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克林顿夫妇：艰难的总统之路 在福特的葬礼上，三位仍健在的前总统中有两位发了言，与乔治·W·布什一道缅怀了杰拉尔德·福特的一生和贡献。比尔·克林顿是唯一没有在福特葬礼任何相关仪式上讲话的前总统，理由很简单：这正是福特的本意。 福特生前曾在科罗拉多州的山地隐居处接待过比尔和希拉里·克林顿夫妇。福特发现这位总统同传闻中的一样，迷人可爱，魅力超凡。这位第42任总统具有的无可争议的政治灵活性，如同福特眼中里根的表演技巧一样，令福特羡慕不已-如果不是嫉妒的话。事实上，福特告诉我，1993年他们在一次社交场合相识后不久，福特就打电话告诉共和党的老朋友和领导人，直言不讳地提出警告：绝不可低估这位新总统，不要认为他只是又一位圆滑的政治家。 "他是一个能把化了三天的冰卖掉的人。"福特不无嫉妒和蔑视地说，"他就这么有本事。" 与此同时，福特在与一位亲密朋友的谈话中，对克林顿的才能极为赞扬："我简直搞不懂他，不知道他骨子里到底是什么人，不知道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但这个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政治家。" 福特将克林顿与约翰·F·肯尼迪（另一位魅力超凡的政治家）相提并论。不知为何，福特没有称这位第35任总统为"杰克"，而是叫他的正式名字。 "约翰逊了不起，但约翰逊的了不起全靠新闻宣传。约翰逊是一个精英主义者，他不喜欢普通民众。克林顿喜欢普通民众，反过来，普通民众也喜欢他。" 尽管如此，福特依然认为克林顿令总统身份颜面扫地。在福特看来，克林顿利用工作之便，与白宫年轻的女实习生幽会，而且妨碍司法，作伪证，并对家人、幕僚、民主党的支持者和美国人民撒谎。 当年任副总统的乔治·H·W·布什，曾就一件与此完全不同的事情对里根说："此事自有公论。"按照福特这位推崇独善其身的中部美国人的是非观点来看，克林顿的这种飘忽不定的做人准则，令他只能把对克林顿的溢美之词收起来。 即便如此，当比尔·克林顿在第二任期内遇到麻烦时的关键时刻，福特曾超越两党政治上的对立，为面临两党弹劾的克林顿提供了对方求之不得的帮助，但他们两人无法达成任何协议。福特要的是克林顿诚恳忏悔和老实认罪的态度，而不是拒不认账。对这一对关系奇妙的总统来说，这是一笔非同寻常的交易，但是最终没有谈成。 在克林顿当上总统前，福特并不认识他。1993年夏天，福特夫妇邀请克林顿夫妇来他们在科罗拉多的家中盘桓了3日，由此，双方变得熟悉起来。 "克林顿的女儿切尔西酷爱跳舞。"福特在1994年5月回忆道。4年之前，"维尔山谷基金会"请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附属舞蹈学校在维尔设立了一所舞蹈学校，专门招收爱好芭蕾舞的美国年轻学生。这批外国教员逗留了6个星期，该学校后来得到逐步发展，使维尔变成了美国的夏季芭蕾舞中心，为以冬季滑雪而著名的维尔锦上添花。 "白宫得知此事后问我，能否让切尔西来这里学习（芭蕾舞）。好啊，得到这个消息我立马打电话给克林顿，我说，"我们欢迎你来，隔壁费尔斯通大使的房子正好空着，可供你和家人使用。我恭候你们。"" "克林顿说，"哦，时间还不好定。"正好，当时罗马教皇要来科罗拉多。克林顿后来又打来电话说，"我们要去科罗拉多拜见教皇陛下，可能会到你那里待两三天。"他们果真来了。我们与杰克·尼古拉斯打了两天高尔夫球，又在一起吃了三次饭，就这样逐渐熟了起来。" 事后，福特曾向朋友们发过牢骚，说克林顿在打高尔夫球时作弊。抛开这件事不谈，他对这位新总统有什么印象？ "哦，他比我想象的要好。我认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能说会道，公关能力极佳。他是一个典型的肖托夸组织机构①推销员，每到一个地方都试图诱惑每个人，然后在政治或其他方面的压力下，又开始妥协。 "克林顿不认为这种做法是错的，他享受这个过程。这种事在国内倒没什么，汤姆。但让我极为忧虑的是，他能否处理好外交政策。他身边的团队净是一些平庸之辈，我不认为他喜欢外交政策方面的事务。事实上，每次看到他走上讲坛谈论外交政策问题时，他都无法肯定，表情也不自然，而且底气不足，这让我担忧。" 