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偷吃,或许他已经饿死了 记忆里的五通乡,一年四季,除了在容易发生洪灾的田地里劳作,就是用闲聊打发暗淡的时光。那里离县城一百多里远,就是到了现在也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通往外面的世界,到隶属的万县市(现万州区),也得走上好几个小时的险恶山道。 小时候,方圆几里的乡村就是周立太的全部世界。 童年的立太,是一个调皮的孩子。 母亲将生产队分下来的花生藏在衣柜里,想等到过年的时候用。立太发现了,每天抓几颗吃。到了年三十的晚上,母亲炒花生时发现一颗花生都没有了,大发脾气。 立太少不了要挨打,母亲打了,父亲接着打。年三十的晚上立太在下跪挨打中度过。 周立太说,太饿了,实在没有办法。 在他那个小小的年龄里,理性不敌饥饿。 周立太家房子后面有一块玉米地,五六月间的午后,他就到地里偷几个玉米,烤着吃掉。很快地,玉米地的主人发觉了,告到他父亲那里,又是一顿好打。 可是,打又能怎样?是饥饿把一个小孩逼成这样。 少年周立太看见可以吃的东西,总是两眼放光。到今天,周立太并不感到愧疚:“不清楚小时候到底偷吃了人家多少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偷吃东西,或许我已经饿死了。” 那个年代,偷吃不关人品。 爱偷东西吃的小立太名声不咋的。但小伙伴们都愿意追随他--在他们眼里,立太是一个能干的人,敢作敢当。 有一次,几个小伙伴一起放牛。一个男孩发现了一块之前他们没有涉足过的玉米地,地里正长着诱人的玉米。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立太。周立太立即召集大家商议,很快一致通过决议,分配好任务。有人看牛,有人放哨,有人采摘,有人生火烤玉米。然而在他们正美美饱餐的时候,被主人发现了。小伙伴们四下逃跑--但周立太被抓住了。 他不愿意揭发其他的伙伴,所有的责任都自己扛。他又被带到严厉的父亲那里一顿好打。 和伙伴们在一起偷吃的经历,是周立太难得的温馨回忆之一。他们在一起总是很快活,喂饱肚子的那一刻,他们欢蹦乱跳,全然忘记了回家之后会遭打。 这群经常出没在人家果园与庄稼地,在丘陵和浦里大河边光着脚板奔跑的少年,这个时候,才真正显出了少年的天性与刺激来,仿佛吴承恩笔下还没有被驯服的孙悟空。 在周立太的记忆里,在“文革”结束前这十数年时间里,他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一直处于饥饿与半饥饿状态中。 饥饿是周立太童年的母题。 周立太的姐姐,多年担任五通乡高桥村妇女主任的周立琼,对那段苦难生活也是记忆犹新。她说:“我们家底子薄,只能靠父母劳动来谋生,立太衣服裤子都没有穿的,羞都遮不住,我们四个女孩子还好点,勉强把羞遮住。在那些年里吃饱饭真难,能一天吃上二三两红苕就是好日子,能喝上玉米面糊糊可以说比过年都高兴,平常吃的是野菜、榆叶和草根等,再就是玉米糊糊和红苕一起煮汤。我们吃红苕,爸爸妈妈就喝汤……” 全家人吃了上顿顾不到下顿,饿急了,就扯坡地上的草来吃。每次父母出去,孩子们就急着问多久回来,生怕他们不回来了。 用糠做的饼,吃了就屙不出来。屙不出来的周立太大声叫唤:“屎硬屙不出来,妈啊娘啊……”这种惨叫就像是家里的音乐一样,放个不停。糠吃多了导致脱肛,立太的病就是这样得上的。 脱肛病初期还轻,脱下来还能上去。随着饥饿的加重,脱肛症越来越重,虽然父母亲经常用土方、偏方医治,却没有效果。脱下的肛门像绵羊的尾巴一样拖着,路都走不稳,年幼的周立太只好翘起屁股来走路。 那时候天天的食物就是野菜、稀饭,没有营养,周立太把肚子越喝越大,肚皮泛出了浅浅的野菜绿。走起路来,前边肚子翘,后面屁股翘,村里人就讥笑他,在背后叫他“两头翘”。自尊的周立太听了当然很生气,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毛病一直到生活好转后才慢慢康复了,“羊尾巴”让周立太拖了将近四年的工夫。这件事,是周立太少年时期留下来的最深刻也最悲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