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抗拒注视:理想的女性特质_缠足抗拒注视:理想的女性特质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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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足——抗拒注视:理想的女性特质

辜鸿铭在1904年写道,“目前欧洲文明的衰落和退化”,在那些西方称之为“社交妇女”——亦即,“健壮的、男人气十足的女人们”——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在中国,这些好管闲事的外国太太正忙于将中国美妙的小脚女人……改造成像她们一样健壮的、男人气十足的妇女。”他还罕见地写了一小段为缠足辩护的文字,其中说道,他将缠足看成是女性的自我保护措施:“由于生活环境艰苦,中国妇女不得不裹住脚,自我保护,不致于过度劳作。”辜鸿铭,《日俄战争的道德原因》,收入《辜鸿铭文集》上册,第201页。相对于欧洲紊乱的两性关系,中国以男女有别为基调的两性调和,标志着中国文明的优越性。 辜鸿铭认为,中国人理想化的女性,要能无私无我地奉献。完美的女性,应该同时具备活泼愉快和幽闲恬静的特质。辜鸿铭,《中国妇女》,收入他的《中国人的精神》,黄兴涛、宋小庆译(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第96—98页。辜鸿铭对于“意大利国”的一位“贤妃”的娴雅性情,表达了相同的尊崇,她是平民之女,通过君王设计的品德考验而赢得众人尊敬。辜鸿铭还特地表明,他是从“意大利古文”翻译这位外国贤妇的传记(《意大利国贤妃传》,收入《辜鸿铭文集》下册,第241—244页)。虽然他并未特别就缠足的例子申论,但根据他的逻辑,缠足可被视为一种身体表述,发扬了中国妇女最美好的品性:柔顺与端庄。就像穿着寒酸的英国仆人反而是主人一般,避免引人注目的中国妇女,其闲静矜持的特质,其实才受到人们的礼赞。换言之,辜鸿铭喜爱缠足,就是因为它代表了一种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理想化女性特质,也是乱世之中巍然不可侵犯的一方圣土。 辜鸿铭为缠足“辩护”的两条路线——缠足既是一种女性避免劳作过度的自我保护措施,又是一种柔顺品性的展现——其实是自相矛盾的,更何况他的观点实在偏离了他那个时代的现实。不过,这些问题都无关宏旨,我们也无需费力追究它们。研究辜鸿铭的生命史最权威、最透澈的专家,当属历史学者骆惠敏(Huimin Lo),他注意到,辜氏所成长的殖民拓荒环境,是在“(槟榔屿)岛上荒林一带”,当地居民,包括他的父母在内,对于中国或中华文化近乎一无所知,顶多只是些充满想像性质的附会传说,以及由受雇的塔米尔人(Tamils)所演示的关于若干节庆仪式的可疑版本。因此,成年后的辜鸿铭不得不构思出一幅清新质朴、亘古恒存的中国图像,以契合他的政治主张,但也同时享受无限自由。“透过他的文学造诣和独到的想像力,辜鸿铭为自己创造了一幅关于他的同胞及其文明的图像,而这幅图像只‘存在’于他那一厢情愿的思维之中。”Lo, “Homecoming 〔Part 1〕”,第176页;“Homecoming, Part 2”,第90页。 日常生活中的辜鸿铭是个什么样的“爱莲者”呢?辜鸿铭于1928年辞世,之后没多久,他的同事胡适、周作人以及学生罗家伦等著名的新文化运动健将,共同在20世纪30年代初为他出版了一部纪念文集,里面对于辜鸿铭的“莲癖”,只字未提。70年代台湾出版的辜鸿铭逸事,就生动得多了。这些故事谈到他的两帖生活“药剂”:一是“兴奋剂”,指的是他的小脚妻,据云她是湖南人;另一则是“安眠药”,指的是他的天足妾,她是日本人。辜鸿铭每当写文章遭遇瓶颈,就会召唤妻子到他身旁,让他捏着她的“小羊蹄”〔译按,辜氏自称是“捏佛手”〕。据说辜鸿铭还口诵“七字真言”,认为这是掌握缠足神秘美妙之处的窍门:“瘦、小、尖、弯、香、软、正”。另一则趣闻则提到,欣赏小脚的乐趣,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品尝臭豆腐、臭鸭蛋这类令外国人望之却步的中国美食。