福特反复提到"克林顿是一个出色的推销员"。那么，他对克林顿热衷于追逐女色有什么看法，他认为克林顿是真情流露还是纯属表演？ "我想他自以为是真情流露，我会把他往好处想。在国内政策上，我想他还是真心实意的。" 福特接着说，克林顿还是颇有效率。据福特预测，克林顿有望1996年再度当选总统。 "克林顿将很难被击败。我认为共和党在国内问题上赢不了他。他能言善辩，是个了不起的推销员。假定国家经济上不出问题，共和党在1996年大选时日子就不会好过，除非克林顿在外交政策上出现危机，我想这一点很关键。迄今为止，他的外交业绩很糟糕。如果出现危机，美国人民就会对他能否胜任有所反思，就会说，"我们不能将又一个四年赌在他的身上。"" 福特首先是个美国人，其次才是共和党人。他不希望发生上述意外情况，并且认为克林顿能轻而易举地延续下一个任期。 我问福特，是否赞同在华盛顿的很多共和党挚友的看法，即媒体对克林顿的私生活给予了宽容。 "毫无疑问，媒体对待他不同于对待其他人。这是不是你们所说的"免费搭车"，我不好说。媒体无疑对克林顿的国内政策并不敌视，这我可以理解。75%的记者持与他同样的想法，从主观上讲，他们也不会冒犯一个他们内心视为志同道合的人。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人的本性。更何况克林顿是一个不错的人，是一个好推销员。 "在外交政策上，媒体开始有些担忧了，事实开始浮出水面。连续6个月来，《纽约时报》的安东尼·路易斯在波黑问题上揪住克林顿不放，而且不无道理。事实摆在那里。 "克林顿的幕僚全是平庸之辈。沃伦·克里斯托弗是个很不错的人，但他看上去像块干透的梅脯，说起话来俨然只是个二号人物，事实上他在全球外交政策的大格局中无足轻重。" 我再次问到媒体对克林顿私生活的报道。 "我不知道媒体可以怎样对这件事少报道一点。如果我处于你的地位，我不想写此类的东西，因为我尊重个人隐私。要知道，汤姆，只有极少数美国人-包括我自己，家里没有不可外扬的家丑。 "差别在于：很多人犯了一次错误后会吸取教训，并且不再重犯。但他每次都会玩个新花样。" 出于好奇，我想请他谈一两件克林顿在比弗河社交场合上的风流韵事。 "关掉它。"福特手指着我的录音机命令道。 "我只能说，在任何一个社交场合，克林顿不会错过看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他的眼睛总是东张西望，这是我的感觉，贝蒂也有相同的印象；他对自己的兴趣并不怎么掩饰。" 尽管福特个人对比尔·克林顿的暧昧行为深恶痛绝，但他从不认为克林顿的冒犯行为够得上被弹劾的条件。此外，福特还不无遗憾地认为，他的共和党同事之所以要弹劾克林顿，主要原因是出于政党利益的考虑，而且，即使这位总统犯下了触犯《宪法》的弥天大罪或有严重的品行不端，要想把他清除出白宫，在参议院也不会有足够的赞成票。 到了1998年5月初，独立检察官斯塔尔对克林顿的经济问题和桃色事件进行调查已有四年。就在这个时候，我在福特位于梦幻山庄的办公室对福特进行了一次采访。我问："查出的问题够得上弹劾的条件吗？" "我认为够不上，也希望够不上。"福特回答说，"如果案件铁证如山，那在许多方面与尼克松无甚差异。问题是案件并未核实，而且我不希望美国再经历一次类似的创伤。" 我问福特，如果克林顿不想被弹劾，他应该怎么做。 "很大程度上要看实情是什么。很明显，斯塔尔认为自己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点什么。他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我认为他不会罢手。他会搜集一些确凿的证据，但这与向司法委员会或者国会和公众证明真相是两码事。我想，尽管有些民意调查对克林顿不利，但美国大众会认为这里面有名堂。" 福特一直享有政治直觉敏锐的名声，因此我问他，如何看待关于克林顿与女实习生莫妮卡·莱温斯基"桃色事件"的传闻。 "我真希望这不是真事，但大量证据迫使你无法不得出这种结论。"福特说。他回忆起自己在比弗河招待克林顿夫妇时的情景。一次招待会后，他和贝蒂正在闲谈，惊讶地发现克林顿正向几位妩媚的妇女大献殷勤，而他夫人当时就在屋内。 "他那双眼睛始终随着女人转。"福特回忆道，他不是第一次对我强调这一点，"很显然，克林顿招人喜欢，能说会道。" 