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势待发的总统生涯 福特作为副总统，担负着一个相当令人畏惧的任务，而这是任何美国政治家都没遇到过的。他决心保持对总统的忠诚，因为对方是他的老朋友和在国会工作时的同事，而且是对方让他成为了副总统。他还要努力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然而他看到的白宫事态却无法不令他忧虑。他还决心尽全力使自己挚爱的共和党保持团结，尽管"水门事件"已对共和党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每一任副总统都有一个角色的羁绊，即要拉好第二小提琴。但"水门事件"使福特完成这一任务的难度大得多。即使在"水门事件"初期，当他仍认为尼克松是清白的时候，他就聪明地认识到自己成为总统并非不可能。一旦这种可能性真的成为现实，他就需要以"耶稣"（伟大疗伤者）的面目出现在受伤的、备感忧虑的国人面前。福特因为过于卖力地为尼克松辩护，有可能被人指责为阿格纽式的"一边倒人物"，从而影响其使美国人重新凝聚起来的能力。 回顾往事，我认为这是他为自己留下一些安全阀的原因。例如，他曾说自己"基于目前的证据"或他人的保证，相信尼克松是清白的。 他还证明了自己并非一只彻头彻尾的哈巴狗。那是在宾夕法尼亚州约翰斯顿市，当地电视台一位自命不凡的主持人在提问前的开场白中，使用了"媒体制造出来的水门危机"这一措辞。当该主持人问福特是否认同这一措辞时，福特表示，他坚决反对将"水门事件"说成是讨厌尼克松的媒体捏造出来的。 完美地平衡多重义务和把各种角色扮演到极致，对福特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但他使出了全部本领。他的慷慨陈词总是左一榔头、右一棒子，但他还要拼命保持说法的统一。如同对待香肠制作、立法和新闻报道一样，福特企图顺利走过这段钢丝的努力并不总是一帆风顺。① 但是，对我们这一小队总随福特出差的记者来说，那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采访过程，既像克里姆林宫的政治问题一样复杂多变，又不乏各种乐趣。 在福特坐飞机出差的多次行程中，许多同行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也有许多同行离开了我们，但我们7人始终是跟随福特的核心记者团成员。《纽约时报》的马乔里·玛吉·亨特曾在国会采访福特多年，她是我们小组中的资深记者。还有电视界的代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菲尔·琼斯，全美广播公司（NBC）的罗恩·内森，美国广播公司（ABC）的比尔·齐默尔曼，"美国之音"的鲍勃·伦纳德（他总是敦促福特为《特别英语》节目录制慢速讲话。这是一种较简单的英语，"美国之音"目前在自己的国际广播中仍在做这种节目）。我们核心小组的最后一名成员是《时代周刊》的摄影师戴维·肯纳利，爱说俏皮话的他后来成了福特总统的私人摄影师。 当福特坐飞机连续出差时，一些情况迅速显现出来：他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过尼克松，但是他讲话时干巴巴的，不善于煽情。不过似乎大家都不在意，因为他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与尼克松的气质完全不同。 尽管福特有时对尼克松给予了本能的支持，但他本人对大众的吸引力是无可否认的。2月份的一份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如果他与尼克松竞争总统职位，他的支持率会比尼克松高14个百分点。 鉴于福特演讲时的口误很多，从这一点来判断，上述支持率数字就更显得非同寻常了。我在随他旅行两个月之后即得出结论：关于福特口才不佳的说法果然没错。我在2月13日给我们纽约的编辑们写了一个报告，其中是这样描绘福特的： "他基本上就是穷人们心中的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②，一个最诚实的苦干者。其智力绝对称不上出众，但其个人魅力和才华很像卡尔文·柯立芝③。他的演讲口才很差，是我最近的印象中口才最差的人之一。他过去的演讲风格颇为古怪，几大块内容互不呼应，而且虎头蛇尾。尽管他新雇的演讲稿写手预计会写出更好的脚本，但可能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因为他的演讲总是令人昏昏欲睡，甚至能让失眠者睡着，并且可能确实有过这种例子。