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一惊,猛地回过头,那儿站着一个老人,身上套着一件灰不溜秋的夹袄,里边的麻絮绽开了,一片片热烈地冒着头,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诸葛亮的惊愕转眼变成了喜悦,他跳了起来:“你果然在这里!” 这位老人便是昔年角门外的老乞丐,他慢慢走近:“雨大,避一避。” “老先生这一年多去了哪里,我可想你呢!”诸葛亮激动地说。 老人漫不经心道:“天下大乱,能去哪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诸葛亮心中一震,他乍然想起过去老人在奉高家门外的一席警语,他说道:“老先生过去说,若是遭到大变,再来求教你,我如今可否求教?” 老人反问道:“你而今经历了?” 诸葛亮难过地说:“家父亡故,举家搬迁,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老人长叹:“不凡之人,必历不凡之事,上天酷烈之处正在于斯,然不历艰难,何能成就伟业,不砺心智,何能彪炳青史。” 他背身走开一会儿,回来时抱来一堆物件,依旧是那方十道棋盘,两只破口的陶碗,说道:“当日那局棋还没下完,今日补完吧。” 诸葛亮立刻懂了,他拱手道:“请先生执白。” 老人毫不推辞,拈起一枚白子定在中央天元。 诸葛亮见老人举手落子,而没有像习惯上的围棋开局一样,在四边星角上交错放置一枚黑白子,他忍不住提醒道:“老伯,你没有落势子。” 老人不理他,只把盛黑子的碗推过去,拢起了袖子,懒懒地等着诸葛亮落子。 诸葛亮无奈,只得破除成规,硬着头皮接过第一招,可才落得三五 子,便大感困惑。那老人布局极怪,诸葛亮无论在哪一处落子,老人必定在相对的一隅落子,角对角,边对边,仿佛在黑子之前立了一面镜子,每一子都投射出去一个相反方向的影像。 诸葛亮从没见过这种怪招,不免有些手忙脚乱,等他意识到老人是在模仿他的思路,想要出征子救全盘时,可惜棋枰偏又只有十道,变招来不及施出,行至终盘,竟是惨败。 他沮丧地说:“你这是什么怪棋,我走哪里,你便走哪里。” 老人依旧没精打采地拢着袖子:“弈无常局,法无常法,我不是在模仿你,而是你没有变。” 诸葛亮微微一震,他略一思索:“可否再弈一局?” 老人不言声地把陶碗一推:“选黑选白?” 诸葛亮仍然选了黑子,老人还是举手一定,当地落在中央天元。这一次诸葛亮格外小心,每一着都细细思量,防着老人再下模仿棋,可那老人似乎比他还谨慎,俨然摆出了小心翼翼的防守姿态,竟被诸葛亮围得只剩下几口气,黑子中腹渐次开阔,眼见便要一统江山。 老人不慌不忙,粗糙灰黑的手掌掂量着一枚白子,慢悠悠地落在黑子形势最好的中腹,便是这一子之后,形势忽然逆转,白子的征子不停地拐羊头,中腹的黑子顷刻间土崩瓦解,不得不在中盘告负。 连输两盘棋,且两番布局全然不同,诸葛亮对老人又是佩服又是难以置信,他诚恳地说:“老先生,这两局棋能教给我吗?” 老人慢条斯理地清理棋枰:“棋如排兵布阵,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势不同,时不同,则法不同,行不同,拘泥成法,必败无疑!” 诸葛亮恍惚明白了什么,又恍惚迷离了什么,他恳求道:“我能再和你下一局吗?” 老人收着棋子,淡淡地说:“过犹不及,今天到此为止。” 诸葛亮还愣着不走,那老人又道:“雨停了,你不回家么?” 诸葛亮猛然惊醒,抬头看天,果然是雨收云散,而天色向晚,眼见时辰不早,他不得不归家,可又舍不得离开,往前踏了一步,又回头恋恋不舍地说:“明天你在这里么?” 老人不答,只抚着棋盘盯住他,诸葛亮忽觉得老人的眼睛莹然生动,仿佛一盏璀璨的明灯,一直亮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