克林顿曾声称，那几位有可能对斯塔尔透露消息的特工，像白宫的高级助手一样受到行政特权的保护，福特对此嗤之以鼻。 "他所说的行政特权在法庭上站不住脚。行政特权并未写进《宪法》，这不过是一种令人发笑的法理借口。"不过福特也承认，克林顿可以将裁决至少拖上一年，"除非最高法院采取主动，将案件卷宗上调并快审快判。"福特认为：这完全是克林顿的把戏，拖延一时算一时。 时任众议员的福特1952年曾亲眼目睹角逐副总统候选人提名的尼克松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在电视上发表了"棋子"演讲①。如果让克林顿也像尼克松一样来一次电视演讲，又会如何呢？ "会起不小的作用，但我认为这不是他的个性。他总是自以为是；在任何情况下，在任何时间，他都认为自己是诚恳的。他的思维很浅薄。"福特一想到这些便大笑了起来。 我问福特，有没有人敦促他利用自己作为前总统的道德权威，出面谴责克林顿损害了总统的公共形象。 "没人来找我。硬性介入不是我的作风，因而我什么也没说。吉米·卡特没出面，我也不想出面。罗纳德·里根已不能出面，据我所知乔治·H·W·布什也没有出面。我认为，我们三人（还有里根，假如他还能出面的话）最好完全置身事外。那种事肯定是耻辱，有损总统形象。" 实际上，福特并未"完全置身事外"。5个月后的1998年10月4日（共和党这时已步步进逼，要把克林顿赶下台），福特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了一个让克林顿免遭弹劾的主意。同时，他批评克林顿"背叛了自己的选民……企图在法律上寻求规避"，"撒了弥天大谎"。 为了让克林顿免于不体面的弹劾审判，又不致完全洗脱罪责，福特在克林顿发表《1999年国情咨文》讲话之前，提出了一个颇具新意的办法：克林顿先不要背诵自己的施政清单，而是先到众议院的公堂上接受众议员的口头斥责。 "总统在众议院露面，不但表明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也表明对自己延误和阻挠调查的行为负责。"福特写道，"要不编造，不粉饰，不回避，并且不推说是他人造成了自己的困境。" "他不能只考虑一党之私，也不能小肚鸡肠。要做得堂堂正正，坦率诚实，最重要的是净化道德。我相信其结果必然是，他在本该卑微的一年赢回了尊严。" 很明显，福特想在尽力规避《宪法》乱局的同时，向这位总统"同事"施以援手。同时他还抱有一个强烈愿望，就是挽救他敬爱的共和党组织免于"受伤"。福特认为他的共和党同事因忙于对克林顿和希拉里发难而筋疲力尽，已无法做出正确的事来促进国家的利益，从而促进本党的利益。于是他构思出了这样一篇专栏文章作为行车交通图，为国人-特别为自己的共和党兄弟指引道路。 然而，众议院并没有理会福特的创造性提示，仍然于1998年12月19日对克林顿提出了弹劾。在众议院投票两天后，福特与吉米·卡特联名撰写专栏文章，发表在《纽约时报》上。两位前总统指出，参议院不应对克林顿定罪，不应罢黜其总统职务，并提出建议称可作出一个两党一致的参议院公开谴责决议： 克林顿总统应当接受国会斥责，同时承认自己的错误和造成的实际伤害。国会的决议应当带有明确的表述，规定总统对事实的认定-包括他公开承认自己在宣誓后撒了谎-不得用于他日后有可能面临的刑事审判中。特别检察官还有可能公开放弃以下选择：在克林顿离任时，对克林顿本人提出这种刑事指控。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福特又一次搬出了24年前赦免尼克松时的老一套理论。如果不迅速结束弹劾危机，使局面得以恢复，美国就几乎肯定会深陷于激烈的党派之争达几个月之久，也可能是数年之久。福特争辩说，作出一个两党一致的参议院公开谴责决议，就会排除参议院进行审判的必要性，从而避免"加重正在破坏国家机体的分裂"。福特深信，选择做公开谴责决议，是避免再次出现"水门事件"导致的相互指责和国家陷于僵局的唯一途径。 在福特做完膝关节置换手术后，外出滑雪就变成了苦涩的回忆，他只得安于人们可以想见的生活方式：冬季住在沙漠里，夏天到山上避暑。1991年1月底，我碰巧应邀到比弗河演讲，原以为他不在那里，结果我错了。 "你很幸运。"福特办公室主任彭尼·瑟科尔在圣诞节之前告诉我，"福特和家人将去那里看世界杯。" "世界阿尔派恩滑雪锦标赛"正在维尔举行，福特总是对这一运动着迷。