胡适、周作人、罗家伦,以及一群辜鸿铭的学生所写的纪念文章,收入伍国庆编,《文坛怪杰辜鸿铭》。有关辜鸿铭妻妾的故事,首见于陈彰撰写的辜鸿铭评传,见古今谈杂志社编,《古今名人传记》(台北:古今谈杂志社,1972),第109—117页。亦见黄兴涛,《闲话辜鸿铭》,第180页。辜鸿铭的女儿并未缠足,而且还喜欢跟辜鸿铭的学生一块跳舞,见伍国庆编,《文坛怪杰辜鸿铭》,第153页;亦见桑柔,《辜鸿铭的幽默》,第248页。并不令人意外的是,这些逗趣的小故事广泛出现在侧写辜鸿铭这位“名人”的传记著作里,例如,参见桑柔,《辜鸿铭的幽默》,第79—84页;朱传誉编,《辜鸿铭传记资料》第二册,第8—9页。辜鸿铭品评小脚的“七字真言”以及臭蛋的说法,可见于伍国庆编,《文坛怪杰辜鸿铭》,第36页;及朱传誉编,《辜鸿铭传记资料》第一册,第17、78页。这七字诀其实源出于一位“莲迷”前辈——亦即,清朝的方绚——的著作;我们会在本书第三章讨论到这号人物。 尽管辜鸿铭喜爱小脚的声名(或恶名)远播,但我们却很讶异地发现,他本人并未在著作里多谈他的这个癖好,与他同时代的旧识也没人提到这一点,就算后来有人谈到他的“莲癖”,但是谈来谈去的,就是那么几则逸事,翻不出新鲜花样。因此,与其试图将辜鸿铭这个人与他的传闻分开,对我们更有助益的,应该是把焦点摆在那将辜鸿铭“传奇化”的两种相互纠葛的过程:他自己对“传统中国”的理想化,以及大众对其理想化的叹为观止。人们谈到辜鸿铭对小脚的癖好时,总是连同其他传闻中也受到他辩护的文化项目一并谈起,例如蓄妾、廷杖、溺婴、八股文、吸食鸦片、随地吐痰等等——百年来,西方传教士便是标举这些项目来定义中国的落后野蛮。这份封建习俗清单中的前三个项目,引自黄兴涛的《闲话辜鸿铭》(第81—84页)。在桑柔的《辜鸿铭的幽默》中,这份清单更长(第247页)。传教士对中国“恶俗”的论述,可以参见一份典型的总结型叙述:马提侬医生(Dr. J. J. Matignon)的《中国的迷信、犯罪与灾难》(Superstition, crime, et misre en Chine: souvenirs de biologie sociale) (Lyon: A Storck & Cie, 1899)。马提侬医生为清末法国驻华医官,其所指称的“灾难”清单,可见于本书图二的文字说明。对于这部书,Steffani Pfeiffer不但送了一本给我,而且还提供我相当高明的见解,特此致谢。虽然大多数中国读者对他所捍卫的这些“恶俗”感到反胃,但却乐于传颂他的故事,因为,居然有这么一个人,凭着一股唐吉诃德式的傻劲,放声向世人反唇相讥:你们视为中国之耻的,我们视为中国之光。 一位生而为英国殖民臣属的买办后裔,毕生从事的,竟然是向帝国主义呛声,这就是辜鸿铭的反讽性。他的批判是如此的彻底,以致必须打造并膜拜一尊殖民暴力入侵之前的完美中国。此一激进态度所反映的是,他有意夸大中国与外在世界之间的距离:因此,中国不该受到西方启蒙准则的妄加评判,而应回归中国自身对于女性特质、正义和人性价值的定义。这种特意拉大距离的做法,出自一种国族主义驱力,就这一点而论,他与我们讨论过的徐珂与汤颐琐等改革者并无二致,因为同样的驱力也令他们热切追求与西方平起平坐的地位,并在其直线式的国族史观里,埋藏“迎头赶上”的修辞工夫。 辜鸿铭显然不是个拥护女性解放的女权主义者;但从捍卫中华文化的角度来看,他是个国族主义者,甚至是个爱国主义者。他所理想化的中国女性,其实是用以比喻主权在握的中国,唯其如此,才能抵抗外国人的视线以及他们的观看方式。确实,比起郑观应或梁启超,辜鸿铭是个更为彻底的国族主义者,因为他拒绝把西方的所谓进步与文明拿来用做衡量中国的标准。他自己就能够以德语、法语或英语跟西方人抬杠,放言高论,宣称他们的语言过于浅薄狭隘。如果在20世纪头二十年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古怪人物出面为缠足辩护,那么我们就只能说,缠足此一行为不但已不再是件光荣的事,甚至连背后支撑它的文化体系亦已开始瓦解。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天足运动的胜利,那是超过四分之一世纪之前,麦高温牧师在厦门开启的运动——巧的是,辜鸿铭的祖籍,正是厦门。 总之,在19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头十年此一现代史上极具关键性的过渡时期里,作为语言范畴的天足成为一个通用语汇。