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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格姆——第一章◎库安德龙

巴尔塞龙纳 耶稣诞生纪元二三一二年 ※※※ 十一月末的深秋季节,天气热得出奇。发出灰白光线的太阳爱抚着海边的沙滩,被风沙和海潮冲刷雕刻的千奇百怪的玄褐色礁石一块块从海底凸现出来,时而有几只火红色的白顶鹭点缀其间。从北美沿岸抵近的高气压已经一连几周在吉勃拉尔塔尔上空徘徊不去。夜晚的天宇明净如水,上面散布着无数彼此间十分相像的群星和发光体,像是造物主用他的巨手在画布空间上亲手所画一般。明亮闪烁的星光齐刷刷地向大海投射而去,为的是能够来得及在海浪的波峰浪谷间,将其最重要的路标镌刻在其上。 在黢黑的天幕上,忽然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下,一个从岸上隐隐约约看得到的小小发光圆盘开始自西向东快速切割着地平线,很快这个圆盘明显有所增大,几分钟后就变成一艘飞船,正以极快速度抵近地球。彼列涅耶夫悬崖出现在它的北面,而从它的南面,显现出了杰别尔-穆萨山吉勃拉尔塔尔湾狭长的入口。赫拉克勒斯① 立柱——从古至今人们一直这样称呼这个地方,它将大西洋和地中海连接起来。 飞船在着陆区域上空绕了几圈以后,小心翼翼地在如镜面般的水面上实施了软着陆,紧接着便改为海船模式,继续沿着欧洲大陆北部省份方向前行。 今天一大早,罗诺就得到一个奇怪的消息,他的亲叔叔亨利•莫乌迪先生要他马上赶到巴尔塞龙,详情见面再谈。大约一小时后,在北美城市波士顿一幢占据在方圆一点五公里的私人摩天大楼里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格列格上校——“爱拉”宇宙军事公司保卫部门最资深的侦探之一。格列格向罗诺口述了亨利先生的命令,并以最快的方式陪伴这位少年走进“奥林匹克拜访者号”上搭载的有五个座位的密封舱里。几分钟后,样子酷似金龟子幼虫的密封舱顺利地把他们送上了奥林匹克拜访者号”的甲板。船长一秒钟也不敢耽搁,立即发动引擎开往地中海区域。在路上,罗诺从格列格口中得知一小时前‘奥林匹克拜访者号’刚摆脱了军队巡逻艇的跟踪。在整个太阳系里,只有两艘多功能飞艇的速度和防护能力要比军队战舰强,其中之一就是“奥林匹克拜访者号”——它是最完美的人类智慧的结晶,是“爱拉”公司根据亨利•莫乌迪的个人指令生产的独一无二的科技精品。 从格列格那里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令罗诺感到万分震惊。这个年轻人记得很清楚,早在半年以前,在哈佛大学即将完成学业时,亨利先生就给他派了两名寸步不离的保镖,因而引起了同班同学们毫不掩饰的愤怒和讥嘲。这事看上去的确很讨厌,可要他和叔叔争辩——对此罗诺是再清楚不过了——绝对是徒劳之举。而校长也处于同样的境遇中:他内心缺乏足够的力量让他敢于反驳地球联合政府前任首相的建议。况且,即使亨利•莫乌迪现在已经自愿退休了,但仍然是地球政治天宇上最明亮的明星之一。有些政客戏称他是灰衣主教,他的观点至今仍然是地球联合政府采取一切重大决断的基础。 亨利•莫乌迪的确是万人崇拜的偶像。关于他,流传着许许多多匪夷所思而又无限夸大的故事和传说,可此刻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对此罗诺毫无头绪。作为安保负责人的格列格上校,总是哪里有事就出现在哪里,而既当主席又兼任“爱拉”公司总裁的亨利先生总会把最困难的任务交给他办。 “叔叔肯定是碰上了有足够理由让他惊慌的事,看来情况不容乐观。”罗诺心念一定,便想着从格列格嘴里尽量多打听些情况,但他对此也并不报多大奢望和幻想,他也知道,上校对他未必会开诚布公。 “看样子,你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蠢地方了。”罗诺故作轻松地挑起话头。 “先生,我多么想亲眼看一看这些自满的蠢货们那万分惊异的嘴脸啊!‘奥林匹克号’完成了一次令人震惊的航行!先生,您要是当时在场那就太好了!它在几秒钟内就从军队好奇的鼻子底下穿了过去。我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巡逻艇甚至都无法确定该到大陆的哪一端寻找我们了!”格列格大声笑着回答道,结果引得他的那些下属们的脸上也浮现出赞许的笑容。 “可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罗诺好奇地问道,而且他着实在为这个令人不快的消息而生气。这件事——对此他清楚地知道——是不会带来任何好的结果的。 “是啊,鬼才知道呢。”格列格不满地嘀咕道,“他们跟踪我们的飞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您不妨看一看军队巡逻艇右舷上的激光炮。只需稍微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如果我们此刻是在别的船上的话,那么,我可以打包票⋯⋯”说到此处上校偷偷地瞟了少年一眼,随即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上校的话里带着一种讥嘲的口气,似乎丝毫也不怀疑如果换乘别的船,所有船员肯定会命丧黄泉。 这个年轻人在从格列格上校那里得到感兴趣的信息后,也就对继续谈话失去了兴致。想到亨利叔叔的生命正遭受着危险,这令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要知道有人曾用激光炮袭击过他父母所乘坐的私人飞艇⋯⋯那时他还不满十五岁,不久之后他得知了父母在木星惨死的噩耗。他们的离去使他的心灵备受煎熬,并在这位少年的心里留下了终生无法愈合的创伤。叔叔成了他唯一最亲近的人,在这最艰难的时刻始终支撑着他,他把侄儿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接到家里,像父亲一样关怀着他。此刻,在这充满危险的时刻,罗诺才意识到他是多么爱这个人,是多么害怕失去他。格列格上校关于与政府巡逻艇相遇的消息在令他震惊的同时,也使他兴奋了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到?”他冷冷地问道。 “先生,这个我们并不知道。”格列格平静地说,“因为此刻‘奥林匹克拜访者号’是由远距离操纵的,所以我们对于其近期的航行计划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且,遗憾的是,”他仔细地盯着少年的眼睛,像是想要读出他脑子里的想法似的,“我们现在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直到完成任务以前,联系都无法恢复。”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都是在默默无言地观察系统自动航行的过程中度过的。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只有等待。“奥林匹克拜访者号”正在飞速前进,在飞船住人的隔舱里此刻一片寂静,罗诺的眼神在冷漠地左右逡巡,时而停留在格列格勇敢而又宽大的脸上,时而又毫无意义地死盯着格列格那些年轻士兵们的脸庞,士兵们正在相互悄声细语地嘀咕着什么,随后罗诺的目光又移向别处,冷漠超然地凝视着熠熠发光、貌似是信号板的东西。忽然大屏幕上响起两声短促而又清晰悦耳的叮咚声,隔舱里的空间成像仪轻柔地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地球上一座巨型都市的领海地域。 黑暗的帷幕已然不再能够掩盖闪烁不定的海岸线了,从远处看上去,海岸线变成一条狭长的发光带,由橙黄明亮的近岸灯火编织而成。世界的首都巴尔塞龙正发出童话般美丽耀眼又恢宏壮丽的光辉,其伟岸的身影也一点一点从闪烁的地平线的阴影里浮现出来。 “注意!注意!准备下潜!”一个单调的男声忽然响了起来。罗诺和格列格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又十分困惑地再次瞥了一眼成像仪上的影像。“奥林匹克拜访者号”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一刻不停地变身为潜艇,忽然,它急遽改变航向,转瞬之间就钻进了水底下,入水后它的速度稍稍减慢了一些,但却毫不迟疑地向着城市方向前行着。 “格列格,咱们这是要到哪儿去?”罗诺困惑地问道,他搞不清目前“奥林匹克拜访者号”所在的地点以及其最终的目的地。 “不知道,”上校嘀咕道,“我毫无头绪。” “在这附近我只知道有两个地方是叔叔可能会请我去,可是那两处没一个是在水底。”少年自言自语道。 “先生,这我也想到了,可现在么⋯⋯我也是一头雾水啊。”格列格带着担忧的神情说道,眼睛始终盯着成像仪的屏幕。 两个人透过屏幕,观察着潜艇如何逐渐贴近一个巨大的海底悬崖。在悬崖脚下,隐隐现出一个黑糊糊的大洞,与大洞相比,这艘高科技飞艇在罗诺眼里不啻是一个一碰就碎、毫无防护能力的气泡而已。 这个大洞是在大约二十一世纪末,一系列把这个星球搅得天翻地覆的破坏性大地震以后形成的。六级到十二级的巨大震动波从日本经过中亚地区,一直传导到美洲大陆的东岸。在传导过程中,一个个完整的地区和城市全都被破坏无遗,震为齑粉。全世界有一千七百多万人被埋葬在倒塌的废墟里,这成为整个人类史上破坏力最大的一场灾难,牵涉到了地球上的五个大洲。 在悬崖脚下三百米深处,“奥林匹克拜访者号”像是凭借嗅觉似的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肉眼根本看不出的入口,它急遽地减慢速度,然后钻进一个直径大约只有八米的裂罅里。这个裂罅的边缘并不平整,甚至可以说是犬牙交错、怪石嶙峋,但是被以人工迷彩的方式掩盖住了。潜艇刚在洞穴里消失了身影,其尾部便响起一声响亮而拖沓的嘀嘀声,煞像是一个石头的炉子发出的声音,洞穴的入口又神秘地合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沿着隧道开了几百米后,一盏强大的紫色探照灯为“奥林匹克拜访者克”号照亮了前进的道路,飞艇很快就出现在一个绿灯闪烁的方形闸门上。闸门像一个巨大的吸盘般飞快叼起飞艇,将其小心翼翼地置于水底湖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水面上。 