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5 月13 日,17:17,澳大利亚,约克角半岛 快要靠近瞭望点时,我突觉一阵寒气,后脊梁骨发凉,好像有人在后面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赶忙回头。 一个有两只凸起的大眼睛和又短又粗的鼻子的家伙正在悄悄靠近我的皮艇! 一种莫大的恐惧一把抓住了我。那是一种原始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是人类祖先早在被野兽追赶时就已留在骨子里的恐惧。 还差14 米就要靠岸了,我本想在这段时间里发发感慨,回忆一下刚刚漂过整个太平洋的这段日子。可此时此刻,我却感到一股肾上腺素猛冲到我的双臂,心跳也骤然加速。 要是被这家伙拖进水里,那我就完蛋了…… 快跑!我一边发疯般地划桨,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瞟一眼。短鼻头正在仪态优雅地向我靠近,不慌不忙,越来越近…… 终于靠岸了。我一把拉开防水裙上的尼龙搭扣,跳下皮艇,还不忘转身一看。什么都没有! 那可怕的东西消失了! 我满是水泡的双手开始发抖,胃部极度扭曲。太可怕了!是的,我简直无法想象那家伙冲过来的后果…… 35 公里的距离并不算短,我划了整整五个半小时,皮艇上有个破洞,所以我必须一边划一边往外舀水。还有太阳!连续五个半小时,太阳像发疯似地向平静如镜的珊瑚海(Coral Sea)上倾倒热浪,仿佛要吸走我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好了,我终于在天黑之前安全上岸了! 我把行李扔到海岸上——木桨、防水裙,还有防水袋——然后转身去皮艇上取其他东西。 天啊!就在5 米开外的地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只类似于巨型黑山羊似的怪物,它身上像是淋满了沥青,皮肤如盔甲般又滑又硬,活像是低成本恐怖片里的神秘怪兽。 眼下,这怪物正在摇摇晃晃但意志坚定地冲向我的皮艇。我一把抓起船桨,冲向皮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的淡水、食物、卫星电话都在皮艇里,一旦没了它们,我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这个小岛是昆士兰海滨的东北端,距离北方的巴布亚新几内亚足足644 公里,四周荒无人烟,距离此处最近的城市是往南193 公里的库克敦(Cooktown)! 我很清楚这里是淡水鳄鱼的天堂,到处都是体型巨大的河口鳄,据说当地人每说一句话,里面就会带上“鳄鱼”两个字。 记得上午出发时,在巨蜥岛研究中心工作的当地人罗素• 巴特勒曾经警告我:“兄弟,那儿有不少鳄鱼……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跟巴特勒的那次偶遇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就在我冲向皮艇的时候,脑子里开始回想上世纪80 年代的迪斯科老歌,我整个下午一直在哼哼老歌: “昨夜,一个DJ 救了我一命……昨夜,我心碎欲死,一个DJ 救了我一命!” 每次一遇上倒霉事,我就会用这种方法给自己壮胆,就像胆小鬼走夜路,哼着小曲,假装一切正常,什么都没发生。 说时迟那时快,我和大鳄鱼从皮艇的两侧同时逼近。它真是个庞然大物啊!根据我当时的目测,这家伙的腹宽至少1.2 米,皮肤是如黑色沥青一般的坚硬盔甲,只有腹下一小片区域呈现出平滑的奶油色。 我以皮艇为盾,用船桨戳了戳它的鼻子:“哟呵,哟呵,滚开,你这混蛋……” 没想到鳄鱼不仅没滚,反而张开巨口,露出两排瓷白的锋利牙齿,宛如深洞般的喉咙紧跟着发出一连串“嘶嘶”声。 到刚才为止,它一直对我视而不见,眼睛里好像只有皮艇。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只见它翘起尾巴,张开大嘴,猛地向我扑来。我举起船桨,奋力一刺!鳄鱼一口咬住船桨,一场拉锯战开始了…… 我越是用力往回拉,它便咬得越紧。考虑到它至少680 公斤重,这只怪兽只需一晃脑袋,稍一用力,便会将船桨夺走——我很清楚这一点。 绝望之下,我转动船桨,瞄准它的喉咙,用力一推!船桨崩断。我靠! 没办法了,我只好拿着断桨去戳它身体最脆弱的部分——眼睛! 或许是曾经五次试渡太平洋,在海上漂流了13400 公里,又经历了各种狂风、巨浪、逆流和海上中毒事件,海神决定放我一马了。突然之间,大鳄鱼转过身去,溜进了深水。 一股肾上腺素激涌全身,我肚子一胀,猛然呕吐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自1974 年猎杀鳄鱼的行为被禁止之后,澳大利亚盐水鳄的数量便急剧增加,尤其是在北部人烟稀少的地区。随着数量的增多,鳄鱼的领土意识随之增强,而我的皮艇尺寸跟鳄鱼的尺寸差不多,所以它很容易被其他鳄鱼当作入侵者。 “赶快离开海滩!”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督促道。我一把抓起卫星电话,拨通在凯恩斯(Cairns)的野外研究专家约翰• 安德鲁斯的电话。“这群狗杂种,”电话那段传来安德鲁斯的声音,“简直比狐狸还狡猾。不过它们不会爬高,所以你最好找个高点的地方休息。要是发现你在海滩上过夜,它们会在旁边悄悄等你睡着,然后扑上来干掉你。” 确实如此!我听说就在几个月前,一家人在距离巴瑟斯特湾西北不到161 公里的地方宿营,结果在凌晨时分,34 岁的安德鲁• 科尔突然发现自己被一只4.3 米长的盐水鳄拖到水边。情急之中,他的妈妈——60 岁的艾丽西亚——跳上鳄鱼背,想要迫使鳄鱼松开安德鲁。鳄鱼转过身去,用力一甩,打断了老太太的鼻梁和胳膊。幸好安德鲁立刻醒过神来,掏出来福枪连开数下,才惊走怪兽——可我身上没有来福枪啊! 把所有行李搬到一个高坡上的海岬后,天已全黑。我看着红肿的双脚,不由得埋怨自己:“真是个傻子,为什么要把拖鞋扔到鲍勃和谭亚家呢?真是活该!” 海风吹来,我躺到草地上,脑袋一贴上草地,便再也抬不起来了。海上吹来的东南风不仅带来了凉爽,还带来了铺天盖地的蚊子,嗡嗡在我耳边乱飞。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睡觉,况且下面还有一双狡猾的眼睛在不眠不休地惦记着我,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我摸了摸我的海洋戒指(Ocean Ring)。它还在!记得在离开金门大桥第一次带上它时,我曾经向着大海发誓:“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融为一体……”真的融为一体了吗?可能是吧。毕竟,太平洋的海神们最终还是为我敞开了大门。 我伸了伸懒腰,睁大眼睛盯着南半球的夜空,开始回想……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跑到这个离家4 万多公里、被上帝遗忘的海岬上,跟欲灭我而后快的蚊子和杀人鳄们共度这个夜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