当尼克松第一团队的成员大部分已因"水门事件"名誉扫地时，共和党政客中谁会像福特那样不明智地（在上周）声称"我们的总统挑了最棒的人才来服务国民"呢？ 那么，为什么福特还是很受人们的欢迎呢？答案简单到具有欺骗性：杰里·福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踏实，诚恳，招人喜欢，微笑时很有感染力，没有一点自命不凡。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政治家，宁愿别人叫他"杰里"，而不愿别人叫他"副总统先生"。在品性正直的政治家像汽油一样稀缺的年代，福特更显得难能可贵，总体说来，他是一个十分正派的人。 福特的品性特点以各种方式展现出来。阿格纽在当副总统时，曾要求空军专为自己备好一架"喷气星"①飞机和机组人员，并随时待命起飞。福特当上副总统后，立即让这架飞机回归要员专机队。他喜欢自己那架纤小的飞机的原因之一是，它消耗的航油比喷气机要少。当特工处让福特在1973年乘空军的波音707喷气机参加"维尔-圣诞节1973"活动时，他特意吩咐多分配10个座位给回家过节的军人乘坐。 当福特和迪克·卡维特某日准备进入福特的家（在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德拉市）拍电视纪录片时，颇有礼仪意识的卡维特问道："有人可以走在副总统前面吗？"福特回答说："在我家，你就可以。"并为对方拉开了房门。 有一次，《时代》杂志记者戴维·比克威斯急匆匆地赶往巴尔的摩/华盛顿国际机场，以便及时赶上福特的圣诞节航班飞往维尔，但一场暴风雪使他迟到了。这时，在机场等他的福特其实已经很累了，因为他刚去马德里参加了西班牙某遇刺要人的葬礼，但他仍很体贴地让飞机在跑道上再等半小时，直到比克威斯后来赶到。阿格纽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而尼克松呢，他可能会让人把比克威斯当场枪毙在停机坪上。 尼克松也不会在晚上喝了两杯马提尼酒后，微有醉意地让人拍照留念。但是，福特却这么做了。那是在我们从佛罗里达飞回华盛顿的某天晚上。当时社会上正兴起裸奔热，即青年男女在公共场所脱光衣服奔跑，在那一年的奥斯卡奖颁奖典礼上也有这样的事发生。在福特批评裸奔做法"愚蠢"之后，玛吉·亨特定做了几件T恤（上面写着"继续裸奔"）并给了福特一件。当飞机从坦帕起飞后，福特立即穿上这件T恤，以几乎是短跑的速度跑到新闻舱，一边还高兴地哈哈大笑，就像大学里的男生一样。 至于福特的政治生涯，我们都基本认定他不久就会成为总统，而且还估计他本人也这么想。 他在大部分演讲中都会说一个笑话，即每当他的车队经过白宫时，他都会自言自语道："如果你在这里工作，你就早已经回老家了。"这个笑话让尼克松的支持者很是不快，它显然旨在强化福特过分谦虚的感觉。或者，他的这句俏皮话另有一层含义吗？ 对我们记者来说，我们与福特是在玩一场无休止的"猫捉老鼠"游戏，因为我们总想从他口中挖出有关"水门事件"的新观点，然后从语法上分析他的语言，以判断他是否又说话不准确或不得体了，或他是否有意与尼克松进一步拉开距离。这真是很费力的工作，福特总是和我们绕来绕去地兜圈子。 （我们只有一次逮住了他的话把。那天是复活节，福特要离开棕榈泉市去华盛顿。当他在停机坪上等妻子到来时，与我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菲尔·琼斯闲聊了起来。他妻子当时因骨刺手术影响了行走速度，因此走到停机坪很慢。琼斯说福特的新西装并不好看，福特也声称琼斯的丛林式西装难看。 福特问道："你就穿这套西服去白宫吗？"他立刻发现自己失言了，于是马上又说："和国会山吗？"我们俩都完全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在30年之后的今天，当人们回顾当时的情况时，显然可以看出"空军二号"是他的私人空间、他的安全地带。这是他唯一可以真正放松的地方，而且他经常把我们当做安全地带的一部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菲尔·琼斯回忆说："他心中在想的事，通常我们都大致知道。" 我们记者团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认为自己是福特的"亲密朋友"，但我们都遵照他的意思，帮助掩饰他的行踪-并且促进我们将来与他的关系。"近几周来"、"几周前称"和"据说感到"等词语都是标准的伪装语言。不论在当时和现在，透露消息的游戏在华盛顿一直都是这么玩的。 