就在众人的眼前,飞艇这时又变成一个优雅豪华的拱形构造物,然后无声无息地降落在码头那平滑光洁的地面上。舱门刚一打开,地板上立即响起了黑色军用靴子后跟的笃笃声——正是格列格上校领着他那两个肩宽背阔、身体强壮的士兵跳下飞船,落在了地上。刚一踏上坚实的地面,士兵们就迅疾占领有利地形,严格按照条例的规定,将激光发射器指向有可能出现危险的方向。紧跟在士兵身后,罗诺出现在了飞艇的舷梯上。 呈现在少年及其同伴面前的景致十分阴郁。这是一个坐落在悬崖里的巨大洞穴,从一切迹象看,它应该是在很久以前这个星球上火山活动最为活跃的时期形成的。一度曾经肆虐咆哮、炽热无比的火山岩流在流经悬崖时,留下来一个个空巢和洞穴。在一片昏暗中,飞船的船体发出一种黯淡的微光,像碟片一样平滑的地下湖面和横跨湖面的小桥也都泛着微光。所有这一切都在远处空明的暝色中,透过黑暗而又致密的、转着圈上升的雾幛隐约浮现出来。在反映着铅灰色冷光的湖面上,浮现出几个黑糊糊的、充满地底黑暗色彩的东西,全身包裹着轻烟袅袅的衣装。浓雾低低地压在湖水平面那冷冰冰的水面上,就像非洲热雨倾泻时阴郁的雷雨云般黑云压城。在观察着这番景致的人们心中,似乎觉得马上便会响起一道闪电,打起一声惊雷,大地也会因为倾盆而下的天国之水而颤抖不已的。可是,无论是闪电、雷声还是暴雨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这规模巨大、黑云压城的景象就像一幅凝定不动的画面一般,固定在旅行者们诧异的眼中。 “或许天主当过摄影师吧!”格列格低沉而又色彩丰富的男低音突然打破了宁静,“我认为天主在此地永久地镌刻下了通往地狱大门的样子。是的,显然返回时他是那么匆忙,以致把这幅全息摄影照片也不小心落到地下了,而那正是我们此刻所欣赏的奇景。” “要我说这个地方倒是更像地狱里的净界。格列格上校,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先熟悉一下大家未来的‘地狱豪华套间’吗?”罗诺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模仿着上校的语气冒失地说道。 “上帝与您同在,罗诺先生!”格列格惶窘地说着,飞快地在胸前划了三次十字,然后又当着诧异不已的少年,深深地鞠了一躬。 “格列格,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您这是怎么了,您难道信教吗?” “是的,罗诺先生,我一直都是个信徒,而且不光我,您的叔叔也笃信宗教。” “格列格,您可不要信口开河,您说的是真的吗?我叔叔真的信教吗?”罗诺吃惊地问道,与此同时,和先前一样的嘲讽笑容又浮现在少年的脸上,“格列格,您可真是个老古董,居然还相信着拯救灵魂那套子虚乌有的把戏。相信我,我叔叔是绝不会做诸如此类的蠢事的,哪怕他这么做的唯一原因是他根本没时间弄这些破玩意儿。” “喂,罗诺先生,现在可不是讨论我的信仰问题的时候。”上校略带责备地说道,“我能确切无疑地告诉您的就只有一点:以您的年龄,思考与死亡有关的问题还早了点儿。谢天谢地,我可不愿意有一天死神把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我的身上。”他神情严峻地说道,脸上带着他那真挚和坦率的一贯表情。格列格的话对于罗诺来说本来该是一个拯救的标志,可他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这句话的深意。过后,他会不止一次地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毫不经意地信口说出那些渎神的恶语。 在和格列格简短的交谈后,罗诺决定穿过湖面。这是一座木头结构的悬桥,一部分靠桥桩支撑着,另有一部分悬挂在钢缆上,钢缆的结扣隐没在黢黑的浓雾中。尽管这座桥看上去至少存在了几百年,但依旧足够结实。可一种缺乏保护的感觉却在这个小队里每个人的心底开始滋生。来自外部的细微颤抖正逐渐破坏着罗诺内心力量的平衡和均势,并迫使着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神经紧张的状态,而内心的恐惧感伴随着向陌生领域腹地跨出的每一步。除了这种一直在路上干扰着大家的心理困境外,似乎水里也有什么东西在神秘地运动着,而且周围的一切都蒙着神秘、冷漠和充满敌意的色彩。 在走完了大约一半路时,旅行者们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黄白色发光体,此物的轮廓和结构带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幻之美,被包裹在一层黢黑的浓雾中。透过黑色的轻烟,隐约现出一堵要塞的城墙和酷似中世纪堡垒的轮廓,其外形十分独特,甚至还和一些悬浮在雾蒙蒙的空气中的某些轻飘飘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建筑物外观的奇特性在于它那不同风格之间非同寻常的组合:一方面,它那柱形栏杆、立柱和浅浮雕乃是中世纪建筑物不可分割的部分;另一方面,它那现代几何造型又赋予其正面线条非自然的流畅感。整体上象牙白的色彩,使得博大精深的结构以其匪夷所思的外形给在场的每个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罗诺被震惊了,他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奇特的念头:也许这个巨大的水下怪物并非来自地球。这个从空漠的浓雾里生长出来的当代哥特式城堡越升越高,直抵洞穴那高不可测的穹顶。 看清这座若隐若现的城堡后,格列格上校向士兵发出停止的信号。他向罗诺说出他对以后行动的担忧,可是这位少年却觉得他这是杞人忧天。经过长达五分钟的短暂停留后,一行人又开始继续其行程。走到距发光物体已经剩下不足百米的时候,在众人面前清晰地展现出三座瞭望塔的轮廓,三者相互之间由堡垒墙连接在一起,此外还有一条用小石子铺的小路,直通中央大门。这是一座由规模宏伟的巨型建筑物组成的巨大建筑群,不是亲临现场的人是很难想象的。罗诺小队犹豫不决地停住了脚步,一种仿佛磁铁般的吸力迫使他们停滞不前。他们在惊惶不安中等待着,一种使人浑身冰凉的莫名恐惧感正越来越深入地攫住他们的心灵,并且随着逝去的每一秒钟,这种恐惧感在意识中变得越来越坚固。在这种恐惧感的作用下,就连在战场上久经考验的“不败的老兵”格列格的双腿也叛逆地颤抖了起来,相反,罗诺倒是看上去镇静自如、信心十足,虽然我们不能说他的外表能够完全反映他的内心状态。实际上,他也感觉到一股恐惧的战栗不可遏止地传遍了全身,脑后则有一种沉重而又不快的感觉,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正紧盯着他。 罗诺并不害怕,此刻他正相当镇静地观察着事件的进程。他想起十一岁那年,平生头一次站在市露天游泳池的五米跳台上,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摆出一副令人生厌的表情,并朝他喊道:“罗诺,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大家快看他呀,狮心王居然胆怯了!他是个胆小鬼!罗诺是个—胆—小—鬼!”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得意扬扬地用手指着他。当小男孩看出罗诺的惶窘表情时,鄙夷不屑地笑了起来。那时的那种恐惧情结,和现在罗诺竭力想要隐藏在自己体内的那种感受一模一样。可是,其他人也开始和那个小男孩一起嘲笑起这个被吓得慌了手脚的少年来。六月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被他永远地铭刻在心里,那一天,极度的恐高心理终于屈服于一个孩子自尊心被伤害后的狂怒,这个外号狮心王的孩子迈出了于他来说是疯狂而又可怕的两步半,他一头扎进水里,冲向自己未来的光荣和凯旋。 “罗诺先生⋯⋯”格列格压低声音小声对站在他前面的少年低语道,此时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并且非常激动,以致话都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咱们⋯⋯咱们⋯⋯犯不着再往前走了。嗯嗯⋯⋯我觉得这里总有些东西不大对劲儿。”他脸色苍白,在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额头上已经现出了大粒的汗珠,“根据核检测仪的数据,前面什么都没有,嗯嗯⋯⋯声音倒是有,可是,或许咱们眼前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是的,夜视仪无法判定前方有任何城堡,放射性也极大超标⋯⋯先生,您听到我的话了吗?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这个被眼前奇景所震惊的少年,正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奇特而又神秘的城堡大门。回忆已然不再能够占据这位狮心王的心灵了,恐惧感也不再能够成为一道不可克服的障碍。 “也许您错会了我的意思,”上校固执地继续说,“我们不能让您冒生命的危险,这⋯⋯” “格列格,您往后看一眼,然后告诉我,那座桥还在原地吗?”罗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是的,先生。”惶窘不堪的格列格答道,“当然看得见。” “湖呢?” “是的,先生,湖也看得见。”上校肯定道,不知罗诺问此是何意。 “那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您的仪器实际上早已失灵了!” “先生,即使一台仪器失灵了,那也不至于三台仪器都显示同样结果吧⋯⋯” “这么说,所有三台仪器都无法修复了,”罗诺甚至都不等他把话说完,“你知道这里什么最奇怪吗?”他的提问中带着一丝惊诧之意,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眼前的迷人画面。罗诺的诧异并非由格列格的问题所引发,而是因为浓雾:在他的眼里,迷雾正急遽地失去了其致密性,展现出一个奇妙无比的宏伟建筑物,高高地耸立在延绵的高墙之上。