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想把我生平遇到过的一些人、我所参与或目睹的一些事写出来;但我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个工作搁置下来:或为情势所阻,或因心中犹豫——我能否成功地再现那些因年深日久而逐渐暗淡了的人物形象呢?自己的记忆又是否可靠呢?如今再也不能因循拖延,我终于坐下来写这本书了。 35年以前,我曾在一篇游记中写道:“今年夏... 查看全部[ 谁记得一切,谁就感到沉重 ]
1891年1月14日,我诞生在基辅。1891年——这是俄国人和法国造酒商难以忘却的一年。当时的俄国正是哀鸿遍野;灾荒毁掉了29个省份。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柯罗连科募集捐款,开设粥厂,企图赈济灾民;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杯水车薪,很久以后,人们还把这一年称作“荒年”。法国造酒商却在这一年大发酒财:酷旱... 查看全部[ 难忘的1891年 ]
俗话说,苹果落地,离树不会太远。有时确是如此,有时却恰恰相反。我生活在经常是按照履历表去判断一个人的时代;报纸上写着“儿子不对父亲负责”,但有时却不得不对爷爷负责。 也未必能依据孙子们的行为来判断爷爷的是非。前几年,我在《世界报》上读到过一篇谈列·尼·托尔斯泰的孙子们和曾孙们的文章;他们大约有80... 查看全部[ 童年和少年 ]
一切都变了,可是变化最大的是莫斯科。每当我回想起我童年时代的街道,我觉得仿佛是在电影里看到的。 铁轨马车也许是我眼前的一幅最令人纳闷的图画。(我还记得第一辆电车首次通行的情景——那是从萨维奥洛沃车站到受难周广场;我们呆若木鸡地站在技术的奇迹面前,电车的弓形滑接器上闪耀的电光使我们感到的震惊,并不亚... 查看全部[ 童年时代的莫斯科 ]
在最近一次调查户口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女调查员来找我,她惊讶地瞧瞧墙壁:毕加索使她大为恼火。 “难道您喜欢这个?” “很喜欢。” “可我不相信,您这么说是因为他是您的好朋友。” 然后,我开始回答问题。 “文化程度?” “中学没毕业。” 姑娘恼了: “我是在认真地问您。” “我也是认真... 查看全部[ 中学时代 ]
过去的事早被遗忘;有些尚能追忆,有些已永远消逝。 在《文学遗产》的马雅可夫斯基专集里,我找到莫斯科暗探局局长冯·科登中校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专门谈到莫斯科中等学校里社会民主党的地下组织情况。某些姓名使我想了好久,我想不起这指的是谁了;但是,暗探局局长的报告使我想起许多往事。冯·科登汇报说: “布... 查看全部[ 15岁的地下工作者 ]
利沃夫是邮政局的小职员,他住在肉商街上一座公家的寓所里;他希望他的女儿们能安分守己地嫁出去,可是女儿们却选择了地下工作。当娜佳·利沃娃被捕的时候,她还未满17岁,在审理前依法由她父亲保释。可是她回答宪兵上校说:“如果你们释放我,我还是要继续我的事业。”娜佳爱好诗歌,试着对我朗读勃洛克、巴尔蒙特、勃留... 查看全部[ 年轻的女诗人娜佳 ]
我在狱中一共只呆了五个月,但我毕竟是个小孩子,所以我觉得仿佛呆了几年似的:监狱中度过的时间跟在自由的时候不同,日子显得特别漫长。有时感到非常郁 闷,尤其是在傍晚,当市声传来的时候,不过我总是尽力克制自己——在我的概念里,监狱是一个人成熟的毕业证书。 半年里,我熟悉了形形色色的监狱:肉商大街分所、苏... 查看全部[ 狱中生活 ]
到基辅以后不久,我又被送走了,而且不知为什么不准我在基辅、沃伦、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等省居住。我得到一张前往波尔塔瓦的通行证,因为我的舅舅,一位自由派的律师住在那里。 我觉得这个城市相当可爱,这儿有幽静的街道、绿色的庭园、白色的小屋;但是“警察的公开监视”也会毒害田园式的波尔塔瓦省的生活。当然,舅... 查看全部[ 从波尔塔瓦流亡巴黎 ]
我清楚地记得十二月里的那一天,我走出北站,来到肮脏而热闹的广场上。那送来了海的气息的和风使我惊讶;我感到欢欣和激动。我把行李寄放在存物处,顿时觉得轻松和自由。的确,我的衣着相当古怪,但谁也没有注意我,从跨进这个城市的最初一刻起,我便懂得了,一个人可以在这儿无声无息地度过许多岁月——谁也不会对你感兴趣... 查看全部[ 初识巴黎 ]