他最喜欢回忆自己1940年到佛蒙特的滑雪之行，陪伴他的是美得让人心醉的模特女友菲利斯·布朗。他们这次出游的照片曾刊登在《形象》杂志的封面上。 一贯好客的福特听说我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与我同行，便主动邀请我们三人过来拉家常。1月31日是个星期天，恰逢丹佛野马队与亚特兰大老鹰队比赛（第33届美国职业橄榄球联赛）。下午两点45分，我们来到福特居住的别致村舍。 山区的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但温度很低。福特站在前门迎候我们，带我们上电梯来到二楼，贝蒂在那里等候。这对我来说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的踝关节韧带拉伤了，"福特嘟囔了一句，"不知怎么搞的。" 如同在梦幻山庄一样，我们在楼梯南面的书房内会面。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起居室，这里通风良好，景色宜人，透过大窗户可以俯瞰山下的比弗河镇中心。我们坐在沙发上，还可以看见缆车正在忙碌地将滑雪者送上山坡。 当厨师送来甜点并询问喝什么饮料时，贝蒂笑着说："我们用的餐巾还是圣诞节的餐巾。" 我们的共同聊天不多会儿就变成了分别活动。福特夫人和我妻子梅拉尼移到了起居室的另一边，谈起了女人感兴趣的话题：室内装修师、癌症的治疗、妊娠导致的风险等。我儿子安德鲁则专心地逗着福特那条名叫"幸福"的可卡犬。 显而易见，这只是一个社交场合，于是我和福特一直在拉家常。我说安德鲁已进了比弗河幼儿滑雪学校，并正在成为一只"小老鼠"，福特被逗得乐了起来，他说自己在打橄榄球造成膝盖伤残后，最喜欢的就是滑雪运动。 政治家就是政治家，而记者到底是爱打听事的记者。正如可以预见的，我们的谈话还是转到了克林顿的话题上，6个星期前众议院投票通过了对他的弹劾。 "哦，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与克林顿的谈话吗？"福特感到诧异。 如果我的笔记本当时在手上，那它一定会掉在地板上。 福特开始饶有兴致地叙述起来。那年秋天，在他10月份的专栏文章发表不久，鲍勃·施特劳斯给梦幻山庄打来了电话。白宫委托他征求福特的意见，问他能否代表克林顿到国会司法委员会作证。鲍勃说如果福特同意，比尔·克林顿将指定福特作为唯一的证人，为其在该委员会听证会上作证。这一特殊提议隐含着克林顿的如意盘算：即便共和党众议员再杀气腾腾，也不能忽视福特（他们最出名的老友之一）的明智劝告。 "我告诉鲍勃这绝无可能。"福特回忆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想象得到，作为一个资深的共和党众议员，怎么能在一个共和党占多数的众议院里，为比尔·克林顿作证呢？" 你得承认，让鲍勃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得克萨斯政治家来试探，克林顿算是选对了人。鲍勃和福特是老朋友，他们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是一个早已远去的年代，当时华盛顿的政坛以彬彬有礼为风尚。他们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而这位老资格的民主党人1975年3月在"烧架俱乐部"（首都最负盛名的记者组织）说的一番话，更让福特钦佩不已。 "福特总统，在座的一些记者朋友在文章中常众口一词地写道，"福特是一个好人，但是……""鲍勃迎着福特的目光说道，"总统先生，请允许我说，你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你是一个好人，而且……作为民主党的主席，请允许我说，你是这个国家离不开的人。" 来自反对党的这种慷慨大度的精神，让福特感慨万千；第二天他给鲍勃·施特劳斯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我始终有一种感受，两党间的政治角逐可以做到激烈而不令人讨厌，有活力而无须尔虞我诈。