诺一个箭步冲到了叔叔身边。 “您怎么了?”罗诺惊恐而又着急地嚷道。 “没什么,没什么。”亨利先生用勉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嘀咕道。他还想展颜一笑,可非但没笑出来,反而将面庞扭曲了。“给我点儿水。”他精神萎靡地冲写字台方向点了一下头。罗诺立刻将水端了过来,待亨利先生喝了几小口水后,痛感才暂时消除了。罗诺松了口气,将叔叔领到沙发前,自己坐在他对面。 “这有点儿像是犯病。你身体有问题吗?”他着急地问道。这其实是一种时时发作的周期性剧痛,对此,亨利先生一直在竭力隐瞒,实际上这已经成为他身上的一种痼疾了。 “不是的,罗尼。别着急,虽然最近来得比较频繁一些了,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年轻人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同时也留下了另一层担忧。罗诺不知道,原来几天以前,当他向库安德龙穿越的痛苦过程中,在自己处于命悬一线之间的生死关头时,亨利先生为了拯救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力,几乎耗尽了自己的所有精力。而此时,他正在遭受体力透支的反噬。 “咱们不要离题了,我的孩子,现在必须先把正题说完。因杰格罗文明对我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是我心里一个常常会流血的老伤口。”他说完沉吟片刻,身子仰靠在安乐椅背上,眼神涣散地望着上方。“将这副担子担在你的肩头,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悲伤地说道,“但这条路是注定的,而且也不会有上帝的祝福的。” 亨利先生在说完这句罗诺不大能听明白的话以后,继续接着之前的话头,揭示了为什么因杰格罗人在地球上是那么不可战胜的若干种原因。总结起来,就是在地球上诞生的因杰格罗人在化身之后,其智力便会极大地优越于其父母。他们的灵魂极其善于快速而有效地充分利用人类大脑的各种可能性——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比人能干得多。作为基因记忆被出色保存下来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带领因杰格罗人进入政权体制里,并在仕途上急速攀升,渐渐执掌了国家政治和强力部门的最高权力。他们游刃有余地利用着人们为此目的而创造出来种种工具,借以对世界各国政府施加影响。有一点或许不难猜到,即这里所说的正是共济会分会和与其相类似的秘密社团,此类社团恰好成为因杰格罗杰出人物向世界政治最高梯队输进新鲜血液的最佳通道。刚入会的“弟子”在宴席的觥筹交错和舞会的鲜花掌声中,很快就会在兄弟会森严的等级制度的阶梯上获得晋升,在仕途上超过自己的老师,获得高级职衔,后来甚至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据僧侣团团长之职。 因杰格罗人拥有特殊的内心嗅觉,他们大约和我们能够很轻易地把野蔷薇和枝叶缠绕的灌木丛区分开来那样,能够很轻易地认出自己的同类。这种可以说犹如狼的嗅觉,使他们有极大可能把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凝聚在政权的金字塔周围。处于发展开始阶段的封闭国家成为其进行基因程序实验的理想试验场。由于他们都具有不同寻常的头脑,所以他们都能轻松自如而毫不费力地解答其难题,从而为其孵化器的工作创造理想的条件,通过政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并且指导地球上的多数居民。渐渐地,人类灵魂被业已适应了地球条件的,来自遥远宇宙的最强大的技术统治文明的灵魂给驱逐出去了。 从亨利先生的观点看,罗诺应当了解人类过去的真实历史及其在今天的悲剧,为的是让他从此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再心存幻想,实际上他是在彻底铲除从侄子记忆里探测出来的与人类格格不入的哲学。他这是在解放侄子的灵魂,帮助它挣脱意识形态牢笼的束缚,慢慢地在信息网络的影响下,将它引导到认识因杰格罗马季库斯文明的境界。 罗诺则照例又受到了一次震动,他头脑里的思想被搅乱了,他甚至都无法推断在他周围所发生的事件,其实是叔叔从另一种敌对文明的角度安排的一种解放。 “亨利叔叔,听完你的讲述,我有一个可怕的印象,”罗诺神色阴郁地笑着说道,“我心里很不情愿与诸如此类道德上的畸形儿们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他咬紧牙关,机械地攥紧拳头,威吓地说道,“这么说,他们射击‘奥林匹克拜访者号’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了?”