布尔什维克们在奥尔良大街的一个咖啡店里集会,此地离贝尔福的雄狮不远。二楼上有一间不算很大的会议厅;按照巴黎的习惯,可以免费借用这间屋子——主顾们只需付咖啡和啤酒的费用就行了。我们是头一批到的。我问萨夫琴科,我应该要什么饮料;她回答说:“石榴糖浆,我们全都喝石榴糖浆……”果然,侍者送给大家的全是那种甜... 查看全部[ 列宁要我去找他 ]
我遇见过各式各样的侨民——“左倾”的和右倾的,有钱的和贫穷的,自信的和茫然的;我见过俄国人、德国人、西班牙人和法国人。有些侨民缅怀以往,有些侨民瞩望未来。但各个派别、各个民族和各个时代的侨民之间却有一些共同点:对他们被迫流落的异乡抱有反感,非常想念祖国,要求生活在同胞们的亲密圈子里,以及由此产生的不... 查看全部[ 侨居巴黎的革命侨民 ]
我出乎自己的意料开始写诗了:我仍旧去听政治性的学术报告,并在社会科学高等学校听课。 我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促进小组的一次会议上认识了丽莎。她是从彼得堡来的,在巴黎大学学医。丽莎酷爱诗歌;她常给我读巴尔蒙特、勃留索夫和勃洛克的诗。当娜佳·利沃娃说勃洛克是一位大诗人的时候,我奚落过她。对丽莎我却不敢反驳... 查看全部[ 与诗结缘 ]
曾有一位批评家写道,在我的长篇小说《巴黎的陷落》里有很多人物,但是没有主人公;我认为长篇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巴黎。这本书是我50岁的时候写成的;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指责者,也不再是一个说教者了;我在给瓦·雅·勃留索夫的信中谈到过的那种狭隘已随岁月逐渐消失——一个50岁的人的评价犹如一双已经穿得合脚的鞋子。... 查看全部[ 巴黎就是一所学校 ]
我没有拜倒在巴尔蒙特足下的福气。在我开始写诗的时候,他的作品对于我是一种启示;我曾希望见到那个写下了“我来到这个世上,为了看看太阳”的人。两年以后,我认识了康斯坦丁·德米特里耶维奇;那时候我已经觉得他的诗里有许多东西是可笑的了——我非常崇拜勃洛克,读安年斯基、索洛古勃、古米廖夫、曼德尔施塔姆的作品。... 查看全部[ 结识诗人巴尔蒙特 ]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两次意大利。我的钱很少;我在小客店和可疑的地方过夜;在小饭馆吃通心粉——两个索利多买一大碗,吃了能勉强维持几个钟头;钱不够坐火车,就步行上路;现在我回想起在意大利度过的那几个月是最幸福的了。我在那里明白了,艺术不是奇思异想,不是装饰,不是月份牌上的节日,而是可以像同一个亲近的人那样同... 查看全部[ 初进罗浮宫 ]
我坐在“丁香田庄”咖啡馆里翻译法国诗人的诗——我想编一本诗选。沃洛申把我介绍给亚历山大·梅尔赛罗,他是一个不大受人注意的诗人,但为人却很和气;他常给我带来一些书籍,并把他的一些较有名气的同志介绍给我。 1906年,俄国大企业家里亚布申斯基决定出版一个名叫《金羊毛》的艺术杂志;杂志要同时用俄文和法文... 查看全部[ 法国人与俄国人——有趣的误解 ]
马克西米利安·亚历山德罗维奇·沃洛申每次来到巴黎,总在女画家科鲁格利科娃拨给他的一间工作室里安身,这间工作室坐落在艺术家们选中的蒙帕纳斯区中心的巴松纳德街上。工作室里悬挂着埃及女王塔娅赫的一幅画像,画像下面有一张狭窄的沙发,马克斯(所有的人在认识他之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就这样称呼他)常在沙发上盘腿而坐... 查看全部[ 爱玩小孩游戏的沃洛申 ]
倘若我说,我在1911年认识了一位诗人,他有一张温和的、若有所思的脸,一头波状的柔发,潇洒的举止表现出他好幻想的天性,他的片刻的欢乐常被深深的苦闷所打断,当时的文学界正在议论颓废派的“格里夫”出版社出版的他的那本小书,勃留索夫在百般赞扬这个“几乎是初次登台的人”的同时,也说出了他的担心,“他能否保持... 查看全部[ 伯爵兼公民阿·尼·托尔斯泰 ]
洛东达咖啡馆与末代名士 有一种人人皆知的象牙之塔的形象,凡是企图逃避现实的诗人和美术家都看中了这种塔。我从来不曾在这种塔里住过,也不知道它是否存在。我也不曾在诗人维·伊·伊万诺夫曾经住过、年轻的阿列克谢·托尔斯泰也常光顾的那个“塔”(确切地说,是一个阁楼)里住过。我们总共有百把人,都是憎恨现存社会的... 查看全部[ 洛东达咖啡馆与末代名士 ]