感谢你昨天晚上特意做出的善意举动。" 然而，友情归友情，鲍勃并没有说服福特为克林顿作证。鲍勃说他将把福特婉转谢绝的信息传回白宫，而福特认为这件事到此结束。 在众议院通过决议弹劾克林顿后不久，福特接到白宫顾问查尔斯·拉夫的电话。他高度评价了福特与卡特合写的那篇专栏文章，并问福特还能不能再做些事情，帮助总统脱离苦海。 "我告诉拉夫，让我帮忙的唯一条件，就是克林顿承认自己宣誓后撒谎了。"福特说，"你就这样对他说。" 拉夫再次说克林顿不同意那样做。 福特反驳说，如果是这样，他能做的就只能是写那篇专栏文章了。25年前，福特未能得到尼克松承认有罪的表态，他不愿意再犯同样的错误，尤其是面对一位民主党总统。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不多会儿，克林顿打来电话。我们之间有良好的私人关系。他说他的确需要我的帮助，想让我帮他一次。"福特回忆说。 福特把说给拉夫的话又对克林顿重复了一遍。 "比尔，我认为你必须承认撒谎。如果你这样做，我想会有作用，而且我会帮助你。如果你承认作伪证，我还会做得更多。" ""我不会这么做，""福特引用克林顿的回答说，""我也不能这么做。"" 如同福特先前对拉夫的答复一样，这位第38任总统提醒第42任总统：他在专栏文章中提到的公开谴责决议（这已得到克林顿的好评）包含同样的条件，即克林顿承认撒谎。克林顿依然犹豫不决，但再次说他希望通过福特有分量的理智声音，对共和党议员施加影响。 "他们想让我放弃立场，"福特说，"那是绝无可能的。" 两位总统谁都没有松口。 "我说，比尔，"福特说，"话就说到这里吧。"接下去他们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便结束了谈话。 事实上，福特打算为帮助克林顿做什么，从未在两人之间表明，因为正如福特回忆的"我们始终没有绕过这个关键问题"，即克林顿必须满足福特提出的条件。 福特觉得克林顿过于固执，对克林顿不思悔改感到不解。"这就是性格上的缺陷。"福特对我说。尽管如此，福特预计克林顿会逃过参议院的定罪惩罚，但虽有民主党参议员的强力支持，克林顿仍会受到公开谴责。福特这次预计错了。正如福特所担心的那样，克林顿的杀戮欲使共和党失去了判断力，因而没有采取作公开谴责的做法，而福特以为克林顿肯定会遭到这样的公开谴责。在我们谈话两天后，参议院宣告克林顿无罪，并且根本没有作公开谴责。后来，白宫助手们报告说，克林顿得意扬扬地对朋友宣称，他已逃脱了罪责。 不知何时，夫人们停止了家长里短的闲聊，也凑了过来，并且哈哈大笑起来。福特和我全神贯注于克林顿的话题，谁也没注意到，安德鲁已把每块小甜点都咬了一口，然后又放回到盘子内。 由此便引出了关于食物的话题。我说，我很高兴地看到，位于维尔镇中心河边的一家名叫"左岸"的餐厅（一家提供法国餐的高档餐厅，福特经常点那里的猪肝烩洋葱，让他的厨师伤心不已），生意越来越旺。福特说他依然经常光顾那家餐厅。 当我妻子说我有个"铁胃"时，贝蒂插了一句话："日后有他好受的。杰里过去与他差不多，没有他不吃的东西，不过现在不行了。" 福特附和夫人说："如果辣的食物吃得太多，我就睡不着觉。" "我已经85岁了。"福特面带沉思说，"该好好休息了。" 我们又回到有关弹劾的话题。福特告诉贝蒂，我们一直在谈论克林顿遇到的麻烦。 "贝蒂和我也经常说到他。克林顿患有"性爱成瘾"症。他得治疗。" 贝蒂这位前第一夫人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她创办的"贝蒂·福特中心"已经成功地帮助成千上万人戒掉了酒瘾和药瘾。 "这种病可以治疗，很多男性经过治疗取得了很好的疗效。但克林顿不会接受治疗，因为他不认为那是病。" 在我们的谈话接近尾声时，福特提到，他正在将越来越多的信件送去做评估，并承认自己就像一只喜爱储藏东西的林鼠一样不可救药。"这习惯来自我母亲的遗传。只要是涉及我的东西，她都存下来，像橄榄球赛剪报等。" 福特搞不明白，共和党为何非得把2000年的全国代表大会放在费城召开。60年前，他曾在费城召开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会场外发表演讲，为温德尔·威尔基拉票。 "我无法理解共和党为什么选择在费城召开大会，"福特说，"这对他们在政治上没什么好处，再说费城也不太适合开这种大会。" 