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临城·迷雾迷雾重重_天使临城·迷雾迷雾重重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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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临城·迷雾——迷雾重重

序 1565年 11月,法国卢瓦尔山谷 暴风雨袭来的时候,昌西正和一个农夫的女儿在碧草如茵的卢瓦尔河畔鬼混。那匹被阉过的马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只好靠两只脚走回城堡。他从鞋上拽下一个银搭扣,放到那女孩的手里,看着她拖着沾有泥土的裙摆匆匆离去。然后他套上靴子,开始朝家的方向走去。 黑暗渐渐笼罩了朗热城堡的四周,大雨瓢泼而下。昌西轻松地跨过塌陷的坟墓和墓地的腐殖土。即使在大雾天,他也能从这个地方找到回家的路,一点都不必担心会迷路。今天晚上没有雾,不过漆黑的夜和肆虐的大雨也足以让人摸不清方向。 视线的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猛地向左看去。乍看起来像是附近一座墓碑顶上的一尊天使雕像直起了身子。那男孩既不是石头刻的也不是大理石雕的,而且还有胳膊有腿。他上半身赤裸着,光着脚,一条庄稼人穿的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他从墓碑上跳了下来,雨水顺着黑色的发尖滴落,滑过他西班牙人一般黝黑的面颊。 昌西悄悄握紧了剑柄,“谁在那儿?” 男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别跟朗热公爵开玩笑。”昌西警告道,“我要你报上名来。” “公爵?”男孩斜倚在一株歪歪扭扭的柳树上说,“还是浑蛋?” 昌西拔出了剑。“收回你的话!我父亲曾是朗热公爵,现在我就是朗热公爵。”他笨拙地补充道,心里暗骂自己的不老练。 男孩懒洋洋地摇了一下头,“你父亲不是老公爵。” 他肆无忌惮的侮辱令昌西大怒。“那你父亲呢?”他伸出剑,逼问道。他还没认全家里的仆从,不过正在学习之中。他会把这个男孩的姓名牢牢记在心里。“我再问你一遍。”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问道,“你是谁?” 男孩走上前,把剑刃推到了一旁。忽然间,他看起来比昌西以为的要大得多,可能比昌西还要大上一两岁。“我是魔鬼家的人。”他答道。 昌西感到心里一阵恐惧。“你这个疯子。”他咬着牙说,“给我让开。” 昌西脚下的大地开始倾斜,眼前直冒金星。他弓起身子,指甲掐进大腿里。他疼得直眨眼,大口吸着气,抬眼看着那男孩,企图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大脑一片茫然,似乎不再听他的指挥。 男孩俯身看着他的眼睛,“仔细听着。我需要你为我做些事。没办成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你明白吗?” 昌西咬紧牙关,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相信——他在拒绝。他想朝那孩子啐一口唾沫,可是舌头不听他的指挥,唾液顺着下巴流了下来。 男孩双手抓住了昌西的手,烫得他大叫一声。 “我要你发誓效忠于我。”男孩说道,“单膝跪地,起誓。” 昌西命令自己的喉咙发出刺耳的笑声,但是喉管一紧,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右腿好像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膝盖一弯,朝前跪倒在泥地上。他朝一旁弯下腰,干呕起来。 “发誓。”男孩又说了一遍。 昌西的脖子一阵阵发热。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两只手握成空拳。他暗自嘲笑自己的无能,却一点都不感到好笑。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那男孩让他感到恶心和虚弱无力。只要他不发誓,这种难受的感觉就不会停止。他会照他的意思说,但是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杀了那男孩,血洗这份奇耻大辱。 “主人,我愿做你的奴仆。”昌西恶毒地说。 男孩让昌西站了起来,“在希伯来历赫舍汪月的第一天来这里见我。在从新月到满月的那两个星期里,我需要你的服侍。” “整整……两个星期?”昌西愤怒地浑身发抖,“我可是朗热公爵!” “你是拿非利人。”男孩咧嘴笑道。 一声咒骂爬上舌尖,但他又咽了回去。接着他阴冷地说:“你说什么?” “你属于圣经里所说的拿非利种族。你真正的父亲是一个从天堂堕落下来的天使。你是半神半人。”男孩抬起乌黑的眼睛,直视着昌西,“半个堕落的天使。” 家庭教师的声音在昌西的记忆深处响起,她在读《圣经》,讲的是被天堂抛弃的天使与凡人女性相结合而创造出的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种。一个可怕而强大的人种。一阵并非完全反感的寒意穿过昌西的身体。“你是谁?” 那男孩转过身,走开了。昌西虽然很想追上去,但是他的腿却支撑不住身体。他跪在那里,在大雨中拼命眨眼,看见了男孩背上有两道深深的伤疤,形成一个倒写的“V”字形。 “你是——堕落天使吗?”他喊道,“你的翅膀被撕掉了,是不是?” 那男孩——那个天使——不管是不是,都没有回身。昌西不再需要他的确认。 “我所要提供的服务。”他喊着,“我要求知道到底是什么!” 男孩低沉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第八章 我浑身冰冷,恍恍惚惚地走回足球桌旁。艾略特正弯着腰,脸上尽是专注比赛的神情。薇伊兴奋地又叫又笑。朱尔斯仍然不见踪影。 薇伊从球桌上抬起头来。“怎么样?出什么事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告诉他别来烦我们。他走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 “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火。”艾略特说,“不管你说了什么,一定是奏效了。” “太糟了。”薇伊说,“我还指望能有点刺激呢。” “可以开始了吗?”艾略特问道,“我正盼望着得之不易的比萨呢。” “可以,如果朱尔斯回来的话。”薇伊说,“我开始觉得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啊。老是玩失踪。我觉得那是一种非语言性的暗示。” “你开什么玩笑?他喜欢你们。”艾略特过于热情地说,“他只是对陌生人比较慢热。我去找他。别走开。” 一见他走远,我就对薇伊说:“你知道我想杀了你,对不对?” 薇伊举起双手,退后了一步,“我是在帮你。艾略特对你着了迷。你走以后,我跟他说,差不多有十个男生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呢。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抑制不住的妒忌。” 我呻吟了一声。 “这是供需法则。”薇伊说,“谁想到经济学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呢?” 我朝拱廊大门看过去,“我需要点东西。” “你需要艾略特。” “不是,我需要糖。很多糖。我需要棉花糖。”我真正需要的是一块大大的橡皮,能够擦掉帕奇在我的生活中留下的所有印记,特别是意识交流的那部分。我浑身一颤。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是我呢?除非……那都是我的想象,就像那次车祸也是我的想象一样。 “我也可以来点糖吃。”