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从“天足”到“放足”_缠足从“天足”到“放足”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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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足——从“天足”到“放足”

对于文化——或者具体说,一种代代相传的身体取向和生活方式——所具有的惯性力量,薛绍徽展现了相当的理解,问题是,围绕在她周遭的是一股方兴未艾的革命浪潮,她的理解于是显得格格不入。20世纪最初十年中,帝制已进入弥留阶段,受到时代氛围感召的改革者和革命者,渴望在顷刻之间彻底翻修传统旧俗,因此,“解放”缠足在他们眼里,攸关国族的生死存续。早期由男性地方精英所从事的反缠足活动,集中在广东、江苏和湖南这三个改革气氛较为浓厚的省份。只有湖南的不缠足会(1897)直接受到官方(按察使黄遵宪)的支持。见林秋敏,《近代中国的不缠足运动》,“国立”政治大学硕士论文(1990),第52—58页。在19和20世纪之交,中国人发起的反缠足团体纷纷在地方城镇出现。林维红在一篇论文中排列了各地天足会团体的成立时间,并指出1898年为天足会发展的高峰期。她还注意到,组织这些团体的,主要是地方上的极少数官绅,他们为了逢迎上意而表态放足,因此,就终结缠足的实际成效而言,这些团体其实乏善可陈。地方性的官方和准官方反缠足组织得不到地方精英的支持,社会基础薄弱,这是由于当时的地方士绅绝大多数属于立场保守的一群,倾向于维系固有传统(《清季的妇女不缠足运动〔1894—1911〕》,《“国立”台湾大学历史学系学报》16〔1991〕,第177—178页)。相对的,吕美颐和郑永福则认为,地方天足运动在戊戌政变和义和团事件期间,遭遇挫败,到了1901—1905年间,反缠足活动才又恢复活络(《中国妇女运动〔1840—1921〕》〔开封:河南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第162—163页)。若说天足是一种抽象朦胧的理论言说,那么,放足便是一种务实的、落实于地方的社会议程。为达此一目标,就必须面对和消弭可能的阻力;构成阻力的,不仅有妇女的思维惯性,还有她们的身体顽强性。如同我们将看到的,诞生于此一对阵过程中的,不仅是关于女性身体的新观点和新知识,还有更重要的是新的女性主体性。 19世纪90年代末至20世纪最初十年,许多反缠足团体风涌而起。它们的活动和目标大致分为两大类。首先是一种家父长之间的约定,亦即,反缠足团体成员立约不为女儿缠足,也不娶小脚媳妇。他们认为,移风易俗,身为家长和社区领袖的他们,责无旁贷。其次,随着时间的推移,反缠足运动把焦点扩展到他者导向的教育与宣传工作,此时,妇女无分老幼,都成为紧密宣传活动的目标群体。要将放足的讯息向公众传播,至关紧要的就是传统的文字宣传管道。因此,在华北,铁路沿线的市镇街头和城墙上,张贴着政府的告示;根据天足会的报告,截至1904年,该会在上海、成都和西安,便已发送了十万份的文宣传单;反缠足团体并赞助了许多次的征文比赛。关于1904年间流通的反缠足文宣品标题和价格,见李又宁与张玉法编,《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第872—873页。关于征文比赛,见第840—841页。亦见吕美颐与郑永福,《中国妇女运动》,第163—164页。天足会有一回在汉口举办了宣扬天足理念的演说会,在该次集会里,立德夫人向受邀参加的中国官员散发了2000份左右的宣传册子和传单,期望他们能将这些文宣品广为流传(Little, The Land of the Blue Gown 〔London: T. Fisher Unwin, 1902〕, p.306)。以上这些,再加上反缠足组织的活动快讯与年度报告,有如潮水般涌入文字市场,使得有关缠足的文献迅速累积,无比丰富,而且,里面所谈论到的,许多是过去不曾见诸笔端的内容。 长久以来,儒家常将视觉表述扣连到妇女读者——图版或插图基本上是针对文盲与妇女——许多反缠足文宣品也依循着这个传统而诉诸于图示,其效果或许更胜于长篇大论的文字,而散发这些视觉图像的反缠足团体,也就成为促使认知变迁的能动者。