最后，我们乘电梯来到楼下，福特把我们送出门外。在前门的台阶上，福特不经我提问，又一次谈到了令他摇头的克林顿话题。 "我不明白克林顿内阁成员中，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辞职。他们怎么能继续与一个欺骗他们的人共事？" 在人性层面上，福特更担心的是克林顿不承认自己有病，这与多年来他所看到的贝蒂差不多。贝蒂直到后来才敢于正视自己的酒瘾和药物依赖的毛病。 "我敢肯定克林顿患有"性爱成瘾"症，"福特再次说，"他需要帮助-为了他自己。他对总统声誉的损害已到了无法补救的地步。" 在1992年总统大选前，福特对比尔和希拉里·克林顿夫妇几乎是一无所知。福特在未与克林顿谋面之前告诉我的唯一一件有关克林顿的事，是他在1993年对媒体不寻常的批评："是媒体帮助了克林顿当选。" 福特总是把希拉里看成是一个共和党的叛离者，颇有点儿大明星马龙·白兰度的叛逆意思，因为她本来是一名共和党人。事实上，福特认为，希拉里这个伊利诺伊州郊区长大的女子，曾是一个乡村俱乐部共和党人，与他本人很相似。① 为证明这一点，福特拿出来一张照片。"1993年，在克林顿夫妇对比弗河三天访问中的最后一个晚上，希拉里拿来了这张照片，上面的希拉里·罗德姆站在我与梅尔·莱尔德之间。"福特回忆道，"梅尔·莱尔德任众议员时，希拉里是他的夏季实习生，那是1963或1964年的事了。照片上的人有：梅尔·莱尔德、希拉里·克林顿、杰里·福特、查理·古德尔和艾尔·奎伊。她曾经是个共和党人！她在史密斯（女子）学院或其他什么地方（实际是在韦尔斯利女子学院）改变了信仰，成为一个持自由主义观点的民主党党员"。 "她母亲把这张照片从墙上揭下来寄给了她，她又给了我，我把它送给了我的博物馆。" 这是希拉里这位新第一夫人所表现出的亲切姿态，而福特也喜欢把"希拉里曾是共和党"的故事讲给朋友听。但福特和希拉里在意识形态上却格格不入，差别之大犹如南北极。他无法确定，如果希拉里竞选总统，会不会是一个特别有号召力的候选人。 尽管克林顿夫妇那次在山区的短期逗留是初次接触，但它已足以使福特相信：希拉里有着坚强的个性，可以承担总统职位。 "我看出来了，希拉里比克林顿还要坚定和强硬。"福特于1994年告诉我，"当她阐述某一论点时，你需要非常熟悉情况，她不会像克林顿那样迅速或轻易地做出妥协。希拉里聪明伶俐，意志坚定，我认为克林顿听她的。她发怒时，不会高声叫嚷。" 福特2000年7月告诉我，希拉里正在竞选纽约州参议员席位（在福特看来，这对希拉里是小菜一碟），而这可以看成是她最终争取成为首任女总统的垫脚石。 "克林顿夫妇待我们很好，"福特承认说，"但我认为，一些人感觉到，希拉里之所以竞选纽约州参议员，目的是想成为总统候选人，这让人们感到不快。他们认为竞选参议员不过是她实现当总统野心的权宜之计。有一点毫无疑问，希拉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实际情况是，我想希拉里正在为竞选总统努力着，但对她来说这是一个不易跨越的障碍。" 福特继续说："如果共和党认为她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女流之辈，那就大错特错了。她是一位个性刚强、知识渊博、能言善辩的女人；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在政治舞台上的强硬态度，未必是什么好事。很显然，她一心想站在政治舞台的聚光灯之下。" 到2002年的时候，福特已确信无疑：希拉里已经决定竞选总统。 "我可以作个预言，不过这只是私下说说。我可以保证，希拉里·罗德姆·克林顿将成为总统候选人，不是2004年就是2008年。我无法排除2004年的可能。" 当被问及希拉里是否难以对付时，福特回答说民主党对其的提名已成定局："希拉里将于2004年或2008年成为总统候选人，二者必居其一。你可以把这记下来。" 为何他如此肯定希拉里会参选？ "因为她雄心勃勃。只要看看她的履历，就知道她是一个真正的、雄心勃勃的自由民主党人。 "看看她的履历就不难得知，她只身一人来到堪萨斯嫁给了克林顿，图的就是他身上具有能使自己享誉全国的潜质，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克林顿有一天会成为总统候选人，继而会登上总统的宝座。