薇伊说,“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公园入口处有个小摊。我留在这儿,省得朱尔斯和艾略特以为我们跑了,你去买棉花糖。” 我往入口走去,可是当我找到卖棉花糖的小贩的时候,通道尽头的一幕吸引了我的注意。大天使过山车慢慢爬过了树梢,蛇形的车身蜿蜒着穿过灯光点缀的轨道,一个俯冲,消失在视线之外。我很好奇帕奇为什么要约我在那里见面。我感到胃部一阵刺痛,也许应该把它当做一个答案,但是我发现自己还是不顾身体的暗示,继续沿着人行道朝大天使走去。 我跟着人流缓缓向前,眼睛一直盯着远处过山车在空中盘旋的轨迹。冷风已经变得刺骨起来,但那并不是我感到越来越不安的原因。那种心惊肉跳的冰冷感觉来自背后,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我。 我偷偷朝两边望了望,视野之内没有什么异常。我突然180度转身。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戴风帽的人站在一堆树丛中间,他迅速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绕过一大群行人,逐渐拉开我与那个地方之间的距离。又走了几步,我回头望去。没有人跟踪我。 当我再次转回头时,不巧一头撞到了某个人身上。“对不起。”我脱口而出,努力站稳。 帕奇低头冲我笑道:“我的盛情令人难以抗拒。” 我抬头眨了眨眼:“别烦我。”我想横跨一步绕开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肘。 “出什么事了?你好像要吐了似的。” “一看到你我就这样。”我厉声说道。 他笑了起来。我恨不得踹他一脚。 “你应该喝点东西。”他仍然抓着我,拉着我朝一个卖汽水的走去。 我站稳脚跟,“真想帮忙?那就离我远点。” 他拂开我眼前的一缕头发,“爱死你的卷发了。特别是它们不安分的时候,就像看到你需要更常展现的另一面一样。” 我使劲拢了拢头发。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是在取悦他时,我说:“我得走了。薇伊还等着我呢。”尴尬的停顿。“我们周一课堂上见吧。” “跟我坐一趟过山车。” 我伸长了脖子,仰头看着过山车。随着车身的轰鸣,一阵阵尖叫声此起彼伏。 “两个人一排坐。”他的微笑慢慢变成了大胆的笑容。 “不。”没门儿。 “你要是总躲着我的话,就永远都搞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单是这句话就足以让我夺路而逃了。但是我没有。帕奇似乎很清楚在什么时间、说什么话能激起我的好奇心。 “什么事情?”我问道。 “只有一个办法能搞明白。” “我做不到。我恐高。再说,薇伊等着呢。”忽然间,一想到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我却不再感到害怕。知道有帕奇在身边陪着,竟然让我有种安全感。这太荒唐了。 “要是你坐一圈下来没有尖叫的话,我就跟教练说给我们换座位。” “我已经试过了。他不会改主意的。” “我可能比你更有说服力。” 我把他的话看成是一种人身侮辱。“我不会叫的。”我说,“不会因为嘉年华之旅而叫。”不会因为你而叫。 我跟帕奇并肩走向在大天使排队的队尾。一阵尖叫声涌起,然后渐渐消失在夜空深处。 “我以前在德尔菲没见过你。”帕奇说。 “你常到这儿来?”我在心里暗暗记下以后周末再也不来德尔菲了。 “我跟这个地方颇有渊源。” 车厢空出来,又一拨追求刺激的人坐了上去。我们跟着队伍慢慢往前挪动。 “我猜,”我说,“你去年跑到这儿来打发时间,所以没上学。” 我在存心挖苦他,可他却说:“回答你就意味着曝光我的过去。我宁愿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你的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现在不是谈论那个的时候。我的过去很可能吓坏你。” 已经晚了,我想。 他靠近一步,碰着了我的胳膊,那轻微的接触让我胳膊上的汗毛直立起来。“我要坦白的事情可不是能随便告诉生物课同桌的。”他说。 刺骨的冷风包裹着我,我吸了一口气,寒气直达心底。但是这也比不上帕奇的话带给我的寒意。 帕奇朝坡道努了努下巴,“看来轮到我们了。” 我推开了旋转门。等我们走到登车月台的时候,只有第一排和最后一排座是空的。帕奇朝头排走去。 过山车虽然改造过了,但我对它仍然没有多少信心。车身看上去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木头都经过了缅因州恶劣天气长时间的洗礼。车厢四周的装饰画更让人提不起兴趣。 帕奇选中的那个车厢有四幅画。第一幅画的是一群长着犄角的魔鬼在撕扯一个男天使的翅膀。第二幅是失去翅膀的天使栖息在一块墓碑上面,看着远处在玩耍的一群孩子。第三幅里,那个没有翅膀的天使站在孩子们旁边,在朝一个长着碧绿眼睛的小女孩钩手指。最后一幅里,没有翅膀的天使像鬼魂一样穿过了女孩的身体。小女孩的眼睛变成了空洞的黑色,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而且像第一幅画里的魔鬼一样长出了犄角。一轮银色的月亮高悬在画的上空。 我移开视线,一再告诉自己是寒冷的空气让我两腿打战。我在帕奇旁边坐下。 “你的过去不会吓着我。”我边说,边扣紧了大腿上的安全带,“估计我会被吓破了胆。” “吓破了胆。”他重复道。他的语气使我相信他认可了我的指责。奇怪,因为帕奇从来不会自取其辱的。 车身往后动了一下,然后向前冲去。我们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站台,平稳地向上爬行。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铁锈味和从海面上吹来的盐水味。帕奇离我很近,我捕捉到了一丝薄荷香皂的气味。 “你脸色发白。”他靠过来说,怕叮叮当当的铁轨声压过他的声音。 我感到紧张,但没有承认。 车身爬到山顶时,稍微停顿了一下。我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注意到黑漆漆的乡村过渡到郊区的点点灯光,再渐渐变成波特兰市星罗棋布的光网。风止住了,潮湿的空气在我的皮肤上驻足。 我无意中瞟了帕奇一眼,发现有他在身边让我找到了些许的安慰。他咧嘴一笑。 “害怕了,天使?” 我感到重心开始前倾,紧紧抓住了车厢前面的扶手,发出了颤悠悠的笑声。 过山车如魔鬼附身般俯冲而下,我的头发在脑后飘扬。转向左,然后向右,在轨道里叮当作响。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车身上下起伏。我低下头,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个固定的东西上面。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我的安全带松开了。 我想冲帕奇大喊,但是声音被气流吞噬了。心里一阵恐慌,我松开握着铁栏杆的一只手,想系牢绕在腰上的安全带。车身突然往左一歪,我的肩膀被帕奇的肩膀撞得生疼。车子在爬高,我感觉它已经脱离了轨道,悬浮在空中。 我们一头扎了下去。轨道两侧闪烁的灯光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根本就看不清轨道尽头要往哪边拐弯。 已经太迟了。车子猛地转向右边。我感到一阵惊恐,接着就发生了。我的左肩膀撞到了车门上,门忽然打开,我被抛到了车厢外面,而过山车继续飞驰而下。我落到了轨道上,拼命想抓住点东西稳住自己。但是两只手什么都没摸到,我从轨道边缘滚了下去,径直扑进了漆黑的夜空之中。地面向我冲了过来,我张开嘴大叫。 接下来我知道的就是,过山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下客站台上。 胳膊好痛,原来是帕奇在抓着我。“那就是我所说的尖叫。”他笑着冲我说。 恍惚中,我看见他一手捂住耳朵,好像我的叫声还在那里回荡。我浑然不觉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呆呆看着我的指甲在他胳膊上留下的半圆形印记。