缠足的视觉呈现,就算整整齐齐地穿着鞋子,在中国人眼里,也极具震撼性;裸露小脚更不用说,即使在19世纪以前的中国春宫图里,这样的画面,尚且属于一种文化禁忌。然而,在西方的显像科技如摄影机以及稍后的X光机引进中国之后,这个视觉上的禁区,几乎在一夜之间即告土崩瓦解。19世纪60年代,上海的商业摄影师以付费或逼迫的方式,要求贫穷妇女卸除她们的裹脚布供他们拍摄,由此产生了第一批缠足裸足的影像。钻研中国与欧洲早期摄影的历史学者提里耶(Régine Thiriez)指出,这类交易和相片都被认为有伤风化。尽管如此——又或许正因如此——到了1865年,观光客在上海、横滨或者巴黎等地购买的相片册子里,常常收入了至少一张有关中国“恶俗”(吸鸦片、缠足、处决)的照片。直到20世纪一二十年代,展示裸足的照片影像,尽管数量不多,还是以呈现某种源远流长的“中国风俗”之姿,在市面上流通。提里耶写道:“解开裹脚布供摄影师拍照的模特儿……均属贫寒妇女,她们成为摄影对象,与市场供需要求有关。实际上,这类相片的拍摄数量极为稀少,这个事实相当程度反映了此一西方好奇的不得体”(Régine Thiriez, “Photography and Portraiture in NineteenthCentury China,” East Asian History 17/18(1999):77—102;引文摘自第97页,亦见第93页)。这些照片聚焦在双足,通常以一脚缠、另一脚不缠的画面呈现。在19世纪90年代之前,每个商业摄影师都有一些与缠足有关的照片,搭配其他“中国风俗”主题如“人力车”、“扁担”、“三百六十行”等的照片,供顾客挑选。在上海,至少有一家照相馆有两片大型橱窗陈列商品,因此路过的中国人也有机会看到某些这类摄影作品。关于这一点以及其他有关相片册子、商业摄影师及其顾客的情形,我的掌握来自于与提里耶的私下讨论(2003年2月)。感谢提里耶博士不仅拨冗回复我的提问,还慷慨提供我她的材料和专业学识。 传救士医生们为医学期刊撰写的专业论文里,也出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裸足影像。研究截肢和人体构造的开业医生和外科医生,先是透过绘图的方式,后来则借重一般照片和X光照片,来辅助说明其研究成果(见图三)J.Preston Maxwell的论文为最早运用缠足X光照片与普通照片的医学报告之一(“On the Evils of Chinese FootBinding,”The China Medical Journal 30, no.6 〔Nov. 1916〕:393—396)。Maxwell医生在福建南部的永春地区行医。F.M.AlAkl在其医学报告中亦附有小脚裸足X光图绘与照片(“Bound Feet in China,” American Journal of Surgery, New Series 18, no. 3 〔Dec. 1932〕:545—550)。此外,加州大学放射学系(the Department of Radiology,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mia)于1920年和1922年拍摄的缠足X光片,均重制收入Ilza Veith,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Dolls and Footbingding in China,” Clio Medica 14, no.3/4(1980):255—267。。不论是商业照片还是医学报告,它们的流通,基本上以西方读者为主。不过,影像自有其社会生命,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引起回响,不必然需要直接接触。在中国知识分子的案头上,大概不会出现当做纪念品贩售的相册,但他们确实感到了耻辱。康有为在他的1898年劝禁缠足奏折里就提到:“外人拍影传笑,讥为野蛮久矣!而最骇笑取辱者,莫如妇女裹足一事,臣窃深耻之。”康有为,《请禁妇女缠足折》,李又宁与张玉法编,《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第508页。 最讽刺的是,率先运用这些不光彩影像,使之在19和20世纪之交的中国大众之中广为流传的,反而是那些反缠足运动斗士。许多反缠足文宣品都借助视觉揭露的技法。