对于罗诺来说,有一点已经变得无可置疑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真是一座奇幻至美的城堡,它显然不是地球人所能建造出来的。 “可是,对不起⋯⋯对我们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这⋯⋯嗯⋯⋯简直是不可能的!”上校的声音里已经开始带有几分绝望的意味了,因为他从罗诺脸上看不到他所期待的那种反应。格列格上校深信接着走下去是毫无意义的,而且还会有危险。他提议先返回“奥林匹克拜访者号”,稍微等一段时间,然后再进行尝试。按照他的意见,大家没必要匆匆忙忙采取决定,而应当先试着对这一奇特的现象寻求解释。 “您在您过去的生活中可曾遇到过这类景象?”年轻人几乎有些恼怒地问道,心里惊讶于上校居然会提出如此没有说服力的建议。 “没有,没有遇到过,可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格列格神经质地咬着牙缝说道。让他分外吃惊的是罗诺现在的状态,他看起来丝毫也不感到恐惧。这种毫无畏惧的优良的品质定是来源于他那强壮有力的亲戚,但在此种条件下,这种勇敢精神却显得毫无必要,甚至带有疯狂的嫌疑:在这里,军人们很难保障亨利先生侄儿的生命安全。从经验丰富的战术专家格列格的立场上来看,继续前进是一个根本不能允许的错误。上校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进退维谷的艰难处境之下,他很清楚靠力量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于是,他决定诉诸狡计。他稍稍降低了语调,向罗诺提议采用一种妥协和折中的解决方案,按照他的见解,这个方案能令双方都皆大欢喜。 “先生,您如果不愿回到飞船上的话,那我们至少也该在这里等一等。没有必要着急前进,前面明显是妖魔鬼怪,等雾散去后,我们正好可以仔细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怪物⋯⋯要不然,我无法保障您的安全⋯⋯” 这时,上校的话却如悬在空中般再也说不下去了:忽然从浓雾中响起一声惊天霹雳,发出仿佛生锈的、未上油的旧绞索发出的铿锵声,在凝固的、屏息静气的寂静中,这声响听上去分外令人感到恐惧。少年先是浑身颤抖了一下,即刻便聚精会神地盯视着前方,立刻发现在城堡大墙上有一道镶嵌着旧艺术雕饰图样的木头门,只见那扇门正慢慢地从里往外打开,现出一个黑糊糊的大洞来。 一种肉眼很难察觉,与透明轻纱十分相像的东西在转瞬之间震撼了所有可见的空间,并扭曲了这个非地球所有的创造物的轮廓和外形。罗诺向前走了几步,但又犹豫不决地停下了脚步。年轻人向黑糊糊的门洞里看了一眼,即刻就因突然刺穿他心脏般的剧痛而浑身战栗,与此同时,他的意识完全被一种莫名其妙而又不可遏止的恐惧浪潮淹没了。这确实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恐惧感,它从根本上带有一种非地球所有的野蛮性质,而且当一个人与这种灾难遭遇的话,终究无法驯服它那嗜血的本性,从此以后,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成为人质,成为这种狂暴力量的俘虏和奴隶,但也有一些拥有超人般意志的人能够将这种恐惧驯服,罗诺就是其中之一,他的体内有一种超越一切的自我意志,在不知不觉间中止了恐惧对其心理的疯狂毁坏过程。格列格和他手下此时正处于同一种力量的支配之下,他们并没有立刻发现罗诺已经又开始朝城堡走去,他们本应该立即跟在他身后追上去,可恐惧是如此强烈地将他们固定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他们就像一堆石头雕像般,恐惧地看着罗诺如何一个人孤零零地向面前那个海市蜃楼的黑暗里走去。 刚一进入城堡的里墙,少年就感到自己突然丧失了对事物的感知和理解力:一种奇特之极的、非地球所有的重力闯入他心灵的怀抱里,易如反掌地从他躯体上撕裂着灵魂。这是命运的意志,这股伟力把他抛进了空间和时间的相交地段,它在瞬息之间剥夺了他的意识,并将其意识从地球植入到了另外一种时间之流中。人类的大脑很难承受得住这种压力,罗诺的双腿软得直打战,在失去意识的同时,他訇然一声倒在地上。 当罗诺苏醒时,他全然不能理解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感觉此刻自己仿佛正躺在绵软的羽绒之上,就好像在童年时代,温暖的被窝包裹着他的身体一般温馨。他体验到一种极度的欢愉,一种梦境般的甜蜜感涌遍了他的全身,但人类的感觉很多时候并不准确: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不幸的是,具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性质。 周围是一片抚慰人心的宁静,牛奶一般的薄雾悬挂在他所躺的天国的床榻上,柔软的星云轻烟般温柔地包裹着他的意识。臭氧的气味新鲜而又纯净,令他想起冬天严寒夜晚的气息:某天晚上,他站在古代遗留下来的一座公园里的雪地上,强壮的树干都披上了银装,煞像一个个被施了魔法的林间巨人,它们身上的霜雪泛着蓝茵茵的光,月光也在它们身上辉映着,在冰雪难以承受的重压下,这些林间巨人们默默地低下了它们戴着白雪冠冕的头颅,恭顺地期待着第一缕春天阳光的光临。他郁闷地回想着,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然不是在地球上了,而且非常奇特的是,关于地球在他身上留下的就只有这一点冷漠的回忆而已。有什么东西令少年的心头隐隐作痛、怦怦作响,像一只落进标本瓶里的蝴蝶般拼命扇动着翅膀,拍打着死神透明的棺盖。在这只蝴蝶头顶,库安德龙神秘的力量正在肆虐,黑衣天使——死神的信使们在这个逐渐衰弱的牺牲品头上飞翔,并发出颤颤巍巍、如绿宝石一般的一点火光,这火光在暗夜里寂寞地燃烧着,以其神性迷人的温暖召唤着人们,更勾引着宇宙中的吸血鬼们前来。 他感到自己实在是累得够戗,感到自己已经彻底丧失了作为人的任何力量了。把他同地球连接起来的那根细细的线突然中断了,在与肉体割裂的那个瞬间,他的意识颤抖了一下,就像一个孤独而又脆弱的小白帆,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随着浪头颠簸。小白帆踏着时间宇宙的波浪,迎向自己未知的新命运⋯⋯时间很快就把他对不久以前的回忆给带走了,就好像童年时代人们赠给他的那只金色气球某天从他手中飞得不见踪影一样⋯⋯他再也无力去抵抗了。 “天主啊,救救我!”这是发自他备受磨难的心灵的呼喊,可与此同时,一个可怕的猜想彻底击穿了他的大脑:是的,他现在的境遇正是因他不经意间顺口抛给上校的那句渎神的话,说什么自己将来会在地狱里有一间豪华套间而造成的。他的灵魂因恐惧而缩紧了。此刻,已经不用再怀疑这句疯狂的话语在其命运中所起的那种狡猾而又致命的作用了。少年忽然听到一串嘲讽的大笑声,这声音在他周围回响着,而且似乎逐渐向他体内传导,从而引发心口一阵阵剧痛。这剧痛非人所能忍受,迫使他的心灵在死神那毫无生趣的注视下卑躬屈膝。 “天主,请原谅我!”他透过僵硬的嘴唇毫无希望地嘀咕道,而这几乎是这个迷途灵魂所能发出的最后的绝望呐喊了。他那失去呼吸的身体已经开始覆盖上了一层永恒的冰结晶体,地狱里的豪华套间正期待着一位新居民的到来。无论这看起来有多么奇怪,这个订单确实被精确地执行了,甚至连付款的收据都无须开出。 可是,从圣经时代以来,人类的天性就善于在善恶之间时常摇摆徘徊,以求寻找平衡。充当诱惑者的蛇关闭了伊甸园的大门,迫使初人的孩子们沿着一条堕天使之路行进,在地球上留下了原罪那血红色的沉重印记,可在这件事上隐藏着一个能宽恕所有世人的绝大秘密,而它只要求人迈出简简单单的一小步,这一小步的名称就叫——忏悔。万能的天主对罗诺•莫乌迪的命运是十分仁慈的,他听见了这位来自地球,失落在空间和时间夹缝中年轻人向他发出的呼唤,于是,立刻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罗诺那僵死的寂静外壳,将他从永恒的梦境中唤醒了,并激活了他那似乎已然永远冷却了的思想世界。这个声音越来越近,为他正承受的不幸,做着最为真挚的祈祷。 “妈妈!”罗诺发出了微弱的呢喃,“我认出您了⋯⋯我可爱的妈妈呀,请不要离开⋯⋯不要把我丢下,我就来⋯⋯我要跟你在一起⋯⋯” 凭借着至高无上者所给予的最后一丝力气,少年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聚拢起了他那业已分崩离析的意识碎片,向着那个温柔可爱的声音走去。如果天主被别的事分了心,或是如果天主没有及时前来帮助他的话,谁知道罗诺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呢。命运对这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不幸人儿的灵魂发出了微笑。他终于醒来了,听到的第一句话,正是基督教的祈祷词: “光荣属于万能的天主!光荣属于你,天主万岁!罗诺•莫乌迪要做捍卫你的仁慈和善良的仆人。不要让他死去,请给他健康和力量,好让他能够通过您神性的意志而为其安排的所有非地球的考验吧⋯⋯” 一个姑娘再三地重复着祈祷词,而且,随着生命力逐渐回归到他的细胞和心灵里,罗诺能感觉得出来,这个迷人而又真挚的声音正离自己越来越近。 起先是听觉恢复了,在此之后,他的视觉也逐渐康复。当眼前的黑暗消失后,罗诺发现有一道关注的目光紧盯在自己身上——一双含着泪光的美丽眸子正充满爱意地看着他。这双美目略有些东方人的风韵,透着仁慈和善意,充满了对人的同情和怜悯。 他身处一个不大但很明亮的小屋里,床头上坐着一位陌生的姑娘。烛台点着几只蜡烛,墙上挂着圣像,屋里弥漫着一股细腻而又令人备感愉悦的香气。少年甚至在刚开始的几秒钟内以为自己是在地球上,在家里呢。 很快,就在身边的某个地方响起了一阵快速而又充满信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威严的嗓音划破了周遭的宁静,这个声音强壮有力,因为事出突然,震得罗诺的意识都有些晕眩,但也使其意识彻底回到了这一新的现实中来:旅行结束了,他来到了库安德龙。 “琳达!”罗诺再次听到那个似乎非常熟悉的声音。 “是的,亨利先生!”姑娘从床边上欠起身来,朝着来人微微鞠了一躬。 一个年约五十,身材高瘦,鬓角杂有白发的男人健步走进屋里。