然后我的目光移到了安全带上,它牢牢地系在我的腰间。 “我的安全带……”我开口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帕奇的声音显得很真诚。 “我以为……我飞出了车厢。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 “我想问题就在这儿。” 我的胳膊仍然在瑟瑟发抖,膝盖似乎也在身体的重压之下微微打战。 “看来我们是做定同桌了。”帕奇说。我怀疑他的话语里有点获胜的意味。而我还没缓过神来,没法跟他计较。 “大天使。”我喃喃着,回头看着它又开始了下一次的升空。 “意思是指高级别的天使。”他的话音里流露着明显的洋洋自得,“级别越高,摔得越狠。” 我开始张嘴,想要再讲一遍我是如何确信我有一刻离开了车厢,然后又被某种我无法解释的力量安全送回了安全带后面。可是我说的却是:“我想我更可能是个守护天使。” 帕奇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他领着我走向通道,说:“我送你回拱廊那边。” 第九章 经过卖东西的店铺和卫生间,我挤进了拱廊下面川流的人群之中。我看到了桌上足球的场地,却找不到薇伊的踪影,艾略特和朱尔斯也不见了。 “看起来他们走了。”帕奇说。他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抹笑意。有他在,事态很容易再次变得完全不同。“看起来你需要搭车了。” “薇伊不会丢下我的。”我踮起脚尖越过人群的头顶上张望着,“他们可能在打乒乓球。” 我侧身挤过人群,帕奇跟在我后面,打开了一听刚才在路上买的汽水。他本想给我也买一听,但是以我目前的状态,我恐怕自己拿不住。 乒乓球台也没有薇伊或艾略特的身影。 “他们也许在弹球机那边。”帕奇说。他无疑是在取笑我。 我感到自己的脸有点涨红了。薇伊去哪儿了? 帕奇把汽水递给我,“你肯定不喝吗?” 我看了一眼汽水,又看了看他。一想到用我的嘴去碰他喝过的地方就让我血液沸腾,当然我不必告诉他。 我伸手到钱包里翻出了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怎么都启动不了。真是怪了,我出门之前明明刚充好电的,怎么这会儿就没电了呢。我一遍遍地按着开关,可就是没用。 帕奇说:“我的提议还有效。” 我倒觉得搭个陌生人的便车会更安全些,刚才在过山车上发生的事仍然让我心有余悸。尽管我一次次地想要忘记,可是那坠落的画面却不断地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在下坠……然后旅程就这样结束了。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情。而几乎同样可怕的是,我似乎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就连坐在我身边的帕奇都未曾察觉。 我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她的车。她可能在停车场等着我呢。” 三十分钟过后,我搜遍了整个停车场,确实没看到霓虹车的踪影。我难以相信薇伊竟然会扔下我不管了。也许有什么急事,可我没法查看手机的短信,也无从得知到底怎么回事。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她要是真的丢下我走了的话,我可有一肚子的火憋在心里,随时准备发泄出来。 “别无选择了吧?”帕奇问道。 我咬着下嘴唇,考虑自己还有什么路可选。确实别无选择。不幸的是,我还不能确定自己已经准备好接受帕奇的建议。平时他就显得很危险,今晚可是危险、威胁和神秘莫测都凑到一块了,岂不是险上加险。 终于我长叹了一口气,祈祷自己做出的不是一个错误决定。 “你要直接送我回家。”我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命令,而像是问题。 “悉听尊便。” 我本来打算问问帕奇在过山车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情况,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很害怕,不敢问他。万一我没有掉下去呢?万一这整件事情都是我的想象呢?万一我看到的并不是真实发生的情况呢?先是那个带着滑雪面罩的家伙,现在又是这个。我相信帕奇的意念交流是真的,可其他的事情也是真的吗?不能确定。 帕奇走过了几个车位。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摩托车停在那里。他跨上去,朝身后的座位歪了歪头,“上来。” “哇哦,好靓的车。”我说。其实我在说谎。那车子看起来像是一个黑色的死亡陷阱。我以前从来没有坐过摩托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愿意在今晚改写历史。 “我喜欢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我又说道,希望我的虚张声势能够掩盖自己对于在时速高达六十五英里的情况下直接面对路面的恐惧。 只有一个带彩色面罩的黑色头盔,他递给了我。 我接过头盔,抬腿跨上车子,马上就意识到除了身下这个狭窄的车座外,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予我保护是多么没有安全感。我戴上头盔,系紧下巴上的带子。 “这玩意好开吗?”我问。我真正的意思是:这玩意安全吗? “不。”帕奇同时回答了我说出口的和没说出口的问题。他轻声笑道:“你很紧张啊。放松点。” 车子突然启动,驶出了停车位,把我吓了一跳。本来为了保持平衡,我只是用手稍稍抓着他的衬衫,现在我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狗熊式的拥抱。 帕奇加速驶上了高速路。我的大腿紧紧地夹着他,但愿他没有注意到。 到了我家门口,帕奇把车缓缓停在雾气弥漫的车道上,熄了火,迈腿下来。我摘下头盔,小心翼翼地在我前面的车座上放好,张开嘴正要说点谢谢你送我、星期一见之类的话。 可是话未出口,帕奇却穿过车道,径直朝门前的台阶走去。 我捉摸不透他这是要干什么。送我到门前?好像不是。是什么呢? 我跟着他爬上台阶,发现他站在门口。我怀着满腹疑惑和渐渐高涨的好奇心看着,他掏出一套看着很眼熟的钥匙,挑出一把插进了门锁。 我从肩上摘下手提包,拉开放钥匙的夹层,钥匙不见了。 “把钥匙还给我。”我说。对自己根本不知道我的钥匙怎么会跑到他手里而惊慌失措。 “你在拱廊那儿翻手机的时候掉出来的。”他说。 “我不管是在哪儿掉的。还给我。” 帕奇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辜,后退几步,让开了门口。他倚着墙,注视着我上前开锁。我试着转动钥匙,一点都拧不动。 “你把它卡住了。”我晃动着钥匙说,然后退后一步,“去,试试看,动不了。” 咔嗒一声,他拧动了钥匙,把手放在门把上,扬起眉毛,似乎在问:“可以进去吗?” 我咽了口唾沫,压下心里涌起的一阵迷恋和不安。“请便,你不会撞上谁的,家里只有我自己。” “整个晚上吗?” 我立即意识到这么说不太聪明。“多萝西过会儿就来。”我在撒谎。多萝西早就走了。已经快半夜了。 “多萝西?” “我们的女管家。她年纪大了——但是很结实。非常结实。”我想从他身边挤过去,但没成功。 “听起来挺吓人的。”他说着,拔出了钥匙,递给我。 “她能在一分钟内把一个马桶的里里外外都刷洗干净。是挺吓人的。”我接过钥匙,侧身绕过了他。我很想把他关在门外,可是当我转过身时,他用胳膊撑着门框,堵在了门口。 “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吗?”他问。 我眨了眨眼。请他进来?进我家?家里没有别人的时候? 帕奇说:“太晚了。”他两眼紧盯着我,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你一定饿了。” “不,是。我是说,对,不过——” 忽然间他迈进了门。 我退后几步,他用脚后跟关上了门。“你喜欢墨西哥餐吗?”他问道。 “我——”我想知道你要在我家干什么! “炸玉米卷?” “玉米卷?”