当时的情况已很明显，福特虽然本来不怀疑尼克松，但他对"水门事件"的内情了解越多，就越发觉得尼克松对自己说谎了-对福特这样诚实正直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政治上的致命错误。到5月初时，我在发出的稿子中称，福特已认同其在国会中的老友的观点，尼克松将会受到弹劾。 并非偶然的是，福特更加注意在发表言论时与尼克松拉开距离。福特在5月6日从纽约飞回华盛顿的航程中走进新闻舱说，他现在对"水门事件"影响了尼克松推行对外政策的能力感到担忧。 实际上他是在暗示：让尼克松在政治上存活下去可能已经不再符合国家的利益。他这样一个不得不收拾残局的人能讲这种话，实在是了不起。 我们大家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话可能产生什么影响。尼克松在对外政策上的成就，是福特反对弹劾他的主要理由，福特几乎每次演讲时都说："理查德·尼克松是我一生所见在对外政策方面成绩最伟大的总统。"此刻，福特真的是有不同看法了。 福特随后打电话给几名随行记者，请他们先别报道他批评尼克松的话，但他的劝告并没奏效。因此，他在次日下午登机回纽约时发火了。 他一边说："下午好，先生们。"一边迅速从记者们身边走过，直奔后舱而去。在我看来，这是他8个月以来唯一一次发脾气。而且，当晚他在返回华盛顿的飞机上对我说，再不会对我们发表意见了。但他的这一"誓言"只持续了24小时多一点，这倒是他的经典风格。这使我看到，福特只对记者报道称这些话是出自他口中感到不满，而不是对报道本身不满。 5月11日，即4天之后，福特要到得州农业和机械学院-这是我的母校-开学典礼上做演讲。该校的学生报纸《营部》（我曾在该报当过编辑）的一名记者为此事先采访了我。 该报纸5月10日在头版发表了一篇文章，它的开头是这么写的："《新闻周刊》撰稿人德弗兰克称，周六要来听美国副总统福特演讲的同学，实际上可能是在听下一任总统演讲。" 这篇文章是经过精心修饰的。我在接受采访时很小心，并没说尼克松即将下台，只是说福特"能够挑起总统的担子"-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的话。我还谈到福特随和的性格，并说："我相信当福特说不会参加1976年总统竞选时，他是诚实的。与此同时，他也足够聪明，知道一旦自己要被迫挑起总统的担子，一切都将是不同的情况。" 但正如所有记者迅速学到的（经常是在令他们沮丧的情况下），与正文相比，一篇文章的大标题有时虽然更加简洁但却不够微妙。关于我的这篇报道肯定就是这样：《德弗兰克预测福特的总统生涯》，该文的大标题就是这么张扬。 在"空军二号"飞抵伊斯特伍德机场后不久，玛丽·海伦·鲍尔斯（她丈夫是戴维·鲍尔斯，是我在得州农业和机械学院最喜欢的新闻学教授和指导教师）就向我提到了上述那篇文章。对我来说不幸的是，在福特随行记者团中的几个同事也听到了我们的交谈。 福特在该大学做了令人没什么印象的演讲，其中提到了当地人对该大学固有传统的若干俚俗说法，之前我已把这些说法-讲给了他的办公厅主任鲍勃·哈特曼听。接着，我们一行即飞往休斯敦和达拉斯参加政治活动，并随后返回华盛顿。 当我们登上"空军二号"时，大家立即发现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菲尔·琼斯又在搞恶作剧了（这家伙总是爱搅事，一刻也闲不住）。飞机每个座位上都放有一份学生报纸《营部》登的文章，也就是讲福特会成为下一任总统的那篇。这一爆炸性披露的唯一消息源头，当然就是我。 当福特穿过记者舱时，希望引起福特注意的琼斯把那篇文章指给他看。福特拿起来扫了一下大标题，随即看了我一眼。 他带着怒气说："你会让我惹上麻烦的，汤姆。"然后立刻离开了记者舱，我那些兴高采烈的同事都来不及和他搭话。 我知道他生气了。尽管这篇文章对他是赞扬的，但它无疑增加了他作为副总统所面临的令他不舒服的困境。但我也知道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我在3周前就在棕榈泉市听到他亲口承认过这种预测。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次交谈，也可能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太难为我。 事实上，他像以往一样大度，居然在那篇触犯他的文章上签了名送给我，而这篇他签了名的文章是我从他手里拿到的最简明的亲笔签名："谢谢。杰里·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