他穿着一身高贵而又典雅的黑色晚礼服,白衬衫上打着带有黄点的暗黑方格领带,显得十分时髦。他那雪白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瑞士手工制作的名表,而带有金色花体字的袖扣和纽扣上则嵌满了宝石和钻戒。他的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镶嵌着绿松宝石和裸钻的古老戒指,上面铭刻着它们那个古老而又显贵的家族族徽,闪耀着烈焰一般的色彩。来人正是亨利先生。 罗诺看得出自己的这位亲戚十分疲乏,甚至可以说是筋疲力尽了。他觉得,亨利叔叔在这一个星期里似乎根本就未曾合过眼。而一个星期,正是罗诺跨过时间与空间之河,来到库安德龙后昏迷的时间。 “我希望在他恢复过来后,健康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亨利先生不无担忧地说道。 “他刚刚苏醒过来!谢天谢地,一切总算是过去了!”琳达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说道,“可他身体还十分虚弱,非常非常虚弱。”姑娘几乎用低语般的声音说完,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小屋,留下亨利先生和他的侄儿独处。 “罗诺,我亲爱的小男孩!天主啊,见到你我是多么高兴呀!你都想象不到,我们曾为你的命运而背负过怎样的煎熬。我们不停地向天主祈求帮助。谢天谢地,天主总算听见了我们的祈祷!”他欢喜地说道。少年无比惊奇地看见一颗颗泪珠从叔叔那深陷而又苍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这位强悍无比的亲戚头一次在罗诺面前表现出了其内心柔弱的一面。少年觉得亨利先生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似乎已经把他所储备的全部爱意和柔情都赋予了自己。 亨利先生走到罗诺身边,坐在床头,便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他伸出双手搂抱着侄儿,向罗诺倾诉起了满腹的激情。 “我亲爱的小男孩,原谅我⋯⋯天主!”他感慨地说道。此时在罗诺的脚下,在床边上,坐着的仿佛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不不,这当然还是亨利先生,但却又是一个洗心革面的、被疲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可怜巴巴的小老头儿——时间并未对他格外垂青,只有他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充满了非凡的生命力。见到这样的目光,人们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同时丧失话语的能力。 罗诺并不知道叔叔在最近这些日子里是如何地备受煎熬,或许这是他一生中最具有戏剧性的七天,为了让天主给罗诺提供帮助,他情愿付出二十年的生命,以便拯救地球上最古老的莫乌迪家族最后的灵魂人物。 几天后,罗诺的身体基本康复了,浑身再次充满了精力和能量。他和琳达相处得不错,两人甚至有过深入的交谈。这是一个可爱且招人喜欢的金发女郎,在罗诺苏醒的那一天,她是这座城堡里他所见到的第一个用人。让罗诺万分惊奇的是,他头一次从她嘴里得知这座城堡压根儿不坐落在巴尔塞龙,而是在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叫库安德龙的地方。 当琳达从他眼中看到极度震惊的神情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也许说漏嘴了,于是,接下来罗诺便再也打听不到有关这座城堡的任何事情了。 亨利先生同样也从过去疲惫的一周中渐渐复原过来了。从他的脸上,已经再也看不出不久前还异常憔悴的半点痕迹,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开来:侄儿的康复似乎也令他奇迹般地恢复了青春。 第二天中午,亨利先生来探望他的继承人时,发现年轻人正躺在床上,大睁着充满幻想的眼睛盯着窗外沿海一带的美景。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某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嘴边的唇线时而浮现出一丝笑意。从百叶窗穿透而来的阳光温暖抚慰着他的理性、他的心灵。 “你好,罗尼。抱歉现在才来看你,可是有些事情要求我时时在场,一刻也离不开。”他礼貌地说着,并在病床对面的安乐椅上坐了下来。叔叔的突然拜访令罗诺手足无措,他先是迅猛地起身,接着又坐下来了,因为他看到埃沙勃勒的这位主人轻轻而又果断地一挥手制止了他。其实,他从昨晚起就一直期待着叔叔的到来,急切地想要和叔叔分享一下自己心里积蓄的那些穿越时纷至沓来的矛盾印象。 “我猜想如何来到这里的一系列问题,正在令你寝食难安吧?”沉默了一段后,亨利先生带着几分抑郁说道,“同样,地球上的问题也在折磨着你的灵魂吧?不过请少安毋躁,因为你将要知道的东西并不是简单,而是包含极其庞大信息量的知识。这些知识是你必须去掌握的,而且,今后你得和这些知识一起生活,共存共荣。你现在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不能容忍地球式的轻率的。” 亨利先生说着,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并瞥了侄儿那惊诧的表情一眼,“你此刻正待在我们家族的城堡埃沙勃勒的领地里,它所坐落的世界并不是你所熟知的地球,而是在一个与之平行的空间里——库安德龙。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地球世界,在这里被叫做马格曼。现在,这座古老的城堡属于我,而在我死后,你便会成为它的主人。因此,我亲爱的侄子,请你不要不好意思,勇敢地察看并熟悉你未来的领地吧。” “亨利叔叔,”罗诺笑了,他还没有彻底搞清楚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您在地球上辛勤的工作,造就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就是给我十年时间,也不够我熟悉您的遗产的。我想,等到我弄清楚自己到底继承了多少财富的那天,恐怕早已成为了一个衰弱不堪的老头子了。而你在库安德龙的这份遗产,该不会变成一个不堪承受的重负,让我难以承受吧?”罗诺嗓音里略带讥讽和胡闹的火花,说着便大笑了起来。 罗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竟然把叔叔的话当做是一个玩笑,可亨利很快就清楚了侄子的想法,于是连忙规劝他,要他相信要熟悉这份遗产只需很短时间就够了。说完这番话后,叔侄二人又回忆起他们地球生活中诸多有趣的糗事,大笑了好长时间。看见二人现在的样子,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们此刻已把两人正身处库安德龙的状况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沉默再次到来时,亨利叔叔温柔地对侄儿说:“我的孩子,你无法想象,看见你脸上有了笑容我是多么幸福呀。你经受了地球上所能出现的最危险的一次考验:就像一只刚刚出窝的小鸟儿,你现在已经挣脱了地球的束缚——你可以把这当做是你的第二次出生!现在你得学会飞翔,是的是的,你没有听错,而且我会帮你长出一对翅膀的,因为我非常爱你,我为你骄傲,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并且正确对待新生活的考验。” 亨利叔叔站起身拥抱了罗诺,并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我该走了,但我明天晚上会再回来,一切等那时再说。对你来说,这里将不再会有任何秘密,我向你保证,只是今天没时间了。”他面带忧郁的笑容说道。 走到门口,他又向不曾预料到会有匆忙的会面场合而疑惑不解的少年转过身来,带着规谏的口气说道:“要小心,在库安德龙,思想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属性,那就是它们能很快物质化。未来的日子并不轻松,所以现在请你多多休息,让你的大脑屏蔽所有不必要的回忆。我知道,正是这些回忆令你无法平静。你的到来并非偶然,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的出现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说完这句话,亨利叔叔便走出房间。 “琳达!琳达!你又到哪儿去了?我那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好一会儿后,侄儿还能听见叔叔严厉的声音正逐渐远去,接着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那个胸部丰满、年纪轻轻的金发女郎又出现在他房间的门槛上。她礼貌周全地告诉罗诺在亨利叔叔不在期间,他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她向这位年轻人建议道:或许到城堡周边走一走会是一个好主意,她明天可以陪他一起去。罗诺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昨天他就注意到琳达曾用极不体面、不合礼法的目光长时间盯视着他,这令他感到烦闷。这女郎身上有一种让人贵族很难忍受的平民气息,而且,她和罗诺的对话,也总会超出体面的尺度。 “这个仆人好不奇怪!”年轻人心想,“虽然她的相貌和身材是那么妩媚迷人。”琳达身上总有什么东西令罗诺感到不快,可是他暂时还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让他不满。他只能寄希望于在下次见面时,能将对她的印象大大改观。 她随便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撒娇般笑了笑就出去了。