我重复道。 他好像被逗乐了,“西红柿、生菜、奶酪。” “我知道玉米卷是什么东西!” 在我阻止他之前,他大步从我身边走过,在走廊的尽头向左转弯,进了厨房。 他走到水池边,打开龙头,把肥皂一直打到胳膊肘上。显然他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先去储藏室,然后打开了冰箱,从这里那里拿出来各种东西——辣番茄酱、奶酪、生菜和一个西红柿,又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刀。 看到帕奇手持一把刀子,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就在这时,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我上前两步,眯起眼睛看着自己映在锅架上挂着的一把煎锅里面的影子。我的头发啊!就像是一团巨大的风滚草滚到了我的头顶上。我惊讶地捂住了嘴。 帕奇微笑着说:“你的红头发是天生的吗?” 我直直地盯着他,“我没有红头发。” “我也不愿意告诉你,但它的确是红的。不信在火上照照看,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 “我的头发是棕色的。”也许我的头发里带一点点几乎看不出来的红褐色,但整体还是深褐色的。“是灯光照的。”我说。 “好吧,也许是灯泡的事。”他的笑容拉动了嘴角,浮现出一个酒窝。 “我马上就回来。”我说着冲出了厨房。 我跑到楼上,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没有了头发碍事,我整理了一下思绪。一想到帕奇在我家里随意地走动,还拿着一把刀,我就惴惴不安。妈妈要是发现我趁多萝西不在家的时候请帕奇进屋的话,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们能改天吗?”两分钟后,我发现他还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我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示意我胃不舒服。“我想吐。”我说,“估计是坐车坐的。” 他停住正在切菜的手,抬眼说:“我马上就好了。” 我注意到他又换了一把更大——更锋利——的刀子。 他好像看懂了我的想法,举起刀审视着。刀刃在灯光下闪亮。我胃里一阵抽搐。 “把刀放下。”我平静地命令道。 帕奇看着我,又看了看刀。过了一会儿,他把刀放在了面前。“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诺拉。” “这我就……放心了。”我勉强说道,虽然喉咙里又干又涩。 他转了一下刀子,把刀把冲向我。“过来。我教你怎么做玉米卷。” 我没动。他眼里的光芒让我想到我应该害怕他……而且我的确怕他。可是那种怕又带着一种诱惑。在他身边有一种非常让人不安的感觉。有他在,我不再相信自己。 “做个交易……怎么样?”他低下头,脸罩在阴影里,透过睫毛抬眼看着我。这给我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你帮我做玉米卷,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确实明白他什么意思。他正给我机会一睹他的私密世界,一个他能跟我的意识进行对话的世界。他又一次在正确的时间说出了正确的话。 我一言不发,走到他身边。他把切菜板推到我面前。 “首先,”他来到我身后,两手放在橱柜边上,把我夹在中间,“选择你的西红柿。”他低下头,嘴正好在我耳边,温暖的呼吸刺得我的皮肤发痒。“很好。现在拿起刀。” “大厨总是站得这么近吗?”我问道,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还是害怕他的接近引起的内心不安。 “当他在揭示烹饪秘密的时候,是的。抓紧刀,要像回事。” “我拿紧了。” “很好。”他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我,好像在检查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目光时上时下,忽左忽右。在我即将失去自信的那一刻,我想我看到了一抹略带赞许的诡秘微笑。“烹饪技术不是教出来的。”帕奇说,“而是天生的。你要么有,要么没有。就像是化学反应。你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吗?” 我一刀切开了西红柿。它分成两半,各自在菜板上轻轻摇晃着。“你说呢。我准备好了没?” 帕奇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我搞不明白什么意思,然后他咧嘴笑了。 吃完晚饭,帕奇把盘子放进水池,说:“我来洗,你擦干。”他翻遍了水池边的抽屉,找到一块擦碗布,随手扔给了我。 “我该问你问题了。”我说,“从在图书馆遇见的那天晚上开始。你是否跟踪我……” 我的话音越来越弱。帕奇懒洋洋地靠着橱柜,乌黑的头发从棒球帽下面伸出来,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我的问题渐渐远去,就像那样,一个新的想法在脑海里闪现。 我想吻他。就在此刻。 帕奇抬了抬眉毛,“怎么了?” “呃——没什么。没事。你洗碗,我来擦。” 碗一会儿就洗完了,之后我们发现两个人挤在水池边的小小空间里。帕奇过来拿走我手里的擦碗布,我们的身体碰到了一起。两个人谁都没动,保持着把我们连在一起的那一点点联系。 我先退后了一步。 “害怕了?”他低声道。 “没有。” “撒谎。” 我的心跳开始慢慢加速,“我不害怕你。” “不怕吗?” 我想都没想就说:“也许我只是害怕——”该死,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现在该怎么说?我还不想向帕奇承认他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害怕。那就相当于允许他进一步激怒我的。“也许我只是害怕……怕——” “喜欢上我?” 终于不用自己接上这句话,我如释重负,立马答道:“是。”等我意识到自己承认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是说,不!绝对没有。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帕奇轻轻笑起来。 “事实是,在你身边我总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我说。 “但是?” 我抓住背后的柜子以求支持。“但是我同时又对你感到一种可怕的吸引力。” 帕奇咧嘴笑了。 “你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我说着,用手把他推后了一步。 他抓住我推他的手,放在胸前,把我的袖子拉过手腕,遮住了我的手。然后又迅速把另一个袖子也拉了下来。他抓住我的两个袖口,控制住我的手。我张开嘴以示抗议。 他没住手,径直把我拉到了他面前,突然把我抱起来放到了橱柜上。我的脸与他的齐平了。他的笑容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力。此时我才意识到这一刻已经在我幻想的边缘舞动了好几天了。 “把帽子摘掉。”我身不由己地说。 他把帽子转过去,帽檐朝后。 我挪到柜子边上,两腿悬空,把他夹在中间。虽然心里有个声音在阻止我继续,但是我把它抛到了脑后。 他张开手放在台面上,正好在我的臀部两边。他朝一侧歪着头,靠了过来。他的气味,一种湿热而浓重的泥土味,笼罩了我。 我深吸了两口气。不,这样不对。不能这样,不能跟帕奇。他看起来挺吓人的。的确很吓人,但是又带点让人欲罢不能的邪气。 “你该走了。”我喘息着,“你真的该走了。” “去这儿?”他的嘴落在我的肩上,“还是这儿?”又爬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的大脑完全失去了逻辑思维的能力。