少年的目光愤怒地闪烁着,闪光表明他强烈的复仇的渴望。 可狮心王对于最可怕的那件事,此时尚一无所知,他甚至都无法猜出他这位传奇英雄的叔叔已经来日不多,在马格曼已经张开一张大网对他加以捕杀了。在亨利叔叔周围的亲信中,已经有一个深知内情的因杰格罗人渗透了进来,他能洞悉其独一无二之本性的秘密,能够辨识得出这位居然敢于向他们挑战的大胆之人的精神。 亨利•莫乌迪预见到了这一切,他比自己的敌人先走了一步棋,他把这些匪夷所思的知识传导给罗诺,用这些知识来把他武装起来,以便保全他的生命,把人类文明的残余从因杰格罗马季库斯的统治下解放出来。 “罗尼,且慢,不要急,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在哪里!我向你传输自己的知识,不是为了让你有一颗冷酷的心,让你对这些不幸的人们充满仇恨。也许你会觉得这很奇特,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过错,他们只是为了在别人的星球上存活下来,并且为了自己的生活而进行了勇敢的斗争。谁能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无力以人类肉体的基因材料为基础培育自己的灵魂,而我们也无法用自己炽热的爱心来温暖这些来自遥远宇宙中的对于人类而言十分贵重而且必要的理性的萌芽。难道一个人有权利谴责连自己在这个问题也脱不了干系的别人吗?”亨利先生严厉地说道,“你难道想要从不理智的行为开始你的道路吗?对于这个你连想也别想!” “好吧,你也别犯急,”过了一会儿,他又打破了笼罩在书房里的令人紧张的寂静,“让我通过简单的类比推理,来再次揭示一下所发生的事情的意义吧。好几百万年以前,气候的变化导致恐龙的消失,今天难道会有谁想到要谴责来取代恐龙的哺乳类动物吗?说它们作为更高级的有机体生命形式,为什么竟然会对比自己弱小的同伴缺乏应有的尊敬呢?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里,自然选择都存在着,今天这种选择涉及了人类文明,因为它无力经受超级文明的压力,将让位于更加强大的文明。遗憾的是,两者之间的合作关系并未形成。我的孩子,选择物质基础,选择肉体这并不难,适于生命的星球有很多,可我们该如何来拯救因杰格罗人那被扭曲的灵魂呢?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要找到其答案并不那么容易。” 谈话进行到此刻,罗诺虽然稍稍有些费力,但毕竟还是对地球上正在进行的事件形成了某种崭新的观念,他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思考一下。 “现在,罗尼,你在库安德龙的第十四天即将结束,做总结的时间就要到了。”亨利先生沉思地说道,“你的灵魂经受过四次考验,上升到精神发展的第四个台阶。或许现在回顾一下罗诺•莫乌迪飞升到库安德龙的故事,不会是让你兴趣寥寥吧?” 罗诺点了一下头以示同意,并且兴致勃勃地盯着叔叔。 “第一次考验你是在城堡门口遇到的,那次你克服了自己身上非地球所能有的恐惧感和充当穿越门槛之无形守门人的奇特力量——幸运的是,这些都未能摧毁一个名叫罗诺的人的腰杆,而且处于孤独中的他仍然持续不断地走向既定的目标。你光荣地经受住了考验,并被允许进入下一个考场——这将是穿越到库安德龙去的所有四次考验中,最严峻的一次。” 当亨利先生嘴里“库安德龙”这个词刚一出口,罗诺瞬息之间便回忆起了当时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他脸色变得煞白,眼睛里充满了对于自己灵魂的悲伤和同情的泪水,胸口的心脏也几乎马上就要停止跳动。那最严峻的考验的全部过程再一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他面前。 “你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亨利先生继续说道,眼睛始终盯着情绪非常激动的年轻人,“你真的是在逐渐死去。你的生命眼看就要中断了,可你终究挣脱了‘物质牢笼’的束缚,而向至高无上者请求帮助。你身上仅有的力量让你真诚地忏悔。你克服了考验,战胜了自我。 “适应是第三次考验,你应当保持固有的心理特征,以便在库安德龙继续你自己的自我完善。琳达在这个阶段给你提供了帮助。 “第四次考验几分钟以前刚刚结束。这次考验是为了你的理智而专门设置的。对于一个头脑昏昏沉沉的因杰格罗人的大脑而言,如此沉重的信息恐怕只有与把人折磨得九死一生的拷打相比。考验的结果是由于张力过大,意识形态的牢笼劈裂了,你也丧失了意识。你好像觉得自己睡着了,可实际上不是。只是当因杰格罗的牢笼被打破以后,你的灵魂才终于获得自由!你感到力量如泉喷涌,这是由于你的精神力焕发而引起的。”亨利先生激情洋溢地说道,“祝贺你,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你满分通过了全部考试。我会为了你的未来而不倦地向天主祈祷的。”他脸上挂着幸福和欢快的表情。 “天呐,难道这一切都是在我身上发生过的吗?”罗诺疲惫无力地说道,“亨利叔叔,处于如此非同寻常的激动状态下,这对我来说还是平生头一次,我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紧缩又放开,脑袋发晕⋯⋯眼前有一道闪烁的光斑,周围的一切都在漂移,我似乎感到自己眼看就要失去知觉了⋯⋯我难受极了⋯⋯” “不要激动,罗尼,你的心情马上就会好的,你很快会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成为一个自由人的。你的心灵充满了爱的温暖,你的灵魂在歌唱,就让今天的欢乐永永远远不再离开你好了。等你一旦回到地球,你要在心底保持这颗令人激动不已的爱的火苗,并将这枚爱火的热浪传递给后代,让他们睁眼看看人类文明的悲剧性,并将这一教训永远铭刻在自己崇高的记忆里。你是我们文明的最后一位代表,你有责任把人类灵魂的残余从因杰格罗人丑陋的监禁下解放出来。”莫乌迪先生真挚热诚、感情饱满地说着,从桌上拿起酒瓶,斟满酒杯,说道,“今天是你伟大的成年日,你就要与少年时代告别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罗尼的天真幼稚的小伙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子汉——罗诺•莫乌迪先生——光明的斗士,他举起令敌人震惊的利剑,捍卫自己的星球。从今以后,他已然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俯首于天主的脚下,恭顺地向他鞠躬致敬。天主的意志会成为你的道路,你的心灵将会充满天主灵魂中的创造生命的伟大力量!”亨利先生举起酒杯,怀着真挚的爱心拥抱着侄子。 “我要为你干杯!”他热情奔放地说道,说完,庄重地把酒杯里的酒一干而尽,随后站起身来,自信地走到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一本,然后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桌上。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焦虑、忧郁、怀疑或是遗憾了,这位前地球的统治者目光严峻而又坚定地看了罗诺一眼,而这仅意味着一点,即要他服从他的意志,并履行上天为他指定的职责。 “这是一位俄罗斯作家写的书,”他充满自信地说道,“早在世界统一以前,他就曾经预言三百年以后巴尔塞龙会成为世界的首都。这你也看到了,他说的是对的,但是,我对此感兴趣的却不是这个内容。此人于二十世界六十年代生于苏联,他是第一个涉及因杰格罗马季库斯问题的人,他揭示了这个问题的本质,使我们的文明有了独一无二的机会采用非传统方式来解决这个极端复杂的问题⋯⋯但人类却并未对他的呼吁进行任何回应,对他所提出的灾难行将到来的警告也置若罔闻,他们把这本书不是当作幻想之作,就是当作神秘论著,甚至有些人认为此书根本就是一个狂人疯狂想象出来的一堆呓语。正如你已经知道的那样,世界统一的诸般努力并未达成最佳效果,只有三个国家的人民——中国、俄罗斯和大不列颠——能够从其国家神圣的书本里汲取教训,因此而得以比其他所有民族存活的时间久长。当人类的最后一个城堡也垮塌时,这本书却永远从地球上消失了,但在这里,在我的创造实验室里——”亨利先生神秘地一笑,眼神里露出一丝勉强可以觉察的欢乐的火花,紧接着便说出一句米哈伊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① 的不朽的名言:“手稿是烧不着的! “阅读这部著作,我的孩子,也就是对你的第五次考验。”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那本躺在他身边的黑色封面的大书,“时间很有限,你只有十个地球日的时间来揣摩这本书。时间一到,我会第一个知道的,到时便会进行咱们两人的最后一次会面。而我唯一要请求你做到的,就是千万不要拿手碰这本书。” “那我还怎么去读呢?”少年惊奇地问道。 “这是一本非凡的书,一旦你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就绪时,它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你的内心。这是不是多少有些奇特?” “是的,亨利叔叔,这和库安德龙所发生的一切一样奇特。”罗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你说得对,实情的确如此,而且不可能不如此。好在既然一切顺利,所以,我的孩子,我希望将来你也不会感到乏味,但也请不要过于担心和惊讶,这里有人关心你的人,大家会照顾好你的。”亨利先生亲热地搂了搂罗诺,和他道别,然后走出房间,将自己的继承人和一本不凡的书留在身后。 罗诺犹豫了好久,他拿不出勇气走近那本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制着他,迫使他的行动慢慢腾腾,妨碍他迈出坚决的步伐。