罗诺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大自然有时候是多么不公正呀,它将美丽和无才捏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女性这样一种奇特的生物。她们不善于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可是却善于引起男性的赞美,而且男人的注意必然被引导向她们美妙艳丽身体上那些最迷人的部位。“看起来,她在城堡里的作用很明确啊!”一个涉及叔叔私生活的猥亵念头闪过了罗诺的头脑,可他并没有在这个念头上投入多少注意力。当琳达迷人的魅影在门口消失后,罗诺置亨利先生的警告于不顾,又深深地沉浸在危险的思考中,力求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力量把他的意识带到了库安德龙来。 “我的新生到底是指什么?”罗诺一再问自己道,“叔叔究竟有何种打算?平行空间又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从旁观者角度看上去是多么地诡异和难以理解呀!”罗诺继续出声地推理道,“穿越平行空间这种怪事怎么能叫人轻易相信?这只不过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假设罢了,它根本无法说明任何东西,也无法对我判断这个所谓的库安德龙世界提供任何帮助。”他疲倦地下了这样的判断,然后,像身处深渊般绝望地倒在亨利先生刚才坐过的那把安乐椅上。 今天是罗诺头一次与自己这位天才亲戚那不可思议的内心世界进行接触。此刻,这个对他来说用理性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的世界,像一道不可克服的结结实实的障碍物一般横亘在他的道路上。 罗诺的童年岁月被包裹在一种浓浓的浪漫色彩中,这对于他那个时代而言是非常罕见的。那个时代的孩子们都很聪明,极具理性。从很小时候起,孩子们就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明确的规划。他们会兴致勃勃地听成年人讲述人类社会是如何在科学和理性的带领下攀登到了今日的文明巅峰,并且因此自然而然地相信自己也应该沿着这条道路前进。罗诺之所以成为莫乌迪家族中的异类,是因为亨利叔叔和他的弟弟罗杰在后代教育上截然相反的态度,两人常常就这个话题展开辩论。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亨利口才极佳,常常把对手辩得体无完肤,而他的对手弟弟也绝非无名鼠辈,他领导着那个时代地球上一个世界级的科学院。亨利叔叔坚持儿童应该有自由选择学习兴趣的权利,而不是要按罗杰所说,必须在成年人的指导下(亨利笑称其为洗脑)走向某个明确的发展方向。而罗诺的母亲西西拉——一位举止优雅的微生物学家,站在了亨利叔叔这一边。 在某次诸如此类的谈话中诞生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对于狮心王来说,带有某种宿命的意义。西西拉完全支持亨利先生的思想,想把罗诺送到一个为天才儿童举办的学龄前培训班。这个培训班是在巴尔塞龙为“爱拉”公司的员工们开办的。这是一个封闭的教学机构,由亨利•莫乌迪亲自监督。也正是在那里,罗诺表现出了对音乐、数学、绘画和哲学的天赋。年仅四岁时,不愿意听从教养员训斥的他,就能自如随意地解释并说明为什么他不愿意这么做,不愿意涉足对于他那个年龄来说过分复杂而又广阔的学习领域。到后来,老师们都被他敏捷的思维和极佳的口才所折服,给予了他最大的自由学习空间,也是由此时开始,罗诺逐渐显露出了他作为领袖人物的潜质。 在学校,他迷上了天文物理学和宇宙哲学,他常常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并且每次参加都能获奖。而对于哲学的热爱最终引导他走进了北美最古老的哈佛大学的大门。或许,他在学业上一直顺风顺水的情况不可能完全排除其具有极大影响力的亲戚们的帮助,但请读者们相信,如果罗诺是个乞丐或一文不名的人的话,他也同样可以单凭自己的能力轻易地走上大学之路的。 而此刻,这位出色地通过了宇宙哲学考试的哈佛大学毕业生却处于极其艰难的处境中。他不得不承认,亨利先生要他解开的这个难题在历年的宇宙哲学考试里可从未出现过。 很快,由于堆积在他大脑里的问题实在太多,使这位固执的少年出现了用脑过度的征兆:他表情呆滞、全身僵直,整个身体突然失去了控制。罗诺急忙按照叔叔的建议,尽其所能竭力摆脱杂念,并通过回忆叔叔传奇的一生来分散自己过度集中的注意力。 亨利•莫乌迪出生于大不列颠。二十七岁时他获得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他立即将遗产抵押给了银行,并用抵押来的钱购买了大量当时毫无名气、实际上已经濒临破产的造船公司“爱拉”的股票。正是从那时起,成功就像一个饥饿的猎狗般跟随着他,这条猎狗终生对主人保持着忠诚,永远恭顺地守护在主人财富的正门口。 在十五年中,他所领导的公司已经达到了世界级水平,成为这个星球上宇宙建设工业的领头羊之一。若干年后,“爱拉”工业公司变成了太阳系内最大的垄断企业,制造出了能在宇宙中翱翔的星际飞船,并通过这些星际飞船,征服了越来越多的星系。 “爱拉”工业公司到底有多庞大?它拥有数百个世界顶级的能源基地、发射中心、原材料加工厂和轻工业工厂,以及其他一系列的附属企业,很难一一列举周全。当罗诺开玩笑说光熟悉亨利先生的遗嘱就得花费未来的许多年时光时,他并没有夸大其词。甚至有一种看法,说亨利•莫乌迪的宇宙商业帝国乃是国中之国,但这些成就在亨利本人眼里却根本不算什么,他真正关心的是人类在太阳系内大量移民的问题,并且就这些问题出版了一系列天才著作。在莫乌迪这个名门望族内部,曾经就有关“统一世界”的理念进行过热烈的讨论,为了实现“统一世界”的理想,亨利•莫乌迪决心走向政坛。在进入政界后很短一段时间内他便声名鹊起,无数的信徒追随其左右,最终,他当上了新成立的“星际地球”全民公投的首位总统,攀上了全人类政治权利的顶峰。相对辉煌的事业而言,亨利先生的个人生活却很不走运,或者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就是工作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掉了,况且还有他的性格——他那独一无二的个性使得寻找一个能与他组建家庭的生活伴侣成为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后发生了一件事,一件万分奇特的事:尽管亨利先生在人民中具有不可思议的巨大声望,他还是在当上总统三年以后出人意料地退隐林下。世界被震惊了,因为他们一直把他当做自己安全和稳定的担保者。消息一传出,整个世界一团混乱,就像被搅乱的蜂巢。他那些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同道者们为了劝说亨利•莫乌迪重返政坛,可以说是用尽了计谋。可一切都是徒劳的,“星际地球”的前总统这一次断然不肯改变他的决定。人们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猜测导致这位非凡人物做出如此举动的原因而已。 在二十四世纪的曙光熹微之际,这个世界所记得的他就是这般特立独行,而罗诺记忆中的他也是这样神秘莫测,但实际上,亨利•莫乌迪向世人展露出来的人生仅仅只是一座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很小一部分。 罗诺开始慢慢地但却越来越有把握地接近一个简单的真相:那就是他这位强大亲戚隐藏在“水底”部分的秘密,并非在地球上,而是被可靠地掩藏在这座家族城堡埃沙勃勒里,由库安德龙神秘的力量守护着,并且加上了封印。 将保存在记忆中的家族史片段激活后,他的思路又回到了“奥林匹克拜访者号”的甲板上,以便重温一下到城堡去的那条道路,希望从中发现一些自己神奇穿越的线索。罗诺对自己穿越时所发生的事情印象模糊,虽然记忆中残留着一些片段,但他暂时还无法把它们都联系和贯穿起来。可他却对自己和上校一起走过的整条路都记得很清楚,甚至就连在城堡墙外所发生的事也记忆犹新。打开城堡大门,他便稀里糊涂地从地球来到了这个陌生的过度。少年很难想象,按照每分每秒来严格规定生活作息的亨利叔叔,居然在库安德龙还有另外一种迥异的人生,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叫埃沙勃勒的自家城堡,而这个城堡又仅仅只是某个公国的一部分,关于这个公国的情况,罗诺只是昨天才从“举止轻佻”的琳达嘴里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这位哈佛高才生觉得自己现在真正能搞清楚的只有一点,即其关于对亨利叔叔那行踪诡异的生活,现在终于浮现出了一个异常荒谬的猜想,而这个猜想非但不足以解释一切,反而只会把他搞得更加糊涂。他理性的一面拒绝相信什么平行空间的玄学,而且,他还以其英国人的假斯文习气嘀咕道:“所有这些全都是昏话,是彻底和完全的荒唐无稽的谎言和胡话。你只管睡你的觉,一切全都不过是个十分不愉快的梦而已。 “可是,万一这不是梦呢?那样一来,岂不是说叔叔真过着另外一种让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生活吗?”罗诺貌似合乎逻辑地推理道。 “可这却是完全不可能的呀!”头脑中的理性继续抵抗着,“这充其量不过是你的幻想罢了。”想要回避现实的罗诺固执地对自己说道。可惜的是,现实并未站在罗诺那仿佛机器人般理性的头脑一边,一个题为“库安德龙世界”的字谜在他脑中已盘亘了好几个小时,答案却似乎仍遥遥无期,但在狮心王的性格中,是没有放弃二字的:他和他的叔叔一样,都属于那样一些罕见的人,他们目标明确、坚定不移、无所畏惧,只知永远向前,即使这次他也决定决不放弃,而且直觉告诉他自己已经非常接近于游移不定的真相了,坚持钻研才是唯一的出路。 几小时以后,因为罗诺没来吃午餐而感到担忧的琳达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卧室的门口。这时,从亨利先生侄儿的房间里正传出奇特的说话声,罗诺似乎正在和什么人交谈着,谈话的声音很低。她连忙贴在门口偷听起来。 与此同时,在卧室里正在发生一件非常奇异的事件:罗诺正状如疯魔般自问自答着什么。