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钱开逸脸色苍白地从播音合成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盘精选过的磁带。在这盘带子里,贺顿和钱开逸对某个社会热点问题的心理状态,嬉笑怒骂深入浅出,酣畅淋漓。当然了,实际上当场并没有这样精彩,经过删繁就简去粗取精,剩下的全是沙里淘金的精髓。 和这盘美轮美奂的带子同时诞生的,还有一个想法——他要娶贺顿为妻。 这是一个古老而直截了当的想法。当某个男子或是女子想和另外一个女子或是男子有密切关系的时刻,就会想到联姻。正派人想到的是明媒正娶,不正派的就会开始幽会。 钱开逸是一个正派人,他的决定就有了豪迈和自我牺牲的底色。他对贺顿的了解主要来自谈论心理学的话题,这已足够。关于贺顿的家世,钱开逸所知甚少。他觉得这不重要,英雄不问出处。当然了,他和贺顿从来没有专门谈过情说过爱,这是一个遗憾,可这不是一个问题。他们谈论过许多话题,很大一部分和恋爱有直接的关系,当然还有更大的一部分和恋爱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和一个人的世界观有密切的关系。 钱开逸这些年来,经常主持名人访谈,不管是造航天飞机原子弹的专家,还是治疗糖尿病白癜风的专家,钱开逸都可以和他们海阔天空地神侃。一方面是工作的需要,钱开逸练就了和不同领域的人沟通的本领;另外一方面源自他的虚心好学。他很为这个工作感到骄傲,私下里也有大占便宜的感觉。你想啊,一个专家,一辈子就积攒下那么点绝活儿,到了广播电台,面对着万千听众,他或她哪能不抖搂浑身解数,以求叫好呢?好比一个老艺人,摩挲了多少年,才雕出一粒珍宝,到了这里,生怕你看不出妙处,会毫无保留地把精华展示给你看。钱开逸就是那个看宝人,他小心求教,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专家穷其一生炼出的仙丹品尝了一番。不客气地说,钱开逸是专家造就出来的通才。同理,他自认为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关于婚姻爱情却颇有研究。虽然连鸡蛋炒饭也掌握不好火候,但敢对满汉全席评头论足。 他知道,自己打算迎娶贺顿的想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绝对出乎贺顿的意料,但他有必胜的信心。 决心下定之后,钱开逸先对老父老母宣布计划。 这天刚刚吃罢晚饭,钱开逸给老爸泡上一杯普洱茶,对正在收拾碗筷的妈妈说:“您老休息一会儿……” 妈妈没好气地说:“我休息了,谁来洗碗?” 钱开逸说:“碗筷不洗天也不会塌下来。我早就说给你们买一台洗碗机,还是电脑控制的,你们又不答应。” 妈说:“一台洗碗机多少钱?够买几千个碗的。我一天用一个碗,吃饱了就摔,到死也用不完那些碗。电脑洗碗,太不值了。” 钱开逸说:“这就是您的不是了,要都是您这思想,造洗碗机的工人甭说得下岗,连上岗都没门。” 老妈说:“好了,我知道你是靠耍嘴皮子吃饭的,我说不过你。” 老爸在一旁搭话道:“洗碗机这件事,我在理论上是支持开逸的,应该刺激消费,这就是爱国。但是在实践上,我支持你妈,因为人工洗碗是咱们的老传统。” 钱开逸说:“你看,我本来是想跟你们说正事的,叫这洗碗机一掺和,我脑子里的程序都乱了。” 老爸站出来拨乱反正道:“刚才你说到让我们都休息一会儿……” 钱开逸说:“对啦,就从这儿说起。爸妈,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就要结婚了。” 老妈大惊,差点打碎了一个碗,忙不迭地问:“和谁结婚啊?” 钱开逸诚心捉弄妈,说:“和一个女的啊。” 老妈呸了他一口说:“当然得是一个女的。要不你不成了同性恋了。” 老爸比较沉着,说:“开逸,从来也没有听你提起过啊?” 钱开逸说:“我比较慎重。都这么大岁数了,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也不敢和你们禀报这事。” 老妈说:“你还记得你的岁数啊?我以为我到死也抱不上孙子了呢!” 老爸推着老妈,说:“你这个老婆子,怎么不知道轻重!开逸这不是马上就要把媳妇领回家来了吗,你还翻什么旧账。开逸,这姑娘是干什么的呀?” 钱开逸说:“是我的同行。” “也在电台里呀?”老爸落实。 “是。”钱开逸回答得很干脆。其实贺顿能不能借了这个关系进入电台成为正式职员,还是没谱的事。钱开逸大包大揽,不过是让父母安心。若说找的女子连正式工作都没有,在国家机关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哪个大学毕业的呀?”老爸问。 钱开逸发现这是一个阴险的问题。老爸问的不是:“是不是大学生啊?”如果是这样,钱开逸原来准备说贺顿是个大专生,虽说大专没有大本好听,毕竟也有一个“大”字,糊弄过去就是了。钱开逸没有问过贺顿毕业于哪所院校,贺顿也从来没有说过。正是由于贺顿的从来不说,才让钱开逸断定她没有过硬学历。老爸直接跳过了大专直奔了大本,这让钱开逸不能驳了老爸的面子。钱开逸就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同学。” 老爸满意地点点头,儿子就读的是这个行当里的最高学府。 那边老妈不乐意了,捏着沾满油渍的碟子挥舞着说:“你同学?那得多大岁数啦?将来生个孩子,还不得是高龄初产?大人难产不说,孩子还容易先天畸形,搞不好就兔唇!” 钱开逸就是再超前,也撵不上老妈的风驰电掣,看着老妈激动得差点把手中的碟子当飞碟抛起来,他不得不控制老妈的思维速度,说:“咱先务虚行不行?别一下子扯到妇产科那边去。人家没多大岁数,和我一个学校,低好几届呢,小师妹。” 老妈这才放下心来,专心洗碟子。老爸说:“长得怎么样?” 钱开逸刚要回答,老妈说:“你个老头子,不说先问问姑娘的人品如何,倒先关心起长相来了。娶个西施回来,你服侍得起吗?” 老爸不服气地说:“我这也是关心优生。要知道,爹丑丑一个,娘丑丑一窝!” 钱开逸不禁好笑,老爸老妈也都是知识分子,平常还有些书卷气,一旦到了讨论婚嫁之事,变得和市井之徒差不多。 “长相中等偏下吧。”钱开逸平静地说。 老爹老妈几乎昏倒,老妈说:“开逸,不至于吧?你就是岁数大点,也不过35,人都说是钻石王老五,钻石谈不上,总不能变成玻璃球吧?怎么着找个一般相貌的姑娘也还绰绰有余。” 老爸也若有所思道:“开逸,对方是不是很有背景?让你自卑了?委屈了自己?” 钱开逸皱眉道:“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姑娘不错,我觉得挺好。说到长相,也就是个一般人。怕你们期望值太高,说得寒碜点,让你们有点思想准备。你们也真是的,我没媳妇,你们整天叨叨,真有了点眉目,你们又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你们要再挑三拣四的,我还不给你们娶了!” 杀手锏一出,老爹老妈立马乖乖地不再审讯似的盘问。过了一会儿,老爸小心翼翼地说:“既然你们基本上都定下来了,下个星期天领到家里让我和你妈相看一下。当然了,这不过是个程序,大主意你自己拿,我和你妈就祝福你了!” 钱开逸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把贺顿抬到准新娘的高位上了,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