帕奇的唇正一路向上,越过我的下颚,轻轻吸吮着我的皮肤…… “我的腿都麻了。”我突然说道。这并非完全撒谎,我全身都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当然也包括腿在内。 “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臀部。 忽然间我的手机铃声大作。我一跃而起,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嗨,宝贝。”传来妈妈愉快的声音。 “我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好吗?” “当然。怎么了?” 我挂断电话。“你必须走了。”我对帕奇说,“马上。” 他已经把帽子转了回来。我只能看见他的嘴角在帽檐下面抿出一个顽皮的微笑。 “你没化妆。” “我一定是忘了。” “今晚做个好梦。” “当然,没问题。”他刚才说的什么? “明天晚上那个派对……” “我会考虑的。”我敷衍道。 帕奇把一张纸塞进了我的口袋里,他的触碰让我的双腿一阵发热。“这是地址。我会等你的。一个人来。” 过了片刻,我听见他关上前门的声音。一阵火热的感觉涌上了脸颊。走得太近了,我想。火并没有错……只要你不是靠得太近就行。一定得记住这一点。 我背靠着橱柜,急促地喘息着。 第十章 我被手机铃声猛然惊醒。还在睡梦中意犹未尽的我,把枕头蒙在头上,企图挡住那烦人的声音。可是电话不停地响,不停地响。 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五秒钟过后,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伸出一只手,在床边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牛仔裤,从口袋里把手机拽了出来。 “喂?”我仍然闭着眼,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电话那头有人气冲冲地说:“你是怎么回事?买棉花糖买到哪儿去了?趁你还在线上,赶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好过来掐死你!” 我用手掌拍了拍额头。 “我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薇伊不依不饶道,“我还以为你被人拐卖了!我还以为你被人谋杀了!”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闹钟,碰倒了床头桌上的一个相框,后面所有的东西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下去。 “我耽误了一会儿,”我说,“等我回到拱廊时,你们已经走了。” “耽误了?‘耽误’算是哪门子的借口?” 闹钟上的红色数字渐渐清晰起来。才刚过凌晨两点钟。 “我开车绕着停车场转悠了一小时。”薇伊说,“艾略特拿着我手机里唯一一张你的照片找遍了整个游乐场。我打你的手机打了上千遍。慢着,你在家里?你是怎么回去的?” 我揉着眼角,“帕奇。” “跟踪者帕奇?” “唉,我没别得可选,是不是?”我简短地说,“你丢下我走了。” “你听起来好像有点兴奋。非常兴奋。不对,不是兴奋。是紧张……慌乱……激动。”我好像看到她睁大了眼睛。“他吻你了,对不对?” 我没有做声。 “他吻了!我就知道!我见过他看你的样子。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就预见到了。” 我不想考虑这件事。 “什么样的吻?”薇伊步步紧逼,“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还是法式激情?” “你说什么?” “是轻啄了一下,张开嘴了,还是舌吻?没关系了,你不必回答。帕奇不是那种有耐心做前戏的男人。一定是舌吻,我敢肯定。” 我双手捂住了脸。帕奇或许会认为我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在他的怀抱里我会崩溃掉,像黄油一样化掉。就在我对他说他该走了之前,我确信自己发出了一种介于幸福的叹息和狂喜的呻吟之间的声音。 所以他才会露出那么自负的笑容。 “这事能不能以后再说?”我捏着鼻梁说。 “不行。” 我叹了口气:“我累死了。”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想跟我卖关子?” “我是希望你忘了这事。” “门儿都没有。” 我试图靠想象来放松脖子上的肌肉,预先阻止悄悄滋生的头痛。“咱们还去逛街吗?” “我四点去接你。” “不是五点才见面吗?” “情况发生了变化。要是能早点从家庭时间脱身的话,我可能到得更早。妈妈有点精神崩溃,把我的坏成绩归咎于她的教育能力。显然解决的办法是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祝我好运吧。” 我挂上电话,钻回了被窝。帕奇那肆无忌惮的笑和闪亮的黑色眼睛在我眼前晃动。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分钟之后,我放弃了让自己感到舒服的打算。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帕奇,我就没法舒服。 我小的时候,多萝西的教子菜昂内尔在厨房打碎了一个玻璃杯。他把所有的玻璃碎片打扫干净以后,留下了一片,问我敢不敢舔一下。爱上帕奇有点像是去舔那块玻璃碎片。明明知道那是很愚蠢的行为,明明知道我会受伤。经过了这么多年,有一件事始终没变:我仍然会被危险所诱惑。 我突然坐起来,伸手去拿手机,并打开了台灯。 电量显示是满格。 我的脊柱感到一种不祥的刺痛感。我的手机应该是死机了。那么妈妈和薇伊是怎么打进来的呢? 雨水敲打着码头边商店的彩色雨棚,溅落到下面的人行道上。街道两旁错落有致的仿古煤气灯亮了起来。我和薇伊的伞不时碰到一起。我们匆匆走到了“维多利亚的秘密”那粉白条纹相间的雨棚下面。我们同时收起伞,竖在商店门口的墙边。 一声炸雷把我们推进了门。 我跺跺脚,甩掉鞋面上的雨水,抖落一身的寒气。店中央的陈列架上点着几个香薰炉,一股充满异域风情的浓香包围了我们。 一位身着黑色裤子和黑色长款T恤衫的女店员走上前来。她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根皮尺,正要拿下来。“两位要不要做一下免费的测量——” “把那该死的皮尺拿开。”薇伊命令道,“我知道自己的尺码,不需要你提醒。” 我朝那女人笑了笑,略带一点歉意,然后跟着薇伊朝后面的清货区走去。 “D罩杯没什么可丢人的。”我对薇伊说着,拿起一件蓝色的缎子胸罩,寻找着价签。 “谁说丢人了?”薇伊说,“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干吗要不好意思?我天生这么大胸脯,别的十六岁女孩都是用硅胶隆起来的——大家都知道。我干吗要不好意思呢?”她在箱子里翻来找去。“你说他们这有没有能让我的宝贝看起来平一点的胸罩?” “那种叫运动胸罩,最讨厌的副作用就是平胸。”我说着,目光落在了一件黑色的蕾丝胸罩上面。 我真不应该看内衣,让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跟性有关的事情,比如说接吻,比如说帕奇。 我闭上眼睛,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帕奇的手放在我大腿上的感觉,他的双唇滑过我的颈间…… 薇伊乘我不备,拿起一件绿松石色的豹纹胸罩在我胸前比画着。“这个你穿会不错。”她说,“你只是需要一个像我一样的宝贝把它撑起来。” 我都想了些什么?我差一点就吻了帕奇,那个很可能侵入了我的意念的帕奇,也是那个在过山车上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救回来的帕奇——因为我虽然找不到合乎逻辑的解释,但却坚信是他救了我。我估计是他让时间停滞,抓住了坠落中的我。如果他能够与我的思维对话,那么或许,只是或许,他也能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或者,也许,我打了个激灵,我无法再相信自己的大脑。 