理性的那个罗诺在感性的罗诺所发出的大堆问题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仿佛就要被剥离出体外似的。如果所有这一切行动都可以在国际象棋棋盘上表现的话,那么,感性想要将理性的军,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两步了。 “证明在哪儿?”感性的罗诺大声高叫道,“请给我提供证据,我要求现在马上就给我提供证据!你听见我的话了吗罗诺?你真是个下流卑鄙狡猾的家伙!” “请别生气,给我一些时间,这个问题很复杂,我需要想一想。”理性的罗诺面带恐慌,嗓音尖细地嘀咕道。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感性的罗诺高声威吓道。 理性的罗诺疯狂地思考起来,因为他预感到现在已经到了推理的最后关头,而他想充分利用一切机会和可能,推迟审判。 “请等一等!我知道谁能够提供您所要求的证据。”突然,理性的罗诺兴奋地说道,一扫刚才的垂头丧气,带着希冀的眼神瞥了镜子中满面怒容的自己一眼,“那个要您相信这座城堡是海市蜃楼的人,他的说法也许才是唯一正确的解释!但遗憾的是,您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这话是谁说的呢?”感性的罗诺半信半疑地问道,同时费劲地回想着。是的,关于这件事的确有过一次谈话,可关于此事的详情细节,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是格列格上校!”理性的罗诺告诉他,希望能通过这个线索稍稍平息一下自己感性一面的怒火,“您应该记得的,他曾执拗地劝说您不要急行动,所有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感性的罗诺一听到这个异常熟悉的名字,就立刻火冒三丈。他的脸上布满了红斑,腮帮子也鼓了起来,鄙夷不屑的笑容使他的嘴唇也扭曲了。他头脑中仅存的理性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死死扼住喉咙,并被抵在一道坚硬无比的无形障碍上,这道障碍,在库安德龙的医学里被称作“拉美尔墙”,亦指智力虚脱。 在这场诡异的争论开始之前,罗诺曾尽可能详尽地回想过最后一次乘坐“奥林匹克拜访者号”的情形,但得出的结论只是胆怯的卫队背叛了他。现在,他很遗憾没有向叔叔详细打听一下关于卫队的相关信息——与亨利叔叔的交谈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如果格列格上校此刻还在埃沙勃勒城堡墙外的话,那他也许事先就知道因为自己的谨慎,罗诺•莫乌迪会给予他如何恶劣的评价了,但我相信,此时此刻他已克服了对海市蜃楼的恐惧,正加快自己寻找您的步伐!请千万不要把上校当成叛徒呀。” “哎呀,你可真是一个令人讨厌之极的骗子!”感性的罗诺咆哮了起来,“你居然敢愚弄我,还敢替大逆不道的格列格巧言辩解!好吧,你以为你们俩能逃脱我的审判吗?!”他庄严肃穆地说道,俨然想象自己就是在对其堂兄弟行刑现场的纳瓦尔大公,正满意地看着对方是如何浑身颤抖,心怀恐惧。 “库安德龙骗局我迟早会揭穿的!”感性的罗诺的眼睛里闪烁着癫狂的光芒,庄严地宣称道。这时一件不知是什么的重物凑巧被他攥在了手心,于是他扬手就给了对方一记重击。 在此期间始终站在门口的琳达,始终难以分辨屋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她好几次想要打电话通报,但不知何故电话一直未能接通,而要她孤身一人走进去,她又没那个胆子。正在这时屋里响起一阵巨大的响动,姑娘决定再也不能犹豫不决了,于是深吸口气,推开了屋门。 罗诺正站在屋子中央,只穿一条短裤,头发像厉鬼般披散在肩后,眼睛正呆呆地盯着刚被他打碎的镜子碎片。房间里犹如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一片狼藉⋯⋯ “我想一定是你们地球人野蛮的那一面获胜了吧?”姑娘冷笑着问道。 罗诺身子一颤动,转过头来。 “是你⋯⋯”发现琳达站在自己面前,罗诺一下子口吃了起来。随后,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涌上他心头,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倏忽一闪,姑娘的形象烟消云散了,光也变暗了,罗诺瞬间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姑娘的脚下。 亨利先生的私人医生被琳达唤来,对罗诺的症状做出了初步诊断。 “意识分裂症,“他断定道,“地球人刚来到库安德龙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在‘穿越’之后十分普遍,不用过度担心。” 医生要大家不要打搅病人,夜里睡觉时一定保持安静。 “我想明天,”他肯定地说,“明天他便会康复的。” 他继续给姑娘提了若干注意事项,可当谈话即将结束时,医生却又问了几个古怪的问题。 “您到的时候他还有意识吗?” “是的。” “那他当时是站着的吗?” “没错,而且还在看镜子。” “好吧。好的,”医生沉吟道,“这么说他赢了。” “毫无疑问。”琳达严肃地同意道。她似乎丝毫也不因医生所提这些非医学性质的问题而感到惊奇。 “琳达女士,请您原谅我旺盛的好奇心,是亨利先生想把这些细节都搞清楚的。”他礼貌周到地说道,“喏,此外还有⋯⋯”医生沉思了片刻,“在库安德龙,我还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强壮的人!我真诚地向您表示祝贺,继承人坚韧得超出了所有人预料。”他低低地鞠了一躬,走出房间。 琳达没走,而是继续陪着罗诺。少年躺在床上正在发高烧,说胡话,有时醒来会欠起身,用高烧病人那种茫然的眼神打量着四周,嘴里嘀咕着一些不相连贯的话,随后又重新堕入睡乡。她似乎对他此刻的痛苦感觉感同身受,终于,她坐在他脚下,双手捂住脸,两臂无力地抱着膝盖,无声地饮泣起来。 翌日快到午饭时,罗诺醒了过来。身体还有些虚弱,头略有些晕,但他对此并未在意,在起床洗脸后,便决定吃点东西。医生说得对:那疯狂的一天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走进食堂大厅时,他一眼就看到了琳达,但承诺和姑娘一起在城堡散心的事情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天气可真好,琳达女士。”罗诺真诚地赞美道,“您真美⋯⋯”说到此处,他打了嗑,满怀希望地寻找着那种到处可见的俗气的花瓶,因为在地球上,无论是在豪华奢侈的酒店还是在普通食堂里,总会摆放着一些鲜活可爱的花朵,以花朵之美来暗喻女性的姿色,永远都能带给对方愉悦的心情,可他忘了自己并非在地球上——这里可找不到花花草草的,于是他只得把自己的恭维之词大大缩减。 “您真美!”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遍显得更有信心了,因为他找到了虽然简单,但却很适合此处情景的下一句话,“如果您愿意和我一起在这个宽阔的大厅里就餐的话,我会万分荣幸和感激的。您看,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如此令人着迷的日升日落的景象!”他充满自豪地一口气说完,接着半躬下身子,优雅地挥舞着手臂做了个手势,邀请女士走向已经收拾得齐齐整整的餐桌前就座,可遗憾的是,年轻人的恭维却只是在琳达脸上引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而已。 她似乎昨晚没睡好,神情倦怠,而且与罗诺不同的是,她对昨天的情形记忆犹新。尽管如此,琳达还是诚挚地对这位举止优雅的男伴的恭维话表示感谢,并热情地接受了他的邀请。罗诺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无论是她苍白的脸色,还是她略带沮丧的情绪——可以说罗诺都毫无感觉,他一心扑在食物上,喝着有点像是苹果汁的浅绿色的饮料,同时尽量不失礼貌地关注着女士。 饭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在埃沙勃勒城堡里散起了步。这座城堡就其建筑风格而言,与地球文明的建筑少有共通之处。城堡延伸很长的走廊呈不规则状,没有转角。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以非线性的轮廓为特点,这种外形也许可以比作地球上“边缘融化了的”冰。这个形容词本身就包含着一种充满矛盾的美感,而这种感觉在城堡的建筑上随处可见。你不妨把城堡大厅墙壁想象成一个人工制作的约有五米高的小瀑布,再在此之上加上另外一些小瀑布,并将它们按照任意顺序排列起来。接下来,你可以在思维中将瀑布按照垂直线分割为十多层,让其中的每一层在瞬息之间结冰冻结,然后逐渐把冰冻水的某一层叠加在另一层之上。接着,你会马上看见一个奇美无比的景观:一面透明晶莹、变化莫测,仿佛边缘融化了般的冰墙。而对地板、天花板也可以照此办理,将每一层冰凝水顺着地平线展开,然后从内而外用天然火将其点燃——千奇百怪的火焰花朵和光怪陆离的色彩会向你展示埃沙勃勒真正的美。光的神奇变幻会给你这样一种印象,即你正置身于一个童话般美妙的梦幻王国里。 罗诺感觉城堡是由活生生的微生物所构成的,它们按照他不懂得的法则构成了适于城堡居民生存的自然形态,为他们的生活空间创造了舒适的环境。 罗诺和琳达一路上遇见的人从外表上看与地球人毫无差别,只是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是用一种富有弹力且会发光的紧密织物所做成的。衣服的颜色繁复无比、五光十色,这种非同寻常的五彩斑斓创造了一种其外表无所不包的梦幻感。 还有一个情况也使罗诺很吃惊:城堡的仆人在走廊里与他们相遇时都会停下来,并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边向他们弯腰致敬。罗诺觉得这很奇怪,而得到的回答更令他感到意外:“他们是在欢迎您,罗诺先生。库安德龙人习惯于这样欢迎有爵位的达官显贵。” “可他们是如何知道我是谁的呢?我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特征呀,再说我这是头一次来这里,这儿应该没人认得我。”