在西方列强的眈视之下,多民族构成的清帝国意欲将自身翻修成为一个现代的民族国家;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文化的立足基础逐渐崩落,成为言人人殊的争议课题。在这个不确定的年代,天足论述提供了道德上和本体论上的确定性。它之所以能如此,部分是由于它的“肯定—否定”逻辑:唯有在颠覆了本土的缠足实践之后,崭新的天足概念才变得可以想像。也因此,天足的修辞力量,既是破坏性的,也是建设性的。 天足论述的建设性力量,最能彰显在其参与推动的进步史观里:现代性即为对传统的否定。天足论述所产生的,不仅是对于身体的新评价,它还孕育了观看世界——因而也是自我存在于世界——的新方式。透过特殊的语汇,天足运动传布了一种启蒙知识域:此一知识域的基础,乃是建立在对于个体体内循环、社会身体流动,以及地球表面交通均能通畅运行的信念。就像这样,它引进了一种强调视觉性的全球意识、一种建筑在强健体魄的国族主义,以及一种观照性别平等的社会视野。 不过,建立“新的”,意味着需要贬抑或驱逐“旧的”。天足论述以其破坏威力,如雷霆压境,所到之处,另类声音片瓦难存,我们充其量只能捡拾零落的残砾——黄绣球的顽强身体、史瀞偕的田园向往、辜鸿铭的反殖民保守主义——它们处在不属于它们的时空场景里,格外显得突兀。天足论述威力的发挥,有赖于两种相辅相成的机制:“封装”与“示众”。但人们甚少针对它们进行分析。封装策略的运作方式,一如我们已在本章所讨论过的,在于将那些与天足论述不搭调的见解或声音,予以最小化。天足论述能够微型化其他有关身体和世界的观点,就此威力而言,天足已是全球国族巨型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其次,“示众”策略的运作,则是将缠足女性置放在单边凝视之下,借以羞辱她。在本章中,我们已经看到,此一视觉逻辑如何深植在“观于人”的屈辱,一如辜鸿铭曾经敏锐地感受到的,而这也是每当中国及其人民承受着传教士和外国人居高临下的目光时,所承受的屈辱。到了民国初年,缠足已经巨细靡遗地被摄影、被剖析,从而被展示和被指控为中国的国耻。(在下一章,我们将仔细探讨中国改革者如何在反缠足集会中运用相同的示众策略,仿佛透过公开羞辱女性,便可使她们屈从。) 本章的讨论主题,在于探讨“天足”的修辞与论述如何导致缠足光环的熄灭。包括梁启超、徐珂、汤颐琐在内的众多文人——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还包括了辜鸿铭——不加怀疑地接受了天足知识域,这个事实意味着,到了20世纪20年代之前,缠足便已丧失了它的所有文化尊贵性或正当性。然而,在社会实践与个人感受的层次上,启蒙知识域条理分明的特性瓦解了。当人们到大礼堂聆听反缠足演说,或驻足观看街边张贴的宣传画报时,他们只撷取了某些符合其生活观念的部分真理,人们很少会把整个巨型叙事生吞,他们懂得把它剪裁——也可以说是把国族叙事微型化。因此,若要针对反缠足运动进行更丰富的评析,那么,我们就必须一并考虑,从20世纪伊始到30年代这段期间,此一运动在地方上具体运作的状况。所以,让我们转到下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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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足》其他试读目录

• 全球国族巨型历史:“天足”概念的兴起
• 鸣谢
• 凡例
• 目录
• 前言
• “天足”概念的兴起
• 缠足的终结:两种历史,三种时间,二手声音
• “天足”:一个崭新的基督教范畴
• 徐珂与汤颐琐:天足的国族主义化
• “女人好比蛋黄”:一个新的地球知识域
• 妇女能动性:意志克服身体
• 辜鸿铭:“观于人”的屈辱
• 抗拒注视:理想的女性特质 [当前]
• 被掀露的身体:放足运动的实行
• 薛绍徽:“非马非驴”
• 从“天足”到“放足”
• “光复故物”的蔡爱花
• 放脚乐
• 阎锡山与山西反缠足运动
• 缠足罪责化
• 国家对付父老
• 性别重于阶级:无法同一的女界
• 算总账
• 荒诞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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