帕奇塞给我的纸片还藏在我的口袋里,但是我今晚绝对不会去那个派对。虽然我私下里很享受我们彼此之间的吸引,但是这其中的神秘和诡异大大超过了那份诱惑。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要把帕奇赶出我的生活——而且这一次,我说到做到,就像一次清肠节食。问题在于,我所做过的唯一一次节食的结果却事与愿违。有一次我尝试一个月不吃巧克力,一口都不吃。结果两个星期后,我受不了了,开始狂吃巧克力,比平时三个月吃的量还要多。 但愿我的巧克力节食行动不会预示着我企图回避帕奇的结局。 “你在干什么?”薇伊的动作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你看我在干吗?我在把清货胸罩上的价签撕下来贴到不打折的货上面。这样我就能用垃圾货的价格拿到性感的胸罩。” “不能这么干。她会在结账的时候扫条形码的。她会看穿你的把戏的。” “条形码?她们不扫条形码。”她的口气不是太肯定。 “她们扫的。我敢发誓。绝不骗你。”我觉得撒谎比看着薇伊被送进监狱要强。 “好吧,似乎是个好主意……” “你一定得买这个。”我说着扔给她一堆真丝的东西,但愿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举起了那条内裤,底料上绣着细小的蟹形图案。“那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我喜欢你手里拿的那个胸罩,那只手里的。你应该买下来。你去付钱,我再挑挑看。” 我付了账。然后,以为自己看些更美好的东西会有助于我忘记帕奇,我溜达到了卖润肤乳的那面墙。在闻一瓶“梦中天使”乳液的时候,我感到附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有人把一勺冰激凌倒在了我的背上。那是每次帕奇靠近时我体会到的战栗。 我和薇伊仍然是店里唯一的客人,但是在玻璃窗的另一边,我看到街对面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退回到阴影里的雨棚下面。我一时心神不定,一动不动地站了一分钟,然后才振作精神去找薇伊。 “该走了。”我对她说。 她正在一排睡衣里挑来拣去。“哇哦,看这个——法兰绒的睡裤,打五折。我正需要一条法兰绒的睡裤呢。” 我一只眼紧盯着窗外,“我想我是被人盯梢了。” 薇伊猛地抬起了头,“是帕奇?” “不是。看街对面。” 薇伊眯起眼睛,“一个人都没看见。” 我也没看到。一辆汽车驶过,隔断了我的视线。“我想他们进商店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跟踪你?” “一种不祥的感觉。” “他们看起来像是我们认识的人吗?比如说……长得介于长袜子皮皮和邪恶坏女巫之间的肯定就是玛希•米拉。” “不是玛希。”我的眼睛始终盯着街道对面,“昨晚我去买棉花糖的时候,就看见有个人在盯着我。我想现在是同一个人。” “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这才是让我最害怕的地方。 我扭头问售货员:“店里有后门吗?” 她正在整理抽屉,抬起头说:“只许员工出入。” “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薇伊好奇地问。 “我说不清。” “唉,你为什么认为他们是在跟踪你呢?他们想要干什么?” “要吓唬我。”听起来似乎很合理。 “他们干吗要吓唬你呢?” 我也不知道啊。 “我们需要引开他。”我对薇伊说。 “跟我想的一样。”她说,“我们俩都明白我很擅于干这事。把你的牛仔夹克给我。” 我瞪着她说:“不行。我们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我不会让你扮成我的样子出去的。万一他们有枪怎么办?” “有时候你的想象力太可怕了。”薇伊说。 我不得不承认关于他们有枪、打算杀人的想法的确有点出格,但是鉴于近来所发生的一系列恐怖事件,我并不觉得自己的不安和对最坏结果的假设有什么不对。 “我先出去。”薇伊说,“他们要是跟着我,你就跟上他们。我往山上的墓地去,这样我们就能前后夹击,堵住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分钟以后,薇伊穿着我的夹克走出了商店。她拿起我的红色雨伞,低低地打在头顶。虽然她比我高出几英寸,也比我丰满一些,但还是挺像我的。我蹲伏在挂满睡衣的衣架后面,看着那个戴兜帽的人从对面的商店里出来,跟上了薇伊。我悄悄走到窗前。那人虽然穿着中性的宽松毛衣和牛仔裤,但她的步伐透着女人气。肯定是个女人。 薇伊和那个女孩都转过街角消失了,我跑到门口。外面的雨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 我抓起薇伊的雨伞,加快了速度。雨又大又急,我躲在雨棚下面走,但还是感觉到裤脚被打湿了。早知道的话,穿靴子就好了。 在我身后,防洪堤一直延伸到灰暗的海里。在我前面,沿街的商店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下面戛然而止。我隐约能看到山顶墓地高高的铸铁围栏。 我打开车门,把除霜器开大,把雨刷开到了最大。我开出了停车场,左转,加速,驶上了蜿蜒的山路。墓地周围的遮天大树渐渐逼近,透过疯狂摆动的雨刷,树枝好像都活了起来。白色的大理石墓碑似乎在黯黑中拔地而起,而灰色的墓碑则融入了周遭的灰暗之中。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红色的东西撞在了挡风玻璃上,正好打在我的眼前,然后又被风吹起,飘到了车后面。我猛踩一脚刹车,车子一滑,停在了路肩上。 我打开车门,跑到车子后面,想看看是什么打中了我。 眼前的一幕让我一时间懵了。我的红色雨伞缠结在草丛间。伞破了,一边塌陷进去,像是被人用力打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 在磅礴的雨声里,我听到了一声呻吟。 “薇伊?”我说。我跑到马路对面,手遮在眼睛上面挡住雨水,扫视着山坡。正前方有个人倒在地上。我开始狂奔。 “薇伊!”我跪倒在她身旁。她侧身躺着,双腿拢在胸前,不停呻吟着。 “出了什么事?你还好吗?能动吗?”我仰起头,甩了甩雨水。思考!我对自己说。我的手机还在车上。我必须打911。 “我去找人来帮忙。”我对薇伊说。 她呻吟着抓住了我的手。 我蹲下来,抱紧了她,泪水在眼里直打转。“到底怎么回事?是跟踪你的那个人吗?是他们干的吗?他们干了什么?” 薇伊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好像有“手提包”一词。显然,她的手提包不见了。 “你会没事的。”我努力保持语气平稳,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但我尽量不表现出来。我确信那天在德尔菲盯着我的人和今天跟踪我的人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但是我在责怪自己让薇伊受到了伤害。我跑回车子,用手机拨通了911。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显得过于歇斯底里地说:“我需要一辆救护车。我的朋友遭到了攻击和抢劫。” 第十一章 星期一在昏昏沉沉中过去了。我从一堂课转到另一堂课,等待着放学铃声的响起。上学之前我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说薇伊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她的左臂被打断了,由于骨头错位,必须进行手术。我很想去看她,但是必须等到傍晚时分,等麻醉药效渐退,护士把她送回她的病房以后才行。在她忘记某些细节或者添油加醋之前了解袭击的过程至关重要。她回想起的任何细枝末节都有可能填补一块画面,有助于我弄明白到底是谁干的。 随着午后时光的推移,我的注意力从薇伊身上转移到了内衣店外面的那个女孩身上。她是谁?她想要干什么?