他竭力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 “库安德龙人具有非凡的视力,况且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身份证明,”琳达微笑着说,“别忘了,您和亨利先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罗诺看了她一眼,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并没有发现她那时常显露的轻佻神态。 一路上他们好几次走进了有点而像是地球上的反重力井的电梯。借助于这些电梯,他们可以抵达城堡最远的角落。将埃沙勃勒城堡的内部空间与这种奇特装置隔开的不是门,而是一道道酷似全息摄影照片的光幕。琳达率先走进其中一个,罗诺也连忙跟了进来。琳达向罗诺解释说,因为他暂时还没有允许一个人在城堡里自由活动,所以没有其他的人的陪同,他将无法使用堡中的各种设施。当然,只要亨利先生点头,他便可以在城堡中畅通无阻。 罗诺打心眼儿里并不相信琳达的说法,在下一个电梯口他率先冲了进去,不过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失足陷入了一大团黏糊糊的发光体里,动弹不得。琳达在身后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琳达女士,能否请您帮我一个忙?”罗诺礼貌地问道,同时竭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可琳达却并不急于把他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相反,她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用一种尖细而又虚情假意的声音对这位少年说:“罗诺先生,您该不会打算独自游览城堡吧?或许您已经散步散累了,想要稍稍歇一会儿,自己独处一会儿吗?” “当然不想!”罗诺神情沮丧地说,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既尴尬,又可笑,“我一直幻想着拥有一位像您一样温柔可爱、体贴细心的向导。”罗诺略带讥带讽地回答道,“或许,我会请求您劳驾尽快帮我摆脱困境的!”说到此处他已经多少有些恼怒了。 “马上照办!罗诺先生,听从您的命令。”琳达话未落音,人就迈进了电梯间。紧接着,那些包裹着罗诺身体的黏块儿便消失了,而他也立刻失去平衡,啪的一声摔倒在自己这位救星的脚下,引起女孩儿又一阵笑声。 又考察过几个大厅以后,罗诺声称想要回去了,琳达不恭敬的态度让他情绪恶劣,他急不可耐地想要摆脱琳达的陪护,至少是在近几个小时内。 吃过晚餐后,城堡的主人现身了,而且立刻将侄儿叫到了自己身边。 亨利先生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后面,正仔细透过透明的视窗阅读某些文件。他脸色黝黑,情绪似乎有些消沉。侄儿刚一出现在他书房的门口,叔叔的脸上就挂起欢迎的笑容,并向他迎面走来,热情地将他搂在怀里。 “罗尼,很高兴见到你。” 亨利先生兴高采烈地说道,“从你的外表上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几天以前你刚刚穿越了时间和空间!”他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说着还友好地拍了拍侄儿的肩膀,“我看出来了,眼睛下面还有点儿眼袋,脸色缺乏红润、皮肤苍白,神情略有些困惑,而其余方面嘛,我想说的是,一个名为罗诺•莫乌迪的分子组合仍然奇迹般地保存完好。” “叔叔,”侄儿也笑了,“可这个您称之为‘分子组合’的东西,正准备了一大堆问题要问您呢。” 亨利叔叔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看来,幽默的开场对于继续昨天的谈话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信号。亨利叔叔向罗诺询问了他的健康状况问题,罗诺带着迷惑的表情讲述了自己感受:“今天我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我的身体似乎没有了重量,就要飞走了。我的身体怎么能那么轻盈?我都对它不习惯了,我似乎觉得,它是别人的而不是我的。我知道这样说会令人觉得有多么可笑,可是一切感受正是如此。” “你的担忧我能理解。在库安德龙,的确会有许多令人感到惊异的事情。” 亨利先生平静地说,“你幸运地穿越了地球与其他空间相连的狭窄通道,而且能活下来,就连心理状态也保持完好,这简直就是个奇迹。你原本肉体和从前一样,正在卫兵的陪护下,研究着巴尔塞龙的水下世界,而你的意识——其载体就是你的灵魂——已经穿上了另外一种更加精细的肉体外壳,它就在此处,就在库安德龙,就在我们家族的城堡埃沙勃勒。所有这些事件都是同一时间内发生的,而对于这样的事情,人们都是非常非常难以相信的,人们总认为超越常识的事情便一定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亨利先生含讥带讽地说道,“我能想象得到人们的态度,因为你的穿越听起来是那么地不可思议,那么地缺乏说服力,可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千真万确。” “今天如果我不是亲眼看见你这奇幻无比的领地的话,请原谅我,我当然会以为你只是在开一个蹩脚的玩笑罢了。而且我此时此刻所听来的一切,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我脑子里的东西协调。我如何能够在同一时间内既在地球上,也在这里,在库安德龙呢?”罗诺惊奇地问道。 “罗诺,人是非常复杂非常神秘的生物,具有无限的可能性。理解自己灵魂的神性本质乃是理解创世之美和真理的途径之一。” “格列格说你信教,这是真的?” “是的,我是个东正教徒。” 亨利先生自信地回答道,并好奇地观察着侄子的反应。 “这一连串的意外把我的脑袋都给搞糊涂了。”罗诺神经质地说道,叔叔的回答使他很沮丧,“在您的带领下,人类在人工智能、宇航技术等高科技领域获得了巨大的进步,而所有这些您过去一直在坚持的东西,又与被斥之为迷信的宗教有什么联系呢?” 从叔叔嘴里亲口说出信教的事实,让罗诺对其信仰再无怀疑,但这也让他内心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如春潮般汹涌起来:一个前不久还矗立在人类政权巅峰的人,一个倡导科学带来文明昌盛的人,现在居然承认自己是个教徒。而且,亨利叔叔在谈到他信教时候,语言中蕴含的感情是那么地真挚热情,这让少年有一种大脑短路的感觉。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会赠送我各种神秘主义书籍,那些书可是在图书馆里都找不到的。就连我小时候听的那些童话,是都几百年前的古人所作,而和我同龄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些艺术作品。” “是的,我的孩子,我当时就知道终有一天,你必定会找到通往库安德龙的道路,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在我们那个一切靠技术统治的文明里,我必须找到一种新方法,好把有关世界及其真正价值的知识灌输到你的头脑里去。至少,我得在你的潜意识里灌输进这样的真理,可如果你的世界里只充斥着那些僵死的公式模板,你又怎么能理解这个世界神性的本质呢。” “可是,你曾经拥有人类最至高无上的权利呀!”罗诺惊讶地嚷道,“为什么就不能彻底修改大学教学大纲,给那些刚刚开始理解宇宙原理的年轻人讲述这些秘密的、重要的,反映了创世真实图景的知识呢?人们只看到那个召唤大家走向团结的人,在不加任何解释和说明的情况下就擅离了自己的岗位。顺便提一句,不久前我查阅了比奥马季卡① 业已公开的档案,其中有无数讨论你为何离去的文章。所有的文章都抱着同样一个疑问:你在自己知名度达到顶点时突然放弃了政治生涯。人民爱戴你,政客们更是把你当做神祇!你还想要什么?”罗诺带着谴责的意味说道,并迷惑地瞥了叔叔一眼。 “只有一点你说得对,”亨利先生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对侄子声音里的责备丝毫不感到惊奇,“即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原因导致我不得不离开,可这种说法并不可信。如你所知,原因是有的,而且,这原因还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要严峻得多。” 亨利先生并没有再多解释他辞去总统一职的原因,只是说时间不够了,并且答应罗诺以后有时间,一定会给他讲一讲这件事。 “如果你不反对,我现在倒是很想马上就讲讲现在的事,和过去相比,现在发生的事情更加有趣,希望你也能很快确信这一点。”亨利先生继续道。 罗诺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一下闪现在叔叔脸上的那一抹笑意,书房里的灯便突然熄灭了。在一片昏暗中,银河、星系、星球、小行星的影像闪现了出来,它们模样奇特,和在地球上所见的完全不同。此外,还有许多貌似星际飞船般的其他人造物体点缀其间。就这样,宇宙那浩渺无垠的世界以一种奇异的形式闯入了书房大厅,置身于此的罗诺被突如其来的美景震惊了,他慌了手脚,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感到一种无穷无尽、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庞然大物正在他的头顶环绕,而他就像是一粒正处于创世的中心地带的微尘,胆怯地凝望着无限邈远的空间。 “这是什么?”他嗓音颤抖地问道,随即一脸惊愕地看向叔叔。眼前的景象让了回想了穿越时的场景,这让他内心惶恐不已。亨利先生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内心活动。“别担心,罗尼。”他冷静地说道,“你已经通过了考验。”这句话刚说完,只见宇宙陡然一变,幻化成了书房原本的样子,只是在这个书房写字台的后面,坐着另外一位亨利先生,他身着黑色工作制服,神色疲惫之极。