从她的履历中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任何甘为人后的倾向。" 不过福特认为，希拉里难以当上总统，因为她有很多政治的和个人的包袱。 "这要取决于未来几年的公众情绪。当然，希拉里也很脆弱，她一直在兜售的那个糟糕的健康医疗计划，就是她一手策划的。这件事始终对她是不利的。" 福特说，与希拉里·克林顿相比，劳拉·布什在全国的知名度和号召力显然更大。之后，福特谈到了他长期以来的看法：美国政治舞台，还容不得一个觊觎椭圆形办公室的女总统候选人。 "我认为，美国尚未做好接纳一位女总统的心理准备。"福特大胆地说，"我想，我以前对你说过未来的可能走向。"事实上，他并没有对我说过。 "两党或某一党会提名一名男性作为总统候选人，并提名一名女性作为副总统候选人。假定这两位都当选并且总统死在任上，那么这位女副总统就会自动成为总统。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大坝便会决口；从此以后，我们这些男人便成为二流角色了。" 他有没有仔细考虑过，谁会破天荒地成为第一位女总统? "这一点儿我倒没有考虑太多，汤姆。"显而易见，福特并不认为美国的第一位女总统会是希拉里·罗德姆·克林顿。 1999年8月13日，福特在白宫的庆典仪式上，从比尔·克林顿手中接过了"总统自由勋章"。"福特总统是公共服务的典范。也是美国的典范。"克林顿高度评价了他的这位前任。 "克林顿对我做了一个再好不过的评价。"福特在2000年的一次对话中对我说，"这是对我的最好褒奖。他能抽出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亲自出席颁奖仪式，并坐在那里倾听他人的发言，实在是太难得了。" 正如他的评价所暗示，福特同美国前总统俱乐部的每位成员一样，总是不愿对初出茅庐的新总统说三道四。 "我们的关系很好。"福特在1997年告诉我。他回忆说，1996年克林顿与多尔在圣迭戈进行竞选辩论，辩论结束后他和贝蒂被邀请上台，福特给了希拉里一个有力的熊抱，克林顿见此情景，急忙穿过讲台来到福特身边与他寒暄。 "我认为你应当相信，曾在椭圆形办公室待过的人，尽管为数不多，但他们总是有一种历史性的同志情谊，我认为这种情谊是健康的。只要在那里待过，就不会苛求他人。" "如果有人在记者招待会上，问我对克林顿总统的看法。我只有一句简单的回答-"我投了布什的赞成票，我也投了多尔的赞成票。"就这些。我不会再说什么。" "但只要克林顿提出要求，你就会帮助他？"我问道。 "啊，那当然。在化学条约问题上我助了他一臂之力。我曾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作过宣传。当国务卿玛德琳·奥尔布赖特来大急流城时，我对她讲，总统应该不遗余力地尽快树立自己的权威，而且越快越好；因为我感觉，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范围扩大到智利和其他拉丁美洲国家，是非常重要的。" 作为一位老资格的朝鲜问题专家，福特对克林顿能想到找他讨论朝鲜问题表示称道，尽管他认为克林顿的观点明显存有误差。 "我在电话里与他进行了详尽的讨论。"福特1995年告诉我。"为了保证我了解详细情况，他派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人员三次上门为我介绍情况。我很感激他，因为我是在朝鲜战争时期到过朝鲜的为数不多的仍然在世的政治家之一。我是唯一在世的曾参加板门店停战协定签字仪式的人，所以我有今天很少有人具备的探讨朝鲜问题的背景。克林顿明白这一点，我很感激他能认真对待此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友好。1997年克林顿到佛罗里达看望高尔夫球手格雷格·诺曼期间，右膝不幸受伤，福特赶忙打电话表示慰问。"我告诉克林顿，我对膝盖受伤多少有点儿经验，主要是要听从大夫关于康复的医嘱。"克林顿或许对我的忠告没怎么在意，因为他到现在"依然感到右膝相当疼痛"，福特回忆说。 