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一节说点点,从九岁开始讲,够早的。学校开运动会,观众也不能闲着,拿一个赤黄绿蓝白五个色儿的翻板,别坐乱了,记住下面的吹哨的老师,打1你翻白,打2翻蓝,打3还翻白,远远看去几千人拼着单调的图案和口号,努力拼搏,预祝成功什么的。挺傻的,而且不得闲。主席台一望,几千人集体献媚。我们小时候都违心干过,我不知道现在小孩子还搞不搞这个。点点也有翻板,坐那儿,周围人都不认识。把数字和颜色写手上,打什么看一眼,下午就挺不住了,那么多零食没吃呢,旁边一男生呆头呆脑的。她三年级,她觉得高年级男生都呆。女的还行,跑起来胸前还动。 “你帮我翻。”她说。 “我也得翻啊。” “你不是有两只手吗?我一吃东西可就没手了。” 男生就跟同时端俩菜的服务员似的,烈日下面托两个板。老师每喊个数字点点就手伸过去给他看,不时还把虾条塞到他嘴里,塞得满满的,她就在旁边乐。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两袋撕开了的送你了。”大会圆满结束后她说。 “我不要,”男生同时抖着两只手臂,酸死了,“我要亲你一下。” “我不要,你满嘴都是虾条。”其实她也没亲过,那怎报恩呢?”下次吧,你下次找到我就让你亲。” 之后她读三年下,再后来四年上,四年下,有一天放学那男生真的出现在她面前,蹬个二八车子,满头大汗在那说找你一年半了,我都上中学了,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找,你个子都长高了,还好你没发育,不然我都认不出你了。 “就为亲我一下?” 他点点头:“不是,不只是想亲你一下,我喜欢你。” “行了,亲吧。” 男生俯下身时,点点闭上眼睛,等了好半天,不见亲吻的到来,睁眼他和车子摔在地上。 “我们去江边吧。”他扶起车子说。 “不行,就在这儿,街上。” 他们还是去了湖边,他载她,屁股硌死了,吸了一路的尾气,进入林子好些了,鸟语花香,可是颠得不行。江边泥泞,他们停在能看到江的山坡上,风吹来时,她发现他的寸头变长发了。 “不许抱我,不许碰我,知道吗?” 她感到他的唇碰到了自己,嘴唇动了动,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对方颤了一下,缓缓伸出舌头。她舌尖碰触时电击一般,退缩回去,过几秒又小心出来点他的舌。一点他就颤,嘿嘿,她舌往后退,带着对方过来,吸住,狠狠咬一口。 她后退两步,咬着下唇,眼睛红红瞪他。“吻得这么烂还来找我?” “我是第一次。”他含混不清地说。他舔下手背,舌头出血了。 “那你不练练再来?” “我对镜子练过。” “起来,送我回家。” 天好像突然黑了,鸟儿与花朵早早入眠。他俩一句话也没说,拐过中央大街的时候,所有路灯在一瞬间地全亮,抬头看了看,满街通明,仿佛一道暖流源起松花江,穿过圣索菲亚大教堂,划过防洪纪念塔,在哈尔滨上空盘旋一圈后,射进她的心,她笑了笑,暖暖地把脸贴到他的后脊上。 之后他载了她四年,从自行车升级摩托车。两年后她十二岁的时候就给了他。他完全变了样,辍学,打架,拘留,当兵,跑回来,劫钱,修理所有跟她走近的男生,其中一个还剁掉了小指。 他从不打她,她也离不开他。有那么几次她打算脱离摩托车背上的日子,他就威胁她会和其他女孩,随便一个小弟的女人上床。她不想这样,她觉得那样什么都不干净了,她答应他,继续迁就他。两个人从夜色中一次次驰过,如流星迅速逝去。 她最后一次拒绝他是在2003年春天,那边依然幼稚地告诉她地址,说你可以来这里看我和其他女孩做爱。她去了,点起一支烟叫他们别停,憋着,继续。身下的女孩比她先哭了。她直到进出租车才掉眼泪,她叫司机把所有经过的街角再绕一遍,中央大街、松花江、圣索菲亚大教堂,这时她明白那股曾摄入她心底并存留一万多个小时的暖流终于被一点点地撒在了这些地方。上楼以后她一口气对父母坦白了过去的三年,还翻出毓婷和杰士邦作为证据。 “我要走,走得越远越好。”她说,“去一个有未来的城市。” 大概是上个星期,记者问我80后是不是被日本动漫影响的一代人。我的意思是前80不多,我们小时候看圣斗士、七龙珠、机器猫,真正的残酷青春是后80,莉莉周,大逃杀,这些几乎都在拖着80青春向后走。 2003年8月她前往深圳模特培训中心,四个月之后我在广州跟她找了三个星期的鞋垫,在新年前那个男孩去深圳找到她共进晚餐,旅途的劳顿,陌生的城市以及点点刻意的疏远令他当晚就沮丧地返回东北亚。情人节过后,我在深圳与其真正相恋,三个月之后我孤身一人前往上海。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她一眨一眨的眼睛,令人怜爱的神情,微微撅起的嘴唇,会在三年后复制到每条步行街的广告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