他的浑身上下插满了矛,矛头上都雕刻成了问号的形状。这位前总统神情沮丧,脸上露出痛苦和慌乱的表情。在他身旁,站着半裸的琳达女士,脸上的表情不幸而又惊恐,眼里挂着泪水,嘴唇愤怒地颤抖着,她好像一直在竭力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却气得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连贯不起来了。可怜的姑娘脸色泛红,神经质地挥动着双手,绝望地做着各种手势,甚至跪在地上泣血恳求,可是,仍然还是无济于事,于是便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可这还不是全部,还有罗诺的三个保镖,也在围绕着这两个人转来转去,向亨利先生抱怨命运的不幸。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只五指尖尖的巨手把他们抓起来,排成一排,训斥一番,剥夺奖赏,随后又给他们一一洗脑。走完这些程序后,罗诺前保镖们的身体显著缩小,一直缩小到只有一只高尔夫球那么大。格列格和他的两个下属搞不懂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都被吓得六神无主。而且很快就在所有这一切灾难之外,他们发现自己居然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一块野草地里。阳光炽热,小鸟啼鸣,人的心情也轻松怡悦,无忧无虑,可是,用其手指不断追逐那些保镖的那个导演对这个剧本并不满意,随即对剧本的结尾做出某些改动,致使在新版剧本中,在一段对于天气的美妙描写之后,是这样一段话:“在这个绿荫如盖阳光灿烂的峡谷里,他们所能看见的最后一件东西,是一个巨大的发光的物体,那东西带着低沉而骇人的怒吼声,突然出现在吃惊的众人眼前。”接下来,场景又转换成“爱拉”公司发射宇宙飞船时万众瞩目的一幕,连导演本人也赶来了,所有人都称呼叫这位刚出现的贵族为罗诺•莫乌迪先生。他用得意扬扬、充满鄙视的目光傲慢地向底下可怜巴巴地拥挤成一团的人们瞥了一眼,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可怕的表演很快就消失了,代替表演的又是无边无际的星空,星空闪烁着成千上万颗星星,泛着冰凌一般的冷光,书房里又一次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是不是已经够了呢?” 亨利先生温柔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是的,够了。”侄子心情压抑地说。在他身上,显然有什么东西訇然一声坍塌了,并且一去不复返,将他和叔叔分割开来的那道不理解的内在障碍,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抬起头,怀着感激和爱戴之情看了一眼自己的救星,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眼里的泪珠在他那泛白的脸上闪烁着银色的光泽。亨利先生走近侄子身边,紧紧地拥抱着他,让他贴紧自己那宽阔的胸口。他们就这样站在那里,在一片寂静中,在无穷的世界从其身旁不断流逝的背景下,只能听到两个亲人的心脏在和谐地跳动着。 “你还通过了另一个重要的考验,我的孩子,爱情的火焰已经在你的心头点燃,这个火种此刻还很微弱,弱得像蜡烛的火焰,呵护好这个火种吧!”亨利先生温柔地细语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爱更加重要了,而上天赐给了你这种无与伦比的天赋。”说着,他稍稍退后了一点,以便能看清罗诺神情的变化。 罗诺抬起噙满泪水的眼睛,感激地看着叔叔。他的眼睛里储满了月光一般的光亮,犹如清晨的太阳所照亮的平原和山冈,在那里,新的生活又在重新开始,就这样,在充满感恩之情的地球之上,有时也会出现神圣的泉水⋯⋯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在库安德龙逗留的事情吧。” 亨利先生打破了寂静,热情地邀请罗诺到这间宽大办公室的中央部位,那里放着一张小茶几和两个半圆形的沙发。“刚才所展现的景象,反映了你内心的种种思考:你和琳达的关系让你感到迷惑;关于我的行为让你不解;格列格的背叛让你愤恨不已⋯⋯种种在你心中积郁的问题,它们全都凝结成为一种混乱的思维模型,而这种思维模型又在这里得到了物质化的表现。在这座城堡里,一切心中所想均能被塑造成具体的物质形态。埃沙勃勒城堡坐落在一个绝无仅有的环境中,它被修建在距地球和库安德龙同等距离的位置上,因此,这个地方既具有地球的特征,也保留了库安德龙的一些神奇属性。从办公室窗口你可以观察到地中海,可要想从窗口走到地中海去,却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因为你面前的美丽海景根本就不存在,它是因为我内心对地球的思念而被塑造出来的。” 亨利先生说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走到窗前,“请你再仔细看一看。”他指向窗外:海边的景致蓦然消失不见了,变成一团黏糊糊的透明物质。罗诺想起昨天在电梯里遭遇的尴尬场景,将其困住的物质和眼前的黏液丝毫不差。 “通往库安德龙的超空间入口只有一个。” 亨利叔叔继续说道,“想要顺利地穿越时间和空间,必须具备特殊的知识,才不致使这种穿越以悲剧作结,仅仅有着普通人的好奇心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个城堡里没有偶然一说,所有人和物的出现,都有其必然的原因,就连琳达也不例外。你的思维会对这个世界的物质化产生重大的影响,这一点请谨记。” 亨利先生强调道。 “琳达相貌出众,内心天真稚拙。她的美丽和笨拙让你产生了淫邪的念头,虽然现在还只是隐藏在你内心深处,可是却有可能继续成长为一种耽于淫靡的罪过,而这会毁了你建立家庭——未来整个地球上我们的基因链的——计划的。” 在听完这段解释后,罗诺心口隐隐作痛,一股羞涩感攫住了他。亨利先生将平常隐藏在罗诺脑子的想法全都解读了出来。叔叔发现少年非常垂涎琳达的美色,但却只将其当做一个低人一等的仆人,认为无论要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平等且真诚地对待琳达,这会让罗诺觉得有损尊严。 “用正确的态度与女性相处,是感悟爱这种宇宙间最伟大能量的关键一步。你未能从琳达那美丽的外表和随性的行为中看出其灵魂的神性本质,结果做出了错误和不公正的结论。正是琳达引导你逃离了穿越时那场能置人于死地的精神风暴。她那天真淳朴的性格让所有人都如坐春风,你却因自己的傲慢将其视为对自己尊严的亵渎。请不要把傲慢自负与贵族精神混为一谈。真正的贵族拥有一种崇高的精神状态,他们心地纯洁、高尚,平等地对待众生及一切。在这里,我们不能再以地球上那种幼稚的观念来对人进行评判,这将会是一个绝对的罪过。你头脑中的负面思维在这里生成了一种可怕的辐射,这种辐射正灼烧着琳达的灵魂,令其痛苦不堪。 “现在,再说说护卫你的格列格小队。在你思维所投射的物质影像里,军人被当成了高尔夫,是为达到目的而随意使用的工具而已。这表明了你灵魂深处的残酷本性,它证明你缺乏仁慈之心,不善于宽恕别人。他们没能及时跟随你,为此你就打算将这些人无情地毁灭。你在思想中对其施以的酷刑,说明你有成为暴君的可能。 “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现在的你还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而缺乏爱的能力,会在你未来的命运里滋生出人类最凶恶的敌人——虚无主义——的强大的土壤。你的灵魂将世世代代沉浸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亨利先生生气地说道。 “天呐,难道我真的如此差劲?!”罗诺被叔叔的结论所震惊,绝望地喊道。 “当然不是。” 亨利先生马上安抚他道,“库安德龙的伟力就在于此:它能让你提早发现内心潜藏的敌人是谁。谢天谢地,它们现在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呢。在地球上,他们会蛰伏着等待时机,一旦由于你的疏忽大意和轻率举动让它们得以走出黑暗,你的灵魂也就永远失去了自由。人性中的恶,是仅次于爱的恐怖力量,稍不注意,它便会让你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叔叔,真对不起,请原谅我,可⋯⋯可这是为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事情居然会这么严重,要知道⋯⋯我并不想让琳达受苦!”少年伤心地说道。 “罗尼,你的能量实在太大,但却不受掌控。你的不满和愤怒都会在这里化为野蛮的能量,这种能量所携带的致命辐射能够把这一空间内的所有活物全都杀死。因此在你苏醒后,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控制内心中那些邪恶的情绪,但你也不必为此而难过:琳达是自告奋勇前来帮你的,对她来说,这犹如一次特殊的考验。我会保证她的安全的,你无须担心。” “叔叔,请原谅我,我对此一无所知!”罗诺痛苦地呼喊道,并伤心地捂住脸,生怕叔叔看见他脸上的泪水。 “现在的你是知道得很少,这的确不假。” 亨利先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但你在为琳达的命运哭泣、难过,这说明你的心灵已经向同情和爱敞开了大门。在未来充满危险的历程中,你必须始终坚信爱和仁慈的力量,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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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 第一章◎库安德龙 [当前]
• 第二章◎注定灭亡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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