1904年的天足会年度报告便指出,一张以“透骨新法”绘制的海报曾遍贴于北京城内外一带(李又宁与张玉法编,《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第872页)。关于X光模式的透视图如何成为一种社会批判的工具,见我的“The Subject of Pain”,收入Dynastic Crisis and Cultural Innovation: From the Late Ming to the Late Qing and Beyond, ed. David Derwei Wang and Shang Wei.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 2005)。另外,有一个名为“天足画报社”的团体曾在1912年刊登广告,见林秋敏,《近代中国的妇女不缠足运动》,第96页。在那个年代里,中国观看者的目光限制已经大为放宽。过去不被观看和不宜观看的,如今成为日常景象;女性身体,像反脱的外衣一样被往外翻露。就像提里耶所察觉到的,在中国女性的肖像照片中,出现了一种展露身体的趋向:“随着19世纪即将结束,新世纪曙光乍现之际,〔拍照的〕布景与姿势,也逐渐大胆起来。”Thiriez,“Photography and Portraiture,” p.97。一旦原来被认为带有煽惑意味的姿势变得稀松平常,就再向尺度挑战,于是出现裸露更多的影像。同样的,从20世纪伊始至20年代,反缠足团体散布的有关女性脚部的视觉新知,展现了更加露骨写实的影像内容,从而改写了“暴露”的定义和尺度。 由于反缠足运动主要靠放足大会等公开仪式来推动,这社会运动因此成为知识传播站,在传递关于缠足的生理学新知方面,成绩斐然。这些集会多选在教堂、学校、政府机关和运动场举行,其表现内容,具有高度的戏剧性。它们的运作方式,是将女性身体展示于舞台中央,有时辅以道具,有时则否。由于天然未缠的双足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也不具震撼效果,因此,为了挑起人们的行动意念,放足运动诉诸于天足的反面景观——亦即,缠足——只是如今所呈现的缠足,乃是剥除遮蔽的小脚原貌,不然就是以写实或夸张的手法,特制小脚模型,供人观看。上海天足会(1895年成立)举行的相关集会,便曾使用这类道具和视觉器材,包括木制或石膏制的小脚模型,与图四相仿,从该模型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内折四趾,趾甲上并涂以白漆。天足会的集会虽然以演说为主,但也举行各类仪式活动以提高观众的参与感。例如,1904年在上海举行的一场集会里,在会议结束之前,主办者在讲台上摆设了若干种式样的鞋子模型,然后邀请与会女士将该会所发之红纸片投放在中意的鞋式之内,借以“票选”出最受欢迎的式样。上海中国天足会,《天足会报》一(1907年夏),第17页。主办者仿佛认为,只要人们愈清楚原先被当成禁忌的裸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就愈能想像和同情女性为此所忍受的痛楚,也就自然乐意接受更可爱的天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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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足》其他试读目录

• 全球国族巨型历史:“天足”概念的兴起
• 鸣谢
• 凡例
• 目录
• 前言
• “天足”概念的兴起
• 缠足的终结:两种历史,三种时间,二手声音
• “天足”:一个崭新的基督教范畴
• 徐珂与汤颐琐:天足的国族主义化
• “女人好比蛋黄”:一个新的地球知识域
• 妇女能动性:意志克服身体
• 辜鸿铭:“观于人”的屈辱
• 抗拒注视:理想的女性特质
• 被掀露的身体:放足运动的实行
• 薛绍徽:“非马非驴”
• 从“天足”到“放足” [当前]
• “光复故物”的蔡爱花
• 放脚乐
• 阎锡山与山西反缠足运动
• 缠足罪责化
• 国家对付父老
• 性别重于阶级:无法同一的女界
• 算总账
• 荒诞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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