我不知道,何以在那个时期我结交的画家多于诗人。也许是因为绘画语言具有国际性,但也许只是因为画家们在“洛东达”咖啡馆里呆的时间长些。 1914年初,一位画家把我叫到“洛东达”黑暗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前:“我把阿波利奈尔介绍给你。”当时我迷上了这位诗人,试图翻译他的若干诗作。一首诗的开头是: 秋天的山谷郁... 查看全部[ 两位法国诗人 ]
每当我和莫迪利亚尼谈天的时候,他几乎总要向我朗读《神曲》中的几行三韵句诗:但丁是他喜爱的诗人。在《前夜集》中有一首注明1915年4月所作的诗: 你生在低矮的阶梯上, 莫迪利亚尼, 你的喊叫是海燕的呼唤…… 一盏略低的油灯射出油腻的光线, 热气腾腾的头发泛出一片幽蓝! 突然我听见可怕的但丁—... 查看全部[ 画家莫迪利亚尼的悲剧 ]
1914年的夏天对我说来开始得很好。我写了一些模仿痕迹要比早先少一点的诗(后来我把它们收进《前夜集》)。 这是一个异常晴朗、炎热、暴雨稀少的夏季。万物欣欣向荣。我意外地收到从两个编辑部寄来的钱,并决定到荷兰去——因为用不着考虑冬大衣!无论是伦勃朗的绘画,或是关于那里独特的风土人情的描写,还是戴白色... 查看全部[ 战争爆发了 ]
荣军院前面的大广场上挤满了人;一队队的意大利人、波兰人、希腊人、西班牙人、罗马尼亚人举着旗帜和标语牌;还有许多俄国人——有的拿着三色旗,有的拿着红旗。第一支军队组成了;如果思索一下志愿兵的命运,可以说,这是一支送死队;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激昂慷慨地高呼:“打到柏林去!”那几天炎热异常;人们喝着... 查看全部[ 应征入伍遭拒绝 ]
战争变成了阵地战。冷得打战的士兵们在战壕里搜寻衬衣上的虱子。伤寒开始流行。著名的“摆渡手之家”的争夺战在持续。工兵在阿拉贡森林里布雷。战报总是很简短,但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吉洪常有信来。我们获悉俄国志愿兵都编入了外籍军团;下级军官很粗暴,把志愿兵叫做“外邦人”(对外国人表示蔑视的绰号),他... 查看全部[ 战时的巴黎 ]
费尔南·莱热获得了通常六天的休假,从前线回来,他把他坐在战壕里创作的绘画拿给我看。我不是艺术评论家,而且我现在写的也不是一本论艺术的书;我只是想在回顾以往时展望未来。现在我要援引我在1916年对莱热创作的战争画写下的一段话;这不是一个绘画史家的评价,而是一个同时代人的见证:“莱热从前线带来了许多绘画... 查看全部[ 画家莱热从前线归来 ]
我曾谈过我是怎样成为诗人的——那是出于必然。但我成为一个记者却出于偶然——只不过因为我发了一次火。 战争期间,寄到巴黎来的俄国报刊总是迟到,一下子来十份。别人给我寄来一份《俄国晨报》。有一次我收到一束报纸;我先读完俄国的消息;然后我看到一篇出自一位“本报记者”之手的关于巴黎的文章。读了这篇文章我大... 查看全部[ 初次当记者的遭遇 ]
我回到了巴黎;起初我感到自己很幸福:在从前线回来以后,有着咖啡馆的凉台、绿色的法国梧桐和无忧无虑的姑娘们的蒙帕纳斯大街宛如一座天堂。我在咖啡馆的桌旁坐下——那里有许多画家、诗人;他们在谈佳吉列夫订购毕加索画的布景,谈保罗·克洛代尔的新作,还谈别的什么事。于是我突然感到烦恼起来:这不是生活,而是低劣的... 查看全部[ 神秘可怕的萨温科夫 ]
我坐在迪埃戈·里维拉冰冷的工作室里;我们谈论着坦克的装甲和“战争的目的”现在伪装得多么巧妙。迪埃戈突然闭上眼睛,他像是睡着了;但过了不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开始谈到他所痛恨的一个蜘蛛。他再三地说,他马上就要找到这个蜘蛛并把它捻死。他径直朝我走来,我明白了,那个蜘蛛就是我。我跑到工作室的另一个角落里。迪... 查看全部[ 梦游症患者——墨西哥画家迪埃戈 ]
我给《交易所公报》寄去了几封充满愤怒的信:为什么我的战地通讯发表时被改得面目全非?信是无济于事的。我继续撰写通讯报道,而对别人把我的文章的棱角磨光、甚至有时填进去一些同我格格不入的思想也逐渐习以为常了。战争已进入第三个年头,大家对一切都习惯了;这是最可怕的。 在皮卡尔迪一个名叫阿尔贝的小城里,有一... 查看全部[ 1916年记事 ]
我问我自己,为什么我在写到毕加索的时候感到难于下笔。也许是因为他的名气很大,因为关于他已写了成百本书,因为已经有了一些鸿篇巨制,它们不仅评论他的每一件作品,也描述了他的工作室、他的鸽子或狗、他的绒毛衫和鸭舌帽?当然,描述过毕加索的人是很多的——既有他的密友,也有偶然见过他一面的人,他们的描述有的机智... 查看全部[ 我认识的毕加索 ]