也许薇伊在我看到那个女孩尾随她而去之后没多久就遭到袭击只是一个巧合,但是直觉告诉我那不可能。那件肥大的帽衫和牛仔裤,加上大雨,给予她上好的伪装效果。据我所知,那可能是玛希•米拉。但是我从心底里感觉那人不像她。 我到储物柜前拿了生物课本,朝最后一节课的教室走去。走进去却发现帕奇的座位空着。通常他都会在最后一刻出现,踩着上课铃进门。但是铃声响过了,教练已经站到黑板前面,开始讲平衡问题了。 我思考着帕奇的空位子,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猜测他的缺席可能跟薇伊遇袭有关。下午不来的确有点奇怪。我无法忘记那天朝店外望去,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时所感到的那种刺骨的寒意。每次帕奇在我周围时,我才会有那种感觉。 理智很快为帕奇解脱了干系。他可能得了感冒,或者在来学校的路上没油了,正被困在几英里之外。说不定在波家夜店正进行一场高赌额的台球赛,而他觉得参加比赛比花一个下午来学习错综复杂的人体结构要有利得多。 下课后,教练在我要出门时叫住了我。 “等一下,诺拉。” 我转过身,把背包背到肩上,“什么事?” 他递过来一张折叠的字条。“格林小姐上课前来过,让我把这个给你。”他说。 我接过字条,“格林小姐?”学校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老师啊。 “学校新来的心理医生。她刚刚接替亨德里克森医生。” 我打开字条,看着上面手写的留言。 亲爱的诺拉: 我将接替亨德里克森医生担任你的校内心理顾问。我注意到你与亨医生的前两次预约都没有来。请马上过来,以便我们认识一下。我已经给你母亲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了她人事方面的变动。 祝好! 格林小姐 “谢谢。”我对教练说,把字条叠成小方块,塞进了口袋里。 我汇入了走廊里的人流。无法逃避——我不得不去。我沿着走廊向前,直到看见亨德里克森医生那扇紧闭的房门。毫无疑问,门上挂着一块新的名牌,黄灿灿的铜牌在黄褐色的橡木门上格外耀眼:“D. 格林小姐,学校心理医生”。 我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格林小姐的皮肤白皙,海蓝色的眼镜,嘴唇性感,又细又直的金色头发一直垂到胳膊肘。头发从中间分开,衬托着她鹅蛋形的脸庞。鼻尖上顶着一副绿松石色的猫眼形眼镜。她穿着很正式的灰色人字纹铅笔裙和粉色的真丝衬衫。身材苗条,女人味十足。估计她比我大不了五岁。 “你一定是诺拉•格雷了。看起来跟档案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她说着,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唐突,但并不粗鲁。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她退后一步,示意我进去。 “来点果汁,还是水?”她问道。 “亨德里克森医生出了什么事?” “他提前退休了。我早就盯上了这份工作,所以一有空缺就来了。我以前在佛罗里达州工作,但是我是在波特兰长大的,我父母现在还住在这里。能再次回到家人身边真好。” 我审视着小小的办公室。跟我几个星期之前来的那次相比,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占据一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貌似平庸的学术著作,都是中性底色上印着金色字体的硬皮书。亨德里克森医生以前在上面摆的都是家人的照片,如今却看不到任何与格林小姐的私人生活有关的相片。窗边的那盆蕨类植物还在,只不过在亨德里克森医生的照料之下,黄褐色的叶子比绿色的要多。格林小姐才来几天,它就焕发出勃勃的生机。书桌前摆着一把粉色的扶手椅,远处角落里还堆着几个搬运箱。 “我星期五才来报到。”看到我的目光落在搬运箱上,她解释说,“还没拆完箱子呢。请坐。” 我把背包拿在手上,在扶手椅上坐下。我从这房间里的东西上一点都看不出格林小姐的个性特征。桌子上有一堆文件不很整齐,但也不乱——还有一个貌似装着茶水的白色瓷杯子。没有一丝香水或者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她的电脑显示器黑着屏。 格林小姐弯腰从桌子后面的文件柜里抽出了一个崭新的米黄色文件夹,用黑色的记号笔在标签上写上我的名字。她把文件夹放在书桌上,旁边是被亨德里克森医生的咖啡弄得污迹斑斑的我的旧档案夹。 “我花了整个周末翻看了亨德里克森医生留下的档案。”她说,“跟你说个秘密,他的笔迹真是让我头痛,所以我在誊写全部的档案。他居然不用电脑来做记录。如今这个年头谁还用手写啊?” 她坐回到转椅里,两腿交叉,礼貌地冲我微笑,“好了。干吗不给我讲讲你跟亨德里克森医生面谈的历史呢?我很难辨认他的笔记。你们两个好像是在讨论你对你妈妈的新工作的感受。” “已经不算新了。她都干了一年了。” “她以前是个家庭主妇,对吗?自从你爸爸去世以后,她就找了份全职的工作。”她斜眼看了看我档案里的一页纸,“她为一家拍卖行工作,对吗?看起来她负责协调整个沿海地区的房地产拍卖事项。”她透过眼镜看着我,“那一定需要经常出差。” “我们希望能继续住在我们的农场里。”我的语气透露出戒备的状态,“如果她找份在本地的工作的话,我们就负担不起分期贷款。”尽管我并不特别喜欢跟亨德里克森医生的会面,却发现自己开始憎恨他的退休,把我丢给了格林小姐。我开始对她产生反感,而她似乎格外关注细节。我感觉她正在一步步逼近我生活中每一处黑暗的角落。 “对。不过你一个人住在农场一定很寂寞吧。” “我们有个管家,她每天下午过来,一直陪我到晚上九十点钟才走。” “可是管家跟母亲并不完全一样。” 我朝门口看去,甚至都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 “你有没有要好的朋友?男朋友呢?就是当管家不太……适合的时候可以说说话的人?”她把一个茶包放进杯子里,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我有个好朋友。”我决定尽可能简短地说。我说得越少,谈话就会越早结束。谈话时间越短,我就能越早去看薇伊。 她抬起了眉毛,“男朋友呢?” “没有。” “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我想一定有一些异性对你感兴趣。” “事情是这样的。”我尽可能耐心地说,“我非常感激你想要帮助我的一片好意,但是一年前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就跟亨德里克森医生谈过了。跟您再重提旧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益处。这就像是回到从前,全部重来一遍。是,那是一场可怕的悲剧,如今我每天仍然在努力面对它,但是我真正需要的是往前看。” 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我们之间蔓延。 “好吧。”格林小姐终于强做微笑说道,“诺拉,了解你的看法对我帮助很大。我一直试图理解的就是这个。我会在你的档案里记下你的感受。还有什么想要谈的吗?” “没了。”我微笑着向她证明,我真的没事。 她又翻了翻我的档案。不知道亨德里克森医生在里面留下了什么不朽的观点,而我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等待发现结果。 我抓起地板上的背包,挪到了椅子边上,“我不想打断你,但是我四点钟要去一个地方。” “哦?” 我可不想跟格林小姐讨论薇伊被袭击的事件。“去图书馆收集资料。”我说了谎。 “什么课?” 我说出了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答案:“生物课。” “说到课程,你的成绩怎么样?那门课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她继续翻着档案。“成绩很优秀。”她说,“这里说你在辅导你的生物课同桌,帕奇•西普里亚诺。”