即便如此，福特仍认为克林顿是个老派的自由主义者，他鼓吹的"三角战略"尽管不无效果，但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一种在政治上赢得中间派的手段。 "实际上，在共和党于1994年赢得国会多数席位后，克林顿只是修改了自己的政治哲学。"福特在1998的一次采访中说，"自那次选举后，克林顿只不过是个温和的民主党人。如果国会控制权（1998年）转到民主党手中，克林顿就会转而成为地地道道的自由派。" 1999年，福特曾对克林顿专盯漂亮女人看的嗜好，做出了令人惊愕的评价。在那之前，福特与我谈及克林顿的私生活时，也直接表现出他对克林顿的蔑视。 举例来说，在我们1997年的访谈中，福特提到了空军中尉凯莉·弗林的轰动性案件，她是一位B-52轰炸机女飞行员，因被指控犯有通奸罪而被开除了军籍。 "贝蒂和我上个星期看了《60分钟》电视节目，了解到这个可怜的空军小姑娘的经历。"福特回忆说，"我当时就转身对贝蒂说，"总司令又当如何处理？"" 与克林顿的风流史相比，福特认为对弗林的处罚太不公平。"至今没有人提出这一点：为什么单让她受到惩罚？" 在1998年一次谈话中，福特说："总统患了"性爱成瘾"症，这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两年后，随着克林顿被免于弹劾、任期仅剩最后一年，福特又一次谈到克林顿的问题："说到他的品行，总是带有一个污点。但在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工作勤奋、能言善辩、思维敏捷的人，总是拼命树立自己的形象，但品行上的污点是无法擦掉的。" 在2002年3月29日耶稣受难节那天，福特在梦幻山庄就克林顿"性爱成瘾"这一主题，给予了最透彻的论述。 在我们范围广泛的谈话中，不知何时，"政治家福特"变成了"爱八卦的福特"。 "我先问你点儿事，"福特说，"克林顿在周游各国的旅途中，有没有背叛其亲爱的夫人的举动？" 我对福特讲了华盛顿和纽约盛传的一些小道消息。在克林顿夫妇离开小石城到华盛顿后，这些小道消息便一直困扰他们。最后我问他都听到了些什么。 "没什么。"福特道。他所知道的，他所重复的，仍是他在1999年对我说过的话。 "克林顿患有"性爱成瘾"症，我实话实说。" 由克林顿的"桃色新闻"，福特想起了另一位也是眼睛专盯女人的老朋友-他（名字隐去）又要结婚了。 "我们刚接到他发来的结婚请柬。他也有与克林顿同样的毛病。唯一不同的是，他会和每一位他泡上的女人结婚。"福特哈哈笑了起来。 福特同意我的看法，克林顿私生活上的事真也罢、假也罢，在政治上是一颗潜在的定时炸弹。 "哦，这一点我同意。除了对莫妮卡·莱温斯基和珍妮弗·弗劳尔斯外，克林顿一直精于处理此类风流韵事。他最大的敌人是他自己。他太圆滑了，竟然逃脱了。" 正如可以预见的，福特对克林顿在卸任的最后时刻赦免了不少人嗤之以鼻-只有对丹·罗斯滕科斯基的赦免是个例外。 在福特离开白宫的这些年里，福特只为国会老友罗斯滕科斯基的赦免写过一封求情信，后者曾是权力很大的众议院赋税委员会主席。 "丹尼的问题是，他恰好没有违反芝加哥市的规则。不同于美国其他任何地方，那些规则在芝加哥是完全合法的。丹尼被人算计了，我很高兴克林顿赦免了他。 "类似的赦免伎俩可真不少。我认为马克·里奇诉讼案就是一桩昧良心的案件。这件案子发生在洛杉矶，当事人是位大捐款人，他把当地所有的政治家都拉出来为其写信，从而求得了总统的赦免。" 在福特看来，克林顿一边到处为政治目的赦免他人，一边又到福特门上让他替自己求情，这证实了福特的观点：克林顿在道德上存在问题。 "事实是，汤姆，克林顿是一个颇具才气的人，但他没有信念，什么信念也没有。" 鉴于福特对克林顿进行了一番严厉谴责，如果他知道以下情况-比尔和希拉里·克林顿夫妇为了表示他们个人对贝蒂的尊重，专门调整了时间安排，提前一天赶到华盛顿，在贝蒂的葬礼举行之前向她告别-肯定会有些局促不安。福特或许会被感动，但大约还不足以令他放弃任何对克林顿的看法-尽管福特和克林顿在总统卸任后该如何赚钱的问题上观点是一致的，这真有讽刺意味。 "自从比尔·克林顿离开白宫，我还没有同他交谈过。"福特在耶稣受难节那天的采访中说，"他在全世界到处跑，到处赚大钱。他面对着很大的市场需求，我听说如果演讲费不超过10万美元，他是不会演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