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后,茶几上出现了晚餐,是殷勤有礼的格林伍德先生送来的,于是罗诺想起了叔叔给过他一个非常奇特的忠告——在阅读以前必须让肚子吃得饱饱的。饭后罗诺走到宽大的写字台前,那上面端放着那本犹如无价珍宝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书。黑底的书封上,用烫金字母镌刻着几个大写字母拼成的单词——《优选者的容器》。他好奇地端详着这本书,却看不出何非凡之处,可他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叔叔的警告,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来,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的黑色封面和金色的烫金字的书名,书面正中部分的烫金字稍稍凹下去一些。那本书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如亨利先生写字台上的其他所有物品一样凝然不动。在库安德龙经历过一切之后,这位少年人已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有任何奇特之处。他并未主动去尝试命运,而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安乐椅上,静静地开始了等待。 半小时,随后又是一小时,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之后罗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打了个哈欠,随后又接连打了第二个和第三个哈欠,直到最后昏昏沉沉的睡意完全征服了他的理智。颈椎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脑袋也不知不觉地垂落下来,他整个松软下来的身体紧紧抵在了亨利先生的写字台上,这种接触并不十分强烈,但却足以使他沉睡中的意识被猛然唤醒。当他抬头睁眼一看时,却发现那本书已经从原来的地方消失不见了,而是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书的封面大开,从中射出一道紫红色的光晕。罗诺竭力想要看清楚在他眼前展现出来的文本,但书发出的光晕突然变得更加强烈了,转瞬之间就映照得这位少年睁不开眼。闪光使他的理性迷离了片刻,当恢复正常后,他发觉自己已经身处一个球体的内部,球体的内壁是由一些有机的巨大的操纵台组成的,上面发出一种淡绿色的平和光晕。这些淡绿色的光晕很快就组合成为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屏幕,屏幕上飞快打出了书名:优选者的容器。罗诺只觉得浑身十分轻松,未能立刻察觉到其实自己已脱离地表,正在云端翱翔。身体仿佛没有一点重量,轻飘飘的,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从鸟儿才能企及的高度,他看见一座陌生的城市,看到一艘白色巨轮冒出一缕黑烟正驶离码头。在逐渐逼近地球的过程里,他可以分辨出教堂金色的圆顶和电车轨道旁的广场,从那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短笛旋律和吉他的节奏,他随即看见一群人,像一个个彩色的气球,正在向天庭登攀。忽然,像是穿过一个装满水的玻璃瓶一般,在他眼前,现出一个年幼小男孩迷人的笑靥。那是一个坐在其父亲肩膀上的孩子,孩子嬉笑玩闹的样子不知为何打动了罗诺的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那细腻的、极其易于受伤的、善良而又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灵魂的心弦⋯⋯从这一刻起,他开始深深地沉浸在对于遥远的往昔的深刻回顾中,并且再也无法分辨现实的边界了。他的感情和他的灵魂,已完全被这本神秘的黑色封面的书给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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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 第一章◎库安德龙
• 第二章◎注定灭亡的胜利者 [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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