她抬起眼,显然是想得到我的肯定。 我的辅导任务居然都重要到要被记录在学校心理医生的档案里的程度,这让我惊讶不已。“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能正式见面。时间安排有冲突。”我耸耸肩,做出一副我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她拿起我的档案在桌子上轻拍,把松散的纸张排整齐,然后插入她准备的新文件夹里。“出于公平,给你一个忠告,我会跟麦康诺吉先生谈谈,看看怎么给你的辅导课设定一些界限。我希望所有的辅导都能在校内进行,而且要在一位教师或者其他教职员工的直接监督下进行。我不希望你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给帕奇做辅导,尤其不希望你们两个单独见面。”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这个我不能说。” 我能想到的她不让我跟帕奇单独相处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很危险。我的过去很可能吓坏你,他在过山车的站台上是这么说的。 “谢谢你抽时间过来。我不再耽误你了。”格林小姐说。她大步走到门口,用纤瘦的屁股顶着门,给我一个告别的微笑,但是看上去是在敷衍了事。 离开格林小姐的办公室以后,我给医院去了电话。薇伊的手术已经结束了,但是她还在恢复室里,要到七点钟才能探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三小时。我到学生停车场找到我的菲亚特车,钻了进去,但愿去图书馆做一个下午的作业能帮我度过这漫长的等待时间。 我整个下午都待在图书馆,不知不觉中,墙上的时钟就静悄悄地走到了夜晚时分。我的肚子咕咕直叫,与图书馆里的寂静颇不和谐,我的思绪飘到了入口处的自动售卖机上。 最后那份家庭作业还可以再等等,但是还有一个课题需要查阅图书馆的资料。我家里有一台老式IBM电脑,还可以拨号上网,所以我尽量不去图书馆的电脑室,省得为那些破机器而大动肝火。我要给E杂志的编辑部写一篇关于《奥赛罗》的戏剧评论,九点钟交稿,于是我跟自己许诺,一交稿马上就去找点吃的。 我收拾好东西,朝电梯走去。进了电梯,我按下关门键,但没有马上按楼层。我拿出手机又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嗨,”我对接电话的护士说,“我有个朋友刚做完手术,正在恢复期。我下午早些时候问过,说她今晚就能出来。她的名字叫薇伊•斯盖伊。” 对方没说话,传来一阵敲键盘的声音,“好像他们这小时就会把她转到一间单人病房去。” “探视时间几点结束?” “八点。” “谢谢你。”我挂断电话,按下三楼的按钮,上楼去。 我沿着三楼的指示牌朝报刊收藏室走去,希望能从当地报纸上的戏剧评论中找到一些灵感。 “对不起,”我对门口的图书管理员说,“我想找过去一年的《波特兰先驱报》的影印件,特别是戏剧指南版。” “我们这儿不保存那么近的东西。”她说,“不过你要是去网上查查,我相信《波特兰先驱报》的网站上会有存档的。沿着你背后的走廊一直走到头,左手边就是多媒体室。” 在多媒体室里,我打开一台电脑,正要潜心于我的写作时,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真难以相信我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它。在确认身后没有人盯着我以后,我在谷歌搜索页面上打上了“帕西普里亚诺”。也许我能找到一篇揭露他的过去的文章,或者他有博客什么的。 搜索结果让我皱起了眉头。什么都没有。没有Facebook,没有My Space,也没有博客。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到底有怎么样的故事,帕奇?”我喃喃自语道,“你究竟是谁?” 半小时过后,我已经看了几篇评论,两眼开始发花。我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整个缅因州的所有报纸。一条关于金霍恩预科学校校报的链接跳了出来。过了几秒我才想起这个熟悉的名字,艾略特是从那里转学过来的。我一时兴起,决定去看看。如果那所学校真像艾略特说得那么出色的话,那么他们的校报应该也不错。 我打开链接,从上往下滚动屏幕,随意挑选了今年初的三月二十一日那天。不一会儿,头条新闻出来了。 涉嫌金霍恩预科学校谋杀案的学生受到盘问 我把椅子朝前挪了挪,准备看点比戏剧评论更让人兴奋的东西。 一位因涉嫌被称为“金霍恩吊死鬼”案件而受到警方盘问的十六岁金霍恩预科学校的学生被无罪释放。自十八岁的柯尔斯滕•哈芙森被人发现吊死在金霍恩预科学校校内的一棵树上之后,警方审讯了二年级学生艾略特•桑德斯,因为有人看到他那天夜里与死者在一起。 我的大脑开始慢慢思考这一信息。艾略特曾因谋杀案而受过审讯? 哈芙森在盲人乔的酒吧里做服务生。警方证实上周六夜里有人看见哈芙森和桑德斯并肩在校园里散步。哈芙森的尸体在周日早晨被人发现。在她的公寓里发现了一张自杀字条之后,桑德斯于周一下午被释放。 “发现什么好玩的事了?” 艾略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把我吓了一跳。一转身,我看见他正倚着门框站着。两眼微微眯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我好像有点脸红心跳的感觉,只是性质完全不同。 我把椅子往右边转了转,想用身体挡住电脑显示器。“我刚写完作业。你呢?在干什么?我没听见你进来。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我的声音高得全屋都能听见。 艾略特离开门框,走了进来。我伸手到背后摸索着显示器的开关按钮。 我说:“我正打算找点灵感来写一篇戏剧评论,我应该今晚交给编辑的。”我的语速还是太快了。按钮在哪儿? 艾略特盯着我身后,“戏剧评论?” 我的手指碰到了一个按钮,接着我听见显示器变黑的声音,“抱歉,你刚才说你在这儿干吗?” “我从这儿路过,看见了你。有什么不对头吗?你好像……很紧张。” “呃——低血糖。”我把书本纸张收起来,塞进了背包里,“我打午饭过后就没吃东西。” 艾略特抓住旁边的一把椅子,拉到我旁边。他坐下后,朝我凑过来,侵入了我的私人空间,“或许我能帮你写评论。” 我躲向一旁,“哇哦,你真是太好了。不过我正要歇会儿,去找点东西吃。该休息一会儿了。” “我去给你买晚饭吧。”他说,“拐角那里是不是有个小餐馆?” “多谢,不过我妈妈正等着我呢。她出差一个星期了,今晚回来。”我站起身,试图绕过他。他把手机递了过来,正顶在我肚子上。 “给她打个电话。” 我低头看了看电话,搜肠刮肚想找个理由推辞,“上学日的晚上我是不可以外出的。” “这叫撒谎,诺拉。跟她说家庭作业要多花点时间才能做完。告诉她你需要在图书馆多待一小时,她看不出来的。” 艾略特的声音带有一种我从未觉察到的尖利味道。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新的冷漠,嘴唇显得更薄了。 “我妈妈不喜欢我跟她没见过的男生出去。”我说。 艾略特笑了,却没有一丝的暖意,“我们两个都清楚你对你妈妈定下的规矩并不是太在意,因为上个星期六晚上你跟我去了德尔菲。” 我把背包甩到肩上,手里抓着背带。我什么都没说,擦过艾略特身边,快步走出了多媒体室。我知道如果他打开显示器,就会看见那篇文章。但是现在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在走廊里,我壮起胆子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幕墙,我发现电脑室里空无一人,看不到艾略特的踪影。我又回到电脑前,一边留意着身后以防他再次出现,一边打开了显示器。那篇关于谋杀调查的文章还在上面。我把它发送到最近的一台打